狠辣自私倒沒什麽, 畢竟許多成功人士都具備這兩個性格特質。然而狠辣自私加上愚蠢, 不僅把自己作死, 還往往把全家拖累。
王夫人和王熙鳳這姑侄倆就是典型例子。
霍勉一直都不大理解:按照王熙鳳所說, 她娘家曾經巨富,賈珍都找她接過嫁妝裏的擺設撐門面。不僅如此, 王家也曾經接駕,沉寂一陣子之後又出了王子騰這麽位一品大員……這一家子究竟是怎麽教養出只看得見眼前蠅頭小利,毫無遠見和~政~治~觀念的女兒的?
而且王熙鳳這樣的女人不是王家特例, 王夫人薛姨媽亦然……她們甚至不像勳貴人家出身。
比較而言,元春就大不一樣。雖然她是王夫人親生,但是由賈母教導長大。在祖父賈代善過世後元春才入宮待選,幾年內就得以封妃,贊一句“人中龍鳳”并不為過。
這就是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霍勉不緊不慢往榮府王夫人的院子走,前面領路的小厮原本還心中忐忑,現在也因為蓉大爺的态度而逐漸鎮定下來——畢竟王夫人在兩府中也算威名赫赫,名義上慈善得跟個菩薩似的,實則哪個沒心機的不知道這位二太太心狠手辣。
霍勉帶着小厮踏入王夫人的院子時, 剛好碰見林之孝家的。
林之孝在霍勉這兒碰過釘子。這位榮府大管家打聽到蓉大爺究竟出門見了誰之後,吓得好幾天沒睡好覺。作為他媳婦,林之孝家的已經知道蓉大爺今非昔比,于是碰面就恭恭敬敬地行禮,還不忘賣個好,“寶二爺剛走, 太太瞧着……不大自在。”
霍勉笑着點了點頭,“多謝提醒。我會讓二太太更不自在的。”
林之孝家的立時傻了。
霍勉身邊的小厮則垂下頭,偷偷地笑了。
卻說見到蓉大爺到來,金钏兒便打了簾子。
霍勉徑直進門,對着歪在炕上的王夫人拱了拱手,“二太太有話直說吧。”對着頭頂嫣紅的王夫人,素來“以功德識人”的霍勉肯定沒啥好氣兒。
王夫人氣得猛地坐起身,眉毛都豎了起來,“放肆!你老子娘就是這樣教你的?!”
開口就這麽不客氣,可見是真氣着了。霍勉依舊笑盈盈地說道:“寶二叔跟他的大丫頭襲人私定終身,二太太也是這樣教兒子的?”
王夫人大怒,直想把身邊引枕兜頭砸過去,卻還是在抓住引枕的那一刻生生忍住:畢竟不是自己的親孫兒,要教訓也不好越過他娘老子去。
霍勉見王夫人怒發沖冠就要動手,卻還是忍住,不由感慨:為了不崩掉“慈善菩薩二夫人”的人設,王夫人忍得也是很辛苦。看樣子今兒王夫人不想鬧大,只想給我點教訓,可我不能讓她如願啊。
于是他自己找了椅子坐下,完全無視外間已經驚呆了的一衆丫頭以及面色鐵青的王夫人,“寶二叔十五不到,就知道跟個丫頭定終身了,這若是傳出去,娘娘再怎麽費心費力為寶二叔謀劃,這份心意都得落空。我呢,也多句嘴,寶二叔練就一身讨好女孩兒的本事,将來難不成要指望這本事來支撐門戶?”
