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胎

但岑松柏此舉或許倒幫了她的忙,據林歡所知,在古代皇室,雙生胎往往被視為不吉利——起初自然是為了避免同室操戈,女兒便罷了,倘同時出生的是兩位皇子,難以區分長幼,便為繼承人的抉擇埋下隐患。有時候為了以防萬一,甚至會溺殺其中一個,固然是為了求穩,可對于生身母親而言,這無疑是相當殘忍的一件事。

倘岑松柏老早就将此事爆出,只怕張太後不會等林歡分娩之後驗證男女,直接便要将她置于死地——她甚至無需多做什麽,只消以去厄的名義将林歡趕去佛堂跪上幾夜,這孩子肯定保不住了,張太後對外還能說她腹中之子是惡鬼轉世,遭佛祖淨化才會升天,正應了不吉之說。

林歡想想可能發生的景象都覺得後怕,因此不但不怪罪,反而多賞了岑松柏一匣子銀錠,且叮囑他繼續保守秘密。

岑松柏簡直受寵若驚。

楚南:……朕怎麽好像成了隐形人?

他捏了捏林歡豐潤的腮頰,故意板着臉道:“你也不問問朕的意思?”

林歡天真的仰着臉孔,“陛下難道會不要自己的骨肉麽?”

旁人她不了解,皇帝的性子她卻是最清楚不過的,盡管他倆實際相處的時間才一個月多點(楚南在心中默默念叨:不,是大半年),可她可對他卻有一種純然的信任,就好像兩人是同生死共患難的知己。

再說,皇帝膝下至今猶空,難道會因為區區忌諱就放棄兩個可能的繼承人麽?多多益善才是正理。

楚南揉了揉她的臉蛋,笑罵道:“小機靈鬼。”

林歡總覺得他似乎更愛動手動腳了,明明生病之前還不這樣,難道是叫孤魂野鬼上了身?如今的皇帝并非真正的皇帝?

她這廂腦洞大開,也就循循善誘同皇帝攀談起來,但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對她的衣食起居、品味愛好竟了若指掌,這就不可能是孤魂野鬼了。

他記得這樣牢,倒讓林歡憑然生出一絲感動——要是他能伸回那只到處摸索的賊手就好了。

她哪曉得皇帝做鳥的時候被她摸慣了,如今正要報複回來——誰規定男人不能小心眼?

慧明禪師從寶華殿回來,看到病愈清醒的皇帝并未太過吃驚,若非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會擅離職守,故意給張貴妃可趁之機——當然那杯紅豆茶就算真灌下去也沒什麽,慧明只消催吐一番,自能保得皇帝性命無礙。

和難纏的蠱毒比起來,這些不過是雕蟲小技。

悟能就沒師傅那樣淡定,見皇帝恢複了素日的威儀,心裏實在高興極了。不然成天對着一只鹦鹉畢恭畢敬,還得高呼萬歲,他都覺得自己丢臉。

歡喜之後總得有點表示,小和尚眼淚汪汪,本想抱一抱皇帝以示親切,被楚南瞪了眼後便忙縮回來,至于林主子……這更不妥,悟能無可奈何,兩只伸長的手無處可放,最後直直樓上岑松柏的腰。

岑松柏:……

你們出家人都這麽喜歡搞暧昧的麽?

他知曉自己容貌俊秀魅力非凡,可也沒想到能吸引小和尚,還是個男的!

岑松柏不着痕跡将那幾根黏糊糊的手指撥開,正色對着皇帝道:“陛下,那杯茶水可要仔細驗過?”

楚南颔首,“自然。”

是時候清算張家了,倒不如說張貴妃的輕舉妄動給他創造了一個機會——由這道口子入手,便容易得多了。

張太後得知養子驟然複蘇,心中固也有些高興,掙紮着起來要敘舊,可随即而來的打擊卻令這位老人家再度暈了過去:她再想不到侄女竟如此膽大包天,妄圖以毒-藥謀害皇帝。

證據确鑿,此事再無抵賴。

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承恩公下了大獄,盡管張貴妃已于冷宮自裁,可借由她身邊侍婢的供詞,卻抖出了不少張家陰私,諸如私受賄賂、賣官鬻爵、草菅人命等等,原本這樣的事哪個高官家裏沒幾件,區別只在于皇帝要不要查。

如今看來,皇帝分明對張家積怨已久,才能這樣抽絲剝繭,一網打盡。只是,念在張家畢竟是皇帝母家,承恩公又是他親舅舅,皇帝才得以網開一面,只抄沒了家産,悉數充公,并不曾趕盡殺絕。甚至連承恩公的項上人頭都得保全,只是被趕出盛京做一個邊陲小官——當然,這樣鳥不生蛋的地方,榮華富貴是別想了。

至于睿王那邊……多虧張貴妃借柳氏之手除去睿王,倒為楚南省了不少事,或許正因這個緣故,他才對張家額外開恩。

可柳氏麽,楚南還記着她在壽宴上給林歡下毒的仇,明面上只說讓她們母子去往封地,暗裏卻快刀斬亂麻——柳氏在離京的路上就被幹掉了,至于她的兒子,想必會有很多藩王樂意接手,那畢竟是個聰明伶俐的男孩,何況,他名下還有大塊封地。

簡直如肥肉落入貪狼之口,楚南根本無須懼怕這個孩子長大之後再來尋仇。

面對這些迅速且驚人的變故,林歡着實有些應接不暇,就連柳氏這麽快倒臺也是她沒想到的——她以為多少會留有後手呢。

楚南撫着她的鬓發,笑吟吟道:“你以為那兩人又有多齊心?”

