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達與尉遲寶琪作別後,先去了長孫府。長孫無忌這兩日忽然害了腹瀉,起初還不算礙事,如常行走辦事。但熬不住日子久了一直如此,以至于身子脫力,雙腿酸軟,無法正常生活,更別說處理公務位列朝班了。而今找了幾名太醫下藥,仍然不見好。今日李明達離宮的時候,受了李世民的囑咐,特意帶了些藥材和滋補之物,代天子前去慰問。
長孫沖和長孫渙兄弟二人替父相迎李明達。
李明達先在大義堂內略坐了坐,問了問長孫無忌的病症。得知他已經兩日未曾進食,只是喝水,仍然腹瀉難解,李明達十分擔心。
“高太醫他們就沒查出什麽端倪?”
“斷症畏寒腹瀉,該是吃壞了肚子。開了藥後,謹遵其言,每日只進粥,飲水喝藥,卻仍是不見好。”長孫沖回道。
“我去看看舅舅。”
李明達随後去了長孫無忌的卧房,一般病者居住的屋子,李明達或多或少都會聞到一些藥味。但長孫無忌這裏卻不是,只有是一股淡淡地清香,就像是剛剛正好的新粽的味道,很是好聞。
長孫無忌穿着一身白絹裏衣半靠在榻上,面容清減了許多,連他往日的霸道鋒利之氣也一并減去大半。他一見李明達,嘴角就浮起高興地笑容來,多謝她來看自己。
“舅舅看着不精神了。”李明達坐到長孫無忌的床前,和他轉述了聖人對他的擔心和囑咐。
“是臣該死,竟被小小腹瀉鬧得不得上朝,耽誤軍國大事,心中愧疚難當。”長孫無忌苦笑道。
“腹瀉可不是小事,瞧舅舅而今這樣,就知道其厲害之處了。”李明達環顧長孫無忌房內的擺設,數量不多,但每一樣物件都是極為難得的貢品,整間房看似布置簡單,但卻奢華又大氣。
李明達踱步到西域進貢的嵌珍珠寶石雙耳金花瓶前,聞了聞花瓶裏面插的荷花,荷花是沒有香味兒的,只能聞到淡淡的荷葉香。李明達随即想到剛剛進屋聞到的清新味道,似乎是更像這種荷葉的清香味,但比之要濃烈一些。
“舅舅屋子裏的味道好聞,可是用了什麽特別的熏香?”李明達問。
長孫無忌一聽,和兩個兒子相視笑起來。
“我一個糙漢,哪會像你們女孩子過得精細。不會用什麽熏香,就是喜歡荷葉的味道,愛幹淨些,便讓家裏的家仆每日早晚用荷葉水打掃房間而已。可能時間久了,這屋子裏也便帶着些荷葉香。”長孫無忌笑着解釋道。
“荷葉水?”李明達問。
長孫無忌笑着稱是。
李明達看了眼床邊小桌上的白玉碗,裏面有未喝完的水。
“這是舅舅喝得?”
長孫無忌點頭,好奇地看向李明達,問她何故此問。
李明達把玉碗拿到鼻子邊聞了下,“舅舅平常是不是愛喝荷葉水。”
長孫無忌怔了下,“是啊,一貫如此喝。”
“荷葉治暑熱煩渴,父親他一到夏天的時候就會喝些荷葉水。”長孫沖溫和地對李明達解釋道。
“适量喝些是有好處,但它性涼寒,傷脾胃。若是舅舅之前吃壞了肚子腹瀉,卻還一直飲用此物,必然難解,自是無法痊愈。”
“瞧我,倒把這遭事忘了。我說我身子硬朗,而今怎麽就貪吃了幾個冰葡萄,便要落了個腹瀉癱在榻上的結果,原是因為這個。之前因為太醫說喝粥少吃些油膩葷肉最好,我就多喝水了,估計是我的喝得太多,把止瀉藥的藥勁兒也給沖沒了。”長孫無忌一聽子這些天來纏在身上的雜症有了解法,高興不已,整個人瞬間就精神了幾分。他笑哈哈地直嘆兕子是他的福星。
“得虧我的乖乖外甥女來了,不然我這條命保不齊就葬送在這荷葉上了。”
“也是兒子們粗心,不曾注意到這些,令父親受罪了。”長孫沖忙行禮賠罪。
長孫渙也愧疚,跟着行禮,然後撓撓頭道:“光想着口入吃的東西了,卻忘了喝的。我們真該打!”
