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緩緩駛出京南大學校門的時候, 蕭菀青不經意間掃到,馬路的正對面邊上,夏之瑾和時滿兩個人, 正拉拉扯扯着。兩人相對而立,夏之瑾拉着時滿的手, 像是在僵持着。夜色朦胧, 距離太過遙遠,蕭菀青看不清楚她們的神色, 只能看見, 像是夏之瑾說了什麽,時滿一下子甩開了她的手,而後轉身。然後不過再下一秒,夏之瑾又再次拉住了她的手,抱住了時滿……

蕭菀青收回視線,右轉方向盤,車子彙入車流, 融入于夜色之中。

她不由地想起不久前,夏之瑾朝着她慘淡一笑後的“人生,也沒有選擇了”,心下一沉,情不自禁地嘆了一口氣。

林羨給周沁發了一條報喜短信, 告知她自己班級得獎的喜訊,突然聽到蕭菀青的嘆氣,打趣道:“蕭阿姨, 聽說經常嘆氣容易加速衰老哦。”

年齡大概是每個女人的死穴,但,不包括蕭菀青這個心如止水的女人了。她只是不以為意地一笑道:“那我笑一笑,補回來吧。”她躊躇了一下,還是不放心地向林羨打聽:“之瑾和滿滿,最近是不是鬧什麽矛盾了?”

林羨想到離家出走的時滿,再想到強顏歡笑的夏之瑾,也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她點了點頭回答道:“恩,不過我也不知道具體是怎麽了。只是,滿滿離家出走好久了,一直拒絕和之瑾聯系。”

蕭菀青沉沉地“哦”了一聲,沒有了下文。

許久後,在林羨以為這個話題已經結束了的時候,蕭菀青忽然又開口委婉建議道:“也許你可以勸一勸滿滿,讓她再給之瑾一點空間和時間?線繃得太緊會斷,人,逼得太緊,也許也會崩潰的。”

林羨蹙了蹙眉,坐直了身子,疑惑不解地追問蕭菀青:“蕭阿姨,你這是知道什麽嗎?”

蕭菀青淡淡地抿了一下唇,搖了搖頭玩笑般語氣道:“我什麽都不知道。只是,我的直覺是這麽告訴我的。”

林羨“撲哧”一下笑出聲,答應她道:“恩,我有機會會勸勸滿滿的。”她小狐貍般的大眼睛咕嚕嚕地轉了一下,突然傾斜了身子,靠近向蕭菀青,狡黠問蕭菀青道:“蕭阿姨,那你的直覺有沒有告訴你,我,想要什麽獎勵?”

“獎勵?”蕭菀青目視前方,有些不理解地反問。

林羨笑嘻嘻道:“我拿了一等獎嘛,辛苦了這麽久才好不容易拿到的,蕭阿姨你不獎勵獎勵我嗎?”

蕭菀青失笑,觑了林羨一眼,揶揄道:“獎狀是你的,榮譽是你的,獎品也是你的,為什麽我反而要獎勵你?”

林羨嘟了嘟嘴,不滿道:“那我得獎了,蕭阿姨你開不開心啊?”

蕭菀青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開心。”她回想起林羨在舞臺上的耀眼奪目,風姿綽約,唇邊,不自覺地就有清淺的笑意流露。

林羨滿意地接着話,繼續問道:“那開心是誰的?不是蕭阿姨你的嗎?”她理直氣壯,說得臉不紅心不跳:“所以,我努力拿了獎,給蕭阿姨你送去了開心,蕭阿姨你不應該獎勵我嗎?”

紅燈适時地亮了起來,蕭菀青緩緩地穩穩地停下了車。她側過頭望向林羨,微微彎了眉眼,伸出纖長的食指在林羨高挺的鼻尖上輕輕地點了一下,啞然失笑道:“羨羨,我确定,周沁姐和林霑哥都沒有你這樣好的口才。”她眨了眨眼睛,眼神柔和,看着林羨明豔張揚的小臉,寵溺道:“那你想要我給你什麽獎勵呢?”

林羨擡眸,目光灼灼地凝視着蕭菀青,唇角微微勾起。像是思考時做的無意識動作,她食指輕輕在薄唇上一下一下地點着,語調低柔道:“恩,我想想,比如,親我一下……”

蕭菀青的目光,下意識地随着女孩的話語響起,向下游移,膠着在了林羨,輕輕點動的紅唇上。

有那麽一瞬間,林羨清楚地發現蕭菀青似乎因為訝異,微微睜大了眼睛,挺直了脊背。

林羨眼眸裏,有狡黠的笑意一閃而過。

下一秒,林羨就若無其事地把食指從薄唇上挪開,大動作地點了點自己的左臉臉頰,接着前面的話道:“應該是不可能的。雖然,我每次要是有什麽表現得特別好,或者取得了什麽特別好的成績,我媽媽特別高興的情況下,就會吧唧吧唧地在我臉上親幾口。但我覺得,蕭阿姨你應該是不太好意思用這種熱烈的表達方式的人,對不對?”

周沁是會這樣的人嗎?蕭菀青心裏驚疑了一下。

但女孩坦坦蕩蕩地與她對視,眼神,真誠明亮又幹淨。蕭菀青莫名地臉熱了一下。她快速地轉開了視線,盯着前方車輛亮着的車後燈,咬了咬唇,低聲回應道:“恩,我是,不太。”

林羨非常體貼了:“所以,我就要一點簡單方便的獎勵啦。蕭阿姨,平安夜讓我請你一起去阿波羅廣場那裏吃飯好嗎?”