雖然張倩柔幹脆利落地自裁了,并未吐露只字片語,可楚南多少能猜到她跟柳氏結盟的用意:林歡腹中之子未知男女,倘生下來是女兒,張倩柔還是得從族中過繼一個,以此來換取柳氏對她的忠心。可就算張倩柔占着養母的名分,她真能放心得下孩子的生母麽?養娘畢竟不及親娘,若真到了過繼那一步,她必定會設法先除去柳氏。

柳氏當然也不會任人宰割,一旦她的孩子繼承大統,只怕她會一面提拔自己的娘家,一面積累資本繼續與張倩柔鬥。當然,在那之前,她得先确保林歡生下的是位公主,如若不然,就得讓她生不出來。

正因防着柳氏對林歡下手,楚南才必須除去她的性命。好在,現下一切風波都平息了。

張倩薇身為罪臣之後,亦被貶為庶人,即将跟随家眷去往西疆。她本人對此倒是無可無不可,橫豎這宮裏已經呆膩了,而表哥的種種舉動亦令她心冷。

臨行前,林歡将她召來自己宮裏,道:“我有一件禮物要送給你。”

張倩薇最近逢人都是一張“厭世臉”,家庭的變故,似乎過早消耗了她作為青春少女的激情。

她對于林歡的好意同樣提不起興致,“娘娘無須如此。”

她犯了一切中二期少女最愛犯的毛病——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

林歡半點不計較她冷淡的态度,而是拍了拍手,讓石清泉捧着一樣東西出來:懷中雪白豐盛的一團,碧瑩瑩的眼珠子正四處眺望。

張倩薇立刻破功,驚喜道:“雪團!”

一面卻又懷疑的盯着林歡:這人又想耍什麽詭計?想用一只贗品來捉弄她麽?

林歡知她疑慮,說道:“雪團沒死,當初岑松柏見它中了砒-霜毒,以為只剩一口氣,便抱到本宮這兒來了,誰知日夜調養着,倒漸漸好轉起來。”

張倩薇半信半不信,及至将那只波斯貓翻了個身,見到腹部少掉的一小撮毛,眼中這才閃爍出亮光來——真的是雪團!

她忿然看着林歡,“你明知雪團沒死,為何不早告訴我呢?”

林歡揮着玉扇,坦然笑道:“我這人就是小心眼啊,你頭一天認識嗎?”

敢情就是故意看她着急,從中取樂。張倩薇沒好氣地朝地上啐了口,到底還是收下這份好意,離開前,又不情不願地說了句,“多謝。”

說完就紅着臉跑了。

石清泉敞開衣袖,揉了揉手腕上幾道抓痕,埋怨道:“娘娘,您何必這樣費心哄她呀?”

巴巴地命他從胡商那裏買一只波斯貓來,為了讓張倩薇相信是真的,還故意讓他揪掉腹部的一小撮毛——天曉得,那貓兇得厲害,差點沒把他的手咬兩個血窟窿呢。

不過那畜生到了張倩薇懷裏卻老實起來,又不吵又不鬧,或許真是前世的緣法吧。

林歡嘆道:“沒什麽,不過是見她途中可憐,幫她找個伴罷了。”

細想想,張倩薇除了任性了些,究竟不曾做什麽惡事,而她自身卻得為整個家族的過錯承擔後果——有一只貓兒作陪,多少能令她的旅途不會太寂寞。

就當做一回善事吧。

林歡撫着鹦鹉柔軟的冠毛,心裏竟有些奇異的感同身受,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的小呆也算是“死”了。自從皇帝漸漸康複之後,鹦鹉再沒了從前的靈智,如今更連話都不會說了,終日只知埋頭啄食,再不然便是趴着睡懶覺。

當然,它便溺的時候也不再避着人——好似完全沒了羞恥。

楚南過來時,見她面上感傷不已,不禁奇道:“好好的怎麽傷起心來?”

林歡照實說了。

本來也是試試皇帝的反應,誰知皇帝聽後卻笑起來,“這有何難?你要聽鳥語,朕幫你就是了。”

一面嘬起嘴唇,模仿鳥兒的腔調,尖聲道:“娘娘吉祥!娘娘千歲!”

居然惟妙惟肖。

林歡忍俊不禁,心裏的失落略微沖淡了些:雖然神鳥沒了,好在神人倒是有一個。

楚南見她看得認真,越發得趣,索性拖長音調道:“皇後~起駕~”

林歡唬了一跳,忙去捂他的嘴,“陛下,這話可不能亂說。”

她一個妃子,稍有不慎便是僭越之罪。

楚南卻笑眯眯地望着她道:“你怎知朕不是認真的?”

他抓起林歡兩只粉白的拳頭,溫柔包覆在掌心,“事到如今,你還聽不出朕的心意麽?”

快結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