“罷了,你們幾個和我比,還不如我心細呢,這家裏頭沒個女人撐着,照料一下,看來真是不行。”長孫無忌無奈地嘆一口氣,就看向李明達。
長孫沖和長孫渙兄弟二人聽了這話,心裏咯噔一下,都去觀察父親的面色。他們母親已經去了多年,難不成父親是有心要續娶?
長孫沖轉而就把目光落在了長孫渙身上,“是時候為你尋門親事了。”
“哦,”長孫渙一聽不是父親要找繼室,心立刻就落了下來,但随即他反應過來父親是在說自己,又立刻慌張,“這、這不合适吧,嫂子剛去,再等些時候,不急不急。”
“可以等些時候定下,但私下裏倒是可以張羅張羅。咱家沒有你母親可以給你做主。你便自己找找,有合适的跟父親說,回頭我就豁出去老臉,親自幫你去求。”長孫無忌囑咐道。
長孫渙雖是個大男人,但被父親當面說親事,還是有些害臊,紅着臉不自在地敷衍:“再說再說,反正兒子現在還沒看上誰呢。”
長孫無忌嘆一聲,然後看向李明達,笑着說要求她一件事。
“舅舅請講。”李明達道。
“我在外聽說魏家二娘是個不錯的,文雅大方,秀外慧中。你要是得空,就幫我們看看,這丫頭是不是跟傳說般的那樣好。若是,我也能放心幫你二表哥求娶。”
“這熱鬧我愛湊,事關二表哥的終身大事。您放心,我一定給您辦好了。”李明達說罷,就挑眉掃一眼長孫渙。
長孫渙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卻要隐忍着不敢亂傳。他使眼色給李明達,希望她別答應,但顯然已經晚了。
長孫無忌開心不已,随即依言躺下。李明達等人退出之後,長孫沖就立刻交代府中下人,以後不可再備荷葉水送去,只用普通的山泉水就好。
“還是要吃些東西,才有力氣恢複,熬些滋補的粥。”
“早勸過他,這不是後來肚子鬧得兇,就不敢吃了,說吃了就更難受。他那脾氣,烈地跟火一樣,我們又惹不起。”長孫渙是關心中摻着抱怨。
“就說是我囑咐的,他必須聽。”李明達道。
“就等貴主這句話呢,好!”長孫渙一樂,轉即忙對府中仆從吩咐下去,“都記清楚了,這是公主的吩咐,一定要勸屋裏的老頭喝粥好好吃東西,不喝就讓他自己找公主說去。”
李明達笑,微揚起下巴,挑眉看長孫渙,“算計我?你等着,我還要替你相看呢,終身大事落在我手裏,我有的是報複你的機會。”
長孫沖在旁聽到這話,不禁笑起來。
長孫渙立刻從一副嚣張地嘴臉換成了巴結樣,趕忙到李明達跟前行禮懇求,“救命啊,這件事還要勞煩公主饒我一遭,什麽魏二娘,周二娘的,我都沒興趣。我要找個自己喜歡的娶進門才行,就如聖人對姑母的情義一般,舉案齊眉,鹣鲽情深,多令人豔羨。”
李明達忽然斂住笑,目光嚴肅地審視長孫渙。
長孫渙被看得全身發毛,左右瞅瞅,确定公主就是在看自己之後,忙問李明達是什麽意思。
“二表哥倒是可以說說你最讨厭什麽樣的女子。”
“虛僞,狡詐,內心惡毒。”長孫渙接着補充一句,“太瘦的,也不要。”
“記下了,我會照這個幫你找,然後引薦給舅舅。”
“你等等,你是不是說錯了,是你‘不會’照這個幫我找才對。”長孫渙急忙糾正道。
“沒說錯啊,就照這個給你找!”李明達聲音明快,“別當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剛剛當着我面故意提聖人和皇後,無非是想讓我動恻隐之心,對你有所同情。我不吃這套。”
李明達說罷就和長孫沖點了下頭道別,然後背着手就去。
長孫渙慌了,連忙追上去給李明達作揖,“我的貴主喲,饒命啊,您不能見死不救,剛剛是我亂吠,不該亂言,您原諒則個。千萬不要因為我們表兄妹之間的這點小問題,影響了我的終生大事。”
“認錯态度不錯。”李明達笑道。
“真心懇請表妹幫忙,把父親這個托付給回絕了。那魏家二娘我可不敢惹,我娶誰也不娶她。”長孫渙表情緊張道。
“這是為何?”