寶玉哪裏是有本事哄住那些丫頭?分明是被丫頭哄住了。襲人就是再典型不過的例子。寶玉再有少爺脾氣,也是寧榮兩府加在一起最好操控的賈家男人,沒有之一。
王夫人氣得雙唇哆嗦個不停,本就嘴笨的她此時除了不停低聲念叨“放肆”之,外再說不出別的。
王夫人的“反擊”霍勉不以為意,他繼續道,“稍微講究點的人家都沒有這樣的規矩,娶婦進門,原本伺候少爺的丫頭都要早早打發掉,哪個會留下來在少爺的院子裏當二主子?哦,”他搖了搖頭,“我忘了,二太太甚少出門交際,講究人家的規矩二太太不知道,情有可原。”
勳貴人家出身,五品官的妻子,不識字,哪怕加上貴妃之母這一條,王夫人也不值得京中那些眼高于頂的豪門貴婦真正放在眼裏。
接連被揭開傷疤,王夫人都開始耳鳴了,她伸手指着霍勉,瞪大着雙眼,這次一個字都說不出。
外間那些大氣都不敢喘的丫頭們心裏都是一個念頭:老天爺!蓉大爺這是怎麽了?!
嘴笨就這點不好,連帶着想說去找賈母讨說法都慢上這麽多拍。
霍勉瞄見王夫人手邊炕桌上放着本佛經《妙法蓮華經》,他就又來了靈感,“二太太本想罰我抄經?說起來信佛之人大約有兩種,一種是純粹的信徒,另一種則是造孽太多,佛祖就成了他的依托,讓他心裏能好受點。自欺欺人就是如此了。”
王夫人一個倒仰,就厥了過去——只是眼皮微動,一看就是裝的。
別說霍勉一見即知,沖進門來的丫頭們再湊近瞧過二太太,她們一樣心裏有數:二太太這是聽不下去,裝暈了呢。
甭管真暈還是裝暈,都跟蓉大爺脫不開關系,她們也……應該趕緊去請大夫。
霍勉也不離開,而是移步外間靜等人員到齊:這一日寧府十分熱鬧,榮府裏幾位主事的男人多在寧府吃酒看戲。
霍勉足足等了半個多時辰,大夫來了又走,才把賈赦賈政并賈珍賈琏一起“盼來了”。
王夫人在內宅再怎麽一言九鼎,威信終究比不上賈家的男人們。賈赦他們尚在寧府看戲的時候,就有人把今日之事的前前後後都禀告了個明白無誤。
聽完,賈家的男人們都頭疼上了。宮裏的貴妃娘娘已然令心腹內侍傳出消息來:聖上頗為看好蓉哥兒,國師也說蓉哥兒道行不淺。
之後貴妃倒沒多說,意思已然明白:善待蓉哥兒那是最起碼的,往後許多事情都要問問蓉哥兒的意思。
賈赦和賈政跟開竅後的蓉哥兒接觸不多,只知道蓉哥兒氣勢大不同;知道蓉哥兒跟老太爺見過面的賈珍,更親耳聽老太爺說讓他在大事小事上也聽蓉哥兒的。
老太爺的固執,賈珍這個親兒子深有體會,能讓老太爺說出這樣的話,蓉哥兒的手段……必然不凡。
自從賈敬離家搬到道觀,賈珍在寧府就開始專斷獨行,如今親爹發話,凡事他居然要看一看兒子的臉色,賈珍心裏痛快才有鬼呢。
不過不高興歸不高興,賈珍有過切身體會,這個兒子變得主意正且很不好惹,卻并非喜歡無事生非。這次折騰榮府二太太,怕是事出有因。
總之不管情不情願,大家總是要過去瞧一瞧問一問。
賈赦兄弟,再加上賈珍賈琏——賈琏也是運氣不好,找樂子的時候正好讓他老子撞見,于是這次不想來攙和就得過來,反正就是賈家說話算數的男人悉數到齊,就見蓉哥兒盤腿坐在外間的禪椅上老神在在。
便宜長輩們沒人吭聲,王夫人屋裏的丫頭們已經知道了蓉大爺的厲害,此時更無人出頭……霍勉心說我就打了會兒嘴炮而已,你們至于嗎?他主動開口,“二太太應該是起來了,一起到老祖宗那裏評理去吧?”
王夫人在裏間聽說老爺來了,也不再裝暈,而是悄悄坐了起來:老爺雖然不愛出頭,但這次總能擺個長輩的架子,替她說上幾句話吧?
然而她沒聽見老爺的聲音,光聽天殺的蓉哥兒……竟然惡人先告狀,還要鬧到老太太那裏去!