黃燈過了,綠燈亮起,蕭菀青緩緩駛動了車子,跟上了前方的車流。她緩和了自己剛剛會錯林羨話裏意思的尴尬,恢複了如常的沉穩,溫聲道:“你請我吃飯的話,怎麽能算是我獎勵你?”

林羨身子向後仰去,靠在了駕駛座的松軟的椅背上,像是一副徹底放松了的模樣。她望着車窗外不斷後退的街景,淡淡道:“我聽同學說,今年的平安夜,阿波羅廣場剛剛修建好的音樂噴泉會第一次啓用,另外還會有人工降雪活動。說起來,除了小時候和我爸媽出國游學,在北美待着的時候見過雪。後來,回了岸江,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雪了。”

她歪過頭,問蕭菀青:“蕭阿姨你呢,你見過雪嗎?”

蕭菀青握着方向盤的手,微微收緊。沉默半晌,她才斂了斂眸,輕輕道:“我沒有見過雪。”

她媽媽特別怕冷,是那種在暖和如岸江這樣的南方,都會長凍瘡的體質。她和她爸爸都心疼她,所以,她們家冬日出去旅游,從來都不會選擇那種冷到會下雪的地方。雖然,其實從小,她就一直都很羨慕北方冬日的銀裝素裹,漫天飛雪,羨慕課本上讀到的在冬天的雪地裏打雪仗堆雪人。所以後來,她總想着,等長大了以後,父母放心她獨自出游了,她一定要去北方親眼見一見冰雪封城的模樣。再後來,有了少女的懷春的夢想後,這個願望,又變成了,要和喜歡的人一起看一場雪。

可惜,長大以後,她舍不得離父母太遠。于是,大學她沒有選擇出省。從此,在岸江市紮根,讀了本科,考了碩士,開始工作。

顏佳離開她的那一年,她們五一放假旅游的時候,顏佳還在信誓旦旦地計劃着,說是聖誕節的時候,她要帶她去冰城看她人生中的第一場雪,實現她多年的夙願。

後來,她們沒有等到聖誕節。

平安夜那一天,下了雨,她沉默地坐在沙發上,安靜地看着顏佳拖着行李關上門,退出了她的人生。

再後來,父母離開了。自此,她的人生,不再有願望,也不再有期待了。

因為認清了,有所願就會有所苦,有所期待,就會有所失望。

年少時,想和喜歡的人一起看一場雪的願望,早就,随着她沉寂的心一起,被遺忘在了歲月的長河裏了。陰差陽錯,工作時也不是沒有去過會下雪的城市,但她從未再特意期待或者等待過。就連,今年的國慶出游,因為溫桐認為不是觀賞雪山的最佳季節,可以不用不特意去了,她也只是心裏略有遺憾,而後便毫無異議地同意了。

不過,三十一歲,沒有見過雪,應該不算一件特別可笑的事吧?

林羨,聽到回答後,為什麽笑得這麽開心?

蕭菀青側眸疑惑地打量林羨。林羨擡眸,迎上了她的目光。蕭菀青看見,女孩的眼底,是璀然燦爛的笑意,聽見,她語調輕揚道:“所以,有幸與蕭阿姨你共享你人生中第一場雪的回憶,是你給我的獎勵啊。”

“所以,蕭阿姨,平安夜,我們一起去看雪吧。”

那一剎那,蕭菀青覺得,心尖在微微發顫。

也許,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緣分這樣玄妙的東西。

否則,該如何解釋,林羨,這個明明比她小了這麽多歲,不曾參與過她過往的所有人生的孩子,為什麽卻總能這樣不經意地,精準地踩中她生命中打着重音的節拍,精妙地把握到她生命中畫了紅圈的脈絡。

白頭如新,傾蓋如故嗎?

良久,林羨聽到,蕭菀青展顏淺笑,輕輕地答應她道:“好,我們一起去看雪吧。”

周一再上課的時候,時滿終于正常來校上課了。早自習的時候,林羨想着蕭菀青叮囑她的建議,就按捺不住,緊張兮兮地和時滿咬耳朵,小聲問她和夏之瑾究竟怎麽樣了。

時滿單手托腮,唇邊是怎麽都壓不下去的笑意,嫣然道:“之瑾說,再給她幾天時間考慮考慮。所以,我也答應和她先回家了。”

林羨吃驚道:“所以,你之前是在……逼她表态嗎?”

時滿漫不經心地轉着手中的筆,搖了搖頭回答道:“不是的。我是在逼我媽媽表态。”她太清楚夏之瑾的心結在哪裏了,沒有時驚瀾的表态與接納,之瑾那樣重情知恩的人,是不可能接受她的。

而時驚瀾要什麽?她也太清楚了。時驚瀾要的不過是她安分生活,聽話地成長為一個優秀的能被家族認可的時星接班人。她不過是在用自己作為籌碼,與時驚瀾進行談判。

事實證明,這一場談判,是以時驚瀾的再次妥協作為結果了。

比賽完的當天晚上,時驚瀾在家裏,開完視頻會議,就把她和夏之瑾叫到了書房,當着她們的面做出了承諾:“我不幹涉你們的感情生活,之瑾,如果你願意和時滿在一起,我也是樂見其成的,不必擔心我。”

那時,夏之瑾的神态,像是驚訝過了頭,以至于過分冷靜。時滿聽見她不卑不亢地回答時驚瀾:“我會認真考慮的。”

第二天,夏之瑾就收拾了兩件衣服,獨自一人回去看奶奶和妹妹了。

臨走前,她眷戀地摸了摸時滿的臉,和她說:“再給我一點時間,等我回來給你答複。”

作者有話要說:  時驚瀾輕笑:和我鬥,你還嫩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