“和你們還有點說不清楚,反正我就是不喜歡她,求表妹一定要幫幫我。”
“自己和父親說去。”長孫沖道。
長孫渙一臉無奈,“怎麽說,咱父親那脾氣你又不是不清楚。我要是說我不喜歡,理由還述不清,他一準兒我罵個狗血噴頭,認定我是沒事找事了。搞不好一賭氣,還就讓我娶那位魏二娘,那你說我倒不倒黴。”
“魏二娘怎麽招你了,搶你飯吃了?”李明達笑問。
長孫渙就動了下嘴唇,看眼那邊長孫沖,欲言又止。然後他示意李明達他這邊來,單獨說話,“有空再告訴你,但這事只能你我知道,不能外傳。不喜歡歸不喜歡,但我也不是那種污人家女孩名聲的小人。”
“好,改日聊。”
李明達別了兄弟二人之後,就直奔梁國公府。
田邯繕早前就打發小太監提前過來知會。
盧氏在給房遺直送湯的時候,聽說了這事,連湯也顧不得送了,忙推給丫鬟,自己急急忙忙回屋拾掇。
盧氏對鏡整弄了半晌,還換了套最正式的衣裳。想想公主而今是奉命出來查案,都是輕便男裝出行,自己這套有未免顯得太隆重不合時宜。盧氏轉而就換了一件家常穿的衣裳,稍微新一些的。頭上的發誓也重新拾掇了一遍,既顯得端莊鄭重,有沒那麽嚴肅,十分可親。
盧氏對鏡笑了幾次,用手指拉了拉嘴角,把微笑調整成她看起來最為親和的狀态。
這時候外頭傳話說公主來了。
盧氏趕緊就維持着這個微笑起身,出門去迎接,轉而又打手勢,吩咐丫鬟們去吩咐廚子,将她早準備好的小吃“雪嬰兒”下鍋炸,趁熱端上來。
李明達見過盧氏之後,就問房遺直要書。
這會兒“雪嬰兒”就上來了。李明達看到盤中擺放着一個個大概有三指大小的‘嬰兒’,有胳膊有腿,被炸得金黃,看起來就酥脆可口。
“這是什麽吃食?”李明達好奇問。
“叫雪嬰兒,公主嘗嘗看。”
李明達對吃的東西想來不抗拒,甜甜地笑着謝過盧夫人後,就用筷子夾了一塊要放進嘴裏。
盧氏忙道:“倒小心些,別燙着。”
李明達咬了一口後,看到裏面裹着的肉雪白,吃起來外酥裏嫩,倒真是味道好,遂問盧氏這東西怎麽做的。
盧氏正要張嘴解釋,房遺直突然發話了。
“公主要的書,倒是可以邊看邊吃。”李明達一聽書,忙點頭,拿過來看,倒是忘了前話。
盧氏受到房遺直的示意,識趣地閉了嘴。她倒是忘了,這也算是野味,公主未必聽了後會吃得消,總歸這肉對身體滋補有好處。
盧氏樂呵呵的看着公主用了大半盤子,心滿意足。
李明達對于自己剩下了食物有些不好意思,“本是可以都吃光,但因出來的時候在宮裏剛用過一些點心,此刻才下不去了。”
盧氏頗覺得惶恐,一邊心裏嘆服公主不浪費食物的品質,一邊忙解釋道:“這沒關系,糟蹋不了,”
“我還沒吃。”房遺直這時忽然道。
盧氏怔了下,後半句話愣是咽回肚子裏了。
李明達也怔了,放下手裏的茶,然後想了想,把盤子推向房遺直那邊,“那你不嫌棄的話,趁着還熱,吃吧。”
“嗯。”房遺直真的從丫鬟手裏接過筷子,埋頭吃了。