她直覺就是不妙,具體怎麽個不妙法兒,她也說不出來。情急之下,她便想接着裝暈先糊弄過去。
怎料外間再次傳來蓉哥兒的聲音:“二太太,起吧。今兒你若不找我,我也懶得這麽早揭破你做下的那些事。撿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就很好。”
霍勉這邊話都沒說完,已然引來衆人側目。他笑了笑,迎着這群便宜親戚的目光道,“是不是我小題大做,幾位一會兒不就知道了嗎?”
王夫人這下子不起來都不行了,再裝病爺們們必定要當她心虛了。
卻說一大群人趕到賈母的院子,賈母也吓了一跳:這是出了什麽事兒?
既然是自己主動提起,霍勉當仁不讓道,“二奶奶挪用公中月銀在外放印子。利息頗高,又還不上的,都是二奶奶的陪房來旺兒帶人去教訓的。幸好沒鬧出人命,但委實傷過幾個了。”
榮府中饋現由王夫人執掌,王熙鳳挪用月錢銀子,王夫人焉有不知之理?她睜一眼閉一眼的原因只能是……那利錢裏也有她的一份兒。
剛剛坐下的王夫人就是一陣眩暈,剛剛蓉哥兒在她院子裏說的那些只會讓她憤怒,而現在她是真地怕了!
婆婆、大伯、老爺還有侄子們的目光齊齊落在自己身上,王夫人壓根不能擡頭。她很想說“沒這回事兒”但蓉哥兒既然能當衆揭破,只怕手裏捏足了證據。
最該為自己辯駁的王夫人沒說話,在場衆人的念頭都是一樣的:蓉哥兒說的八成是真的了!
此時也該說句話的賈政同樣一位嘴笨,只擠出了句,“你怎麽能這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就跟沒說一樣。
賈母對這個二兒子又失望了一回:管家媳婦挪用公中銀子放貸,也不算新鮮,小懲一下也就是了,但因為要利錢傷了人,傳出去就很不好聽,不管大小,這終究是個把柄……而且蓉哥兒分明是還有話要講。
霍勉收到老太太的眼色,就繼續道,“這樣的事情攢多了,才值得禦史參咱家一本。”他目光轉向賈琏,“二嬸包攬訴訟,賺了幾千銀子,用的都是琏二叔你的名帖。”
賈琏蹭地站起身來,臉色驟變,“什麽?!”
賈赦賈政與賈珍三個則面面相觑,王夫人已經身子打晃了。
強取豪奪,賈家的男人們并不陌生,但包攬訴訟,他們的确都沒沾過手,王夫人也沒幹過這個。霍勉搖了搖頭,“琏二叔莫急,二嬸險些逼死人命,所以來旺兒催賬,手段狠辣了些,也是她的授意……沾上人命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了啊。對了,她們賺來的銀子都成了私房,平心而論,”霍勉也說了句公道話,“二嬸愛錢,暫且不提,叔祖母,”也就是王夫人,“拿到銀子,一部分送進了宮裏,另一部分則送到了王大人府上。”
林海未死,林家的百萬家産自然沒有白送榮府,又剛修過省親別墅,如今榮府自然不寬裕。
尤其是出錢出力,狠命奉承過貴妃以及貴妃身後的聖上,賈赦和賈政都沒有等來起複或是升遷的聖旨,兄弟倆失望之餘又生了再加把力氣的心思,數千乃至于上萬的銀子剛剛砸出去,榮府現在甚至有點捉襟見肘的意思。
所以來旺兒那邊手段升級也不讓人意外。
霍勉自始至終都是語氣平和地敘述,沒有半點添油加醋。他這樣平平靜靜,周圍人受他感染,似乎也無法激烈起來……
不過王夫人情願羅漢床上端坐的老太太趕緊給了說法,這屋裏壓抑得她都要繃不住了。
賈母能怎麽樣?
真要處置起來還不是得大家商量一下才有結果?這個兒媳婦胳膊肘往外拐,她早就知道了啊,但知道又能如何?她兩個兒子加在一起也比不過一個王子騰,兒媳婦不用銀子奉承,光憑這姻親關系,人家如何能多方幫襯?