盧氏:“……”
她好像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事。
房遺直安靜的用完之後,斯文地用白絹帕擦了嘴,方問李明達是不是打發尉遲寶琪去了曲江村。
“對,我們在這等消息就行,我告訴他在此彙合。”
“那你們先聊案子,正、正好我還有點家事要處理。貴主,請容妾身就先告退。”盧氏道。
李明達點頭,然後繼續饒有興致地看書。
盧氏出了門之後,緩慢地走幾步,然後謹慎地往後瞧了瞧,随即飛快地邁步離開,邊走邊吩咐随從,讓他們立刻把郎君叫回來。
“郎君今日難得休沐會友,這才走沒多久,突然就叫回來,恐怕……”
“家裏出大事了,叫他必須回來。”盧氏瞪眼道。
丫鬟吓得縮脖子應承,這就去傳話。
盧氏回房後,耐着心思等了會兒,還不見人回來,就問:“大郎那邊如何了,還和公主在等寶琪過來?”
丫鬟應承。
盧氏心放了放,然後繼續坐在桌邊等着自己的丈夫。
兩柱香後,房玄齡回來了,還以為家裏發生了什麽大事,匆忙沖進屋後,只見妻子坐在那裏,并沒什麽慌張可忙,便有些不高興了。
“又什麽事值當你小題大作了?”房玄齡問。
“這不是小題大做,這是大事,你大兒子的終身大事。以前我們只是随便說說聊聊,沒怎麽當真,如今你真要當真了,而且你要好生努力才行,不然咱兒子後半輩子就得孤老終生。”盧氏滿口正經道。
“孤老終生?開什麽玩笑,遺直雖說未必是同齡孩子們之中最為佼佼,但也不是最差,咱們家門第說出去也不丢人,怎得還娶不着媳婦了,你就胡說八道。”房玄齡瞪一眼盧氏,但責怪的語氣裏仍帶一絲寵溺。
“咱兒子是不差,想嫁給他的女人還很多。”
“你知道就好,何必如此發愁。”房玄齡感覺自己是白折騰回來了,無奈地嘆氣。
“可你就沒想過,外頭那些女子,咱兒子他壓根就看不上。我問你,他看不上的人,你硬逼着娶進門,你說他會聽話讓你有大胖孫子抱嗎?”盧氏反問。
“還……真有可能,”房玄齡怔了下,原本無奈地臉色随即嚴肅起來,“都讓給你慣壞了!”
盧氏:“我兒子我不慣着誰慣着,再說你不慣他麽,前兩天是誰千叮咛萬囑咐,讓我每天給兒子參湯補身子用,說他瘦了。”
“是我說的麽?”房玄齡不想承認。
“不是你是誰。再說那孩子性子随我麽,是随我麽?”盧氏厲害地二連問。
房玄齡撇撇嘴,“行,都随我。”
“做你的春秋大夢去,他也就那點倔脾氣随你,剩下的,比如長相啊,博學多才啊,都是像我。”盧氏毫不客氣地自得意道。
房玄齡不滿地看她一眼,又問她正題哪裏去了。
盧氏這才意識到自己說偏了,趕緊正色對房玄齡道:“我是說咱兒子這兒優秀,別人能看上他,可他看不上別人啊,一般的女孩入不了他的眼。”
房玄齡沉吟片刻,轉即想到他剛進府時,管家好似和他說過,晉陽公主今天來了。
“你的意思是指能入他眼的人,只有晉陽公主?”
盧氏點點頭。
房玄齡想了想,笑道:“早想到了,但只是覺得這種事想想就罷了,真考慮往正經路上走,卻是有些難。”
“我知道,所以這才着急找你商量,請你早做安排。”盧氏道。
房玄齡皺眉沉吟片刻,小聲道一句:“卻又不是不能解決,但就是麻煩一些。聖人如何英明神武,你也清楚,這件事要慢慢來,從長計議,過了他那關,那邊什麽都好說了。”
“同意。”盧氏很贊同房玄齡這話,随即問他有什麽具體的應對之法。
“還沒想出來,那孩子還小,依照聖人的性子,定然還會多留她幾年,我們倒是不必太着急,慢慢來。記住,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沉住氣。就如你而今這版,一驚一乍最不可取。”房玄齡說罷,見盧氏認可地點了頭,起身就要走。
盧氏:“诶,你要去哪兒?”
“人家菜上了一半,還等我回去呢,晚上說。”房玄齡對盧氏揮了揮手後,就匆匆離開。
盧氏也不管她,兀自一個人坐在原處,想了想大兒子和晉陽公主的将來,若是他二人真有一天能在一起,倆人都是樣貌相當,才智相當。那将來倆人在一起生個胖娃娃出來,得是個什麽聰明漂亮的樣子?一想到自己将來有一天會抱着個百般聰明伶俐又好看的孫子或孫女在懷裏,盧氏就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将來若真能有這麽一天,那她做夢都要笑醒了。
“娘子,二郎回來了。”丫鬟道。
盧氏一聽是房遺愛回來了,眉毛立刻揪扯打結,“高陽公主呢?”
“高陽公主沒回,不過二郎瞧着好像心情不好,又一身酒氣。”
“府中有貴客,別讓他現醜,趕緊拉走。”
丫鬟哆嗦了下,颔首語氣為難地對盧氏道:“夫人,晚了。二郎好像已經與大郎和公主撞上了。”
“怎麽還好像,到底是還是不是。”盧氏說話間,急忙起身就朝外去。
丫鬟匆忙忙跟在盧氏身邊解釋:“鼻子來回話的時候,二郎剛好進府,而大郎和公主正打算出府,該是會撞上。”
“不是說等寶琪來麽,他們怎麽忽然要走。”
“外頭傳了信來,也不知道說了什麽,二人就決定走了。”丫鬟道。
盧氏又問房遺愛酒喝了多少,聽說已經醉得身體打晃,心料不好,急忙去找人。待盧氏到的時候,已經鬧了起來。
房遺愛喝得紅了臉,身子左右打晃,一會兒笑一會兒哭,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有四五名随從去拉他,奈何他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加之他們也不敢太過用力拉扯房遺愛,遂被房遺愛一個大力就甩到了一邊去。幾個人摔在地上,痛得哎呦叫了兩聲,随即起身要再去攔着。
盧氏大邁步上前,伸手就揪住房遺愛的衣襟。因為房遺愛比盧氏高大很多,這拉扯,房遺愛就不得躬身彎腰。房遺愛雖已經是醉态,但他迷迷糊糊撬開眼皮看見是自己親娘,還是吓了一跳,随即酒就醒了一半,老實了很多。
盧氏眼睛跟噴火一眼,狠瞪着房遺愛,令他跟自己走,轉頭欲沖李明達道歉。
李明達點點頭,示意盧氏不必計較她。
盧氏二話不說就扯着房遺愛直接進了正堂,然後命閑雜人都退了出去,把門關上。
怕!啪!啪!