于是這位老太太只能吩咐丫頭,“把你們太太攙走,先回自己屋裏想想去!”
王夫人聞言便是長出一口氣:給老太太做了半輩子兒媳婦,深知老太太脾氣秉性。這句話的意思就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終究不會如何!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擡頭狠狠剜了霍勉一眼:你這樣告狀又能如何?
王夫人這示威之舉,霍勉看在眼裏,反而對王夫人越發憐憫起來:王夫人以往行事還勉強摸得着“不動聲色”的邊兒,現在……可見這次是氣狠了。
不過她就不順便瞧瞧其餘幾人的臉色嗎?這掌家太太還是有點天真啊。因為老太太以及賈赦他們分明都接收到了霍勉的信號:他還有話說呢!
王夫人走人之後,賈珍先追問道,“蓉哥兒,二太太已經走了。”強調王夫人不在的意思就是:有話快說!
就算一直樂見二弟一家笑話的賈赦都很沉得住氣,目光灼灼地盯着霍勉……此時霍勉也承認:賈家的男人們的确都沒啥擔當,但起碼比他們的老婆有見識,也更沉穩一點。
畢竟這個時候賈家的男人們還沒有生出“這輩子再無風光的可能,不如破罐破摔”的念頭。
霍勉點了點頭,“開竅之後,我多出來的本事可不是看相看風水,”他笑了笑,“而是這個。”話音剛落,他便雙手結印,明明動作不快也不複雜,就是讓在場衆人生出頭暈目眩之感。
實際上,霍勉在系統中花費三十功德兌換出了個小工具,然後抽取寧榮兩府的功德和氣運——基本上寧榮兩府的氣運都是賈源賈演以及賈代化賈代善兩對兄弟積攢的,這次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霍勉身後忽然憑空出現了一道半實半虛的黑漆大門,在黑漆大門完全成型的瞬間,大門開啓,從裏面走出的人影……
賈母一下子就落下淚來。賈赦賈政兄弟情不自禁地雙腿一軟,眼眶含淚,而賈珍賈琏則是……目瞪口呆。
霍勉往邊上一讓,“我說話他們不信,只要煩勞曾叔祖了。”他請來的正是賈代善。以賈蓉的殼子,邀請賈代化更容易一點,消耗也更少一點,但是……賈代化出場的效果也比賈代善少一點。
賈代善正是盛年時的外表,身子半實半虛,沖着霍勉一點頭,便大步先……走到賈母跟前。
“莫哭。你怎麽就享樂去了,不肯再教訓這兩個臭小子!”
賈母抹了抹淚,也不說話。賈代善轉身面對兩個不成器的兒子,“怎麽又投了東宮?東宮才多大?王子騰讓你往東你往東,讓你往西就往西不成?”
賈赦和賈政二話不說,直接跪了。兄弟倆此時又默契了一回:他們在陽間做的事,父親都知曉!
賈代善又道:“礙于你我陰陽兩隔,有些話我不能說,卻不是不能再管教你們!”此時黑漆大門忽地再次打開,賈代善無奈地回頭看了眼大門,又囑咐道,“我得走了。”他一指霍勉,“挺蓉哥兒的。還有兒女叫你們一聲爹,你們也給我像個親爹的樣子。”言畢,黑漆大門之中仿佛伸出一只手掌,拉住賈代善的胳膊,就把人帶入門中,而後黑漆大門砰的一聲,關了個嚴絲合縫。
霍勉揮了揮手,那黑漆大門便徐徐消失。同時消失的是還有他的三百功德……這還是因為這個世界本就能容納超自然力量。要是在上個世界想這個幹,耗費三千點不講價。
守住寧榮兩府加上教導寶玉若是不能給他一千點以上的收益,這個世界穩賠不賺!霍勉看着悵然若失、魂飛天外一衆賈家人,越發覺得礙眼:一會兒可得好好找老婆安慰一下我受傷滴血的小心肝!
作者有話要說: 放假家裏來人,招待起來比平時還忙。
這是1號的二更加2號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