三下狠狠扇臉聲。
“你而今到底是怎麽了,以前從不見你如此恣意放縱,不知節制,不懂禮節。若再讓我見到你第二次這樣,我立刻讓你父親上疏奏明,和你斷絕父子關系,我也不會認你。”盧氏随即壓低聲音,狠狠地警告房遺愛。
房遺愛倒是一直沒有吭聲,他也沒料到晉陽公主會在他家,看來是聽進了盧氏的訓斥。
李明達把這些都聽得清清楚楚。不過瞧那些下人們疑惑有好奇的表情,該是他們都沒有聽到這些聲音。再去瞧房遺直,一臉的淡然,沒有任何奇怪之色,似乎也和他一樣聽到了屋裏的響動一般。
“你不好奇你母親帶你二弟進屋幹什麽?”
“貴主聽到後,若信任遺直,自然就會告訴遺直。”房遺直探究看了眼李明達,見她面色略有些尴尬,心裏了然猜了個大概,“二弟他以前不這般,成婚後才嗜好上喝酒,今日這遭,卻是第一回 。”
房遺直話音剛落,李明達就聽到屋裏傳來哭聲,接着哭聲漸大,連屋外這些人都聽到了。
盧氏:“瞧你什麽出息,堂堂七尺男兒,每日除了借酒消愁就是流淚,你有什麽出息,給不給我丢人!”
“阿娘我有什麽辦法,是高陽公主她——”
“她怎麽了?”盧氏急切問。
“她找了個和尚在家,那和尚的樣貌,大哥有八分神似!”房遺愛不服氣地喊道。
“住嘴!你醉了。”盧氏說罷,就提高音量喊人,一面吩咐房遺愛老實些,一面叫下人攙扶他回房歇息。這之後盧氏見公主和房遺直還沒走,就過來行禮致歉。
“盧夫人也切莫動氣過度,人總有不如意的時候,想來房驸馬正在經歷,多問問,多體諒他一下。”李明達勸慰道。
盧氏一怔,沒想到這麽丢人的事,被公主用這般善解人意的兩句話給緩和了過去。
果真不愧是聖人躬親教導出來的晉陽公主,氣度雍容非凡,十分溫婉,善解人意。
盧氏對李明達深深行一大禮。感謝她給自己留顏面,随即告退。
李明達也對房遺直道:“那我們去吧。”
騎上了馬,出了梁國公府。
房遺直方問李明達,剛剛他母親和二弟在屋內說了什麽。
“你真要聽?”李明達有點猶豫。
“說吧,料到不是什麽好事了。”房遺直道。
李明達驅馬往前走了一段,讓左青梅和田邯繕等在後遠遠跟着。
房遺直明了地跟上。
李明達就小聲把她剛剛聽到的對話經過告知了房遺直。見房遺直面容不驚,但他總覺得他平靜之下有波瀾洶湧,遂李明達又囑咐他,可不要說漏嘴,把她耳朵好用的事外洩出去。
“放心,不會。”房遺直冷靜地轉頭,向李明達保證,語氣仍舊平淡,好像他剛剛什麽驚人的話語都沒有聽到一般。
李明達倒是佩服房遺直能隐忍。不過想想,若是換做自己,知道自己的妹夫找了個和自己樣貌差不多的女子養在府裏,她大概也會震驚地不知道作何表情了。
但這種事,必定是越琢磨越想,越覺得有點反胃。
李明達默了會兒,見房遺直也冷着臉沉默。怕他想多了,就和他說起曲江村案子的情況。
“此案的涉事者十分狡猾,如果這次他逃脫了公主設計的圈套,那這樁案子必為大案。”
李明達:“哦?”
“且等着看,若真如我所言那般,其背後必有陰謀。若真那般的話,只怕短時間內未必會抓到兇徒,我們都要耐着心思,做長久準備。”房遺直繼續假設道。
李明達聽他話裏雖說的嚴謹,但聽其口氣,感覺房遺直是已經八成确認了這就是一樁答案。
怎麽會這麽巧,剛回京就被她碰到了一樁大案子?
李明達再問房遺直,是憑何做依據進行的判斷。
“就憑公主一查,‘鬼’就不現身了。”
“哦?”李明達更為疑惑地看房遺直。
房遺直這時似乎突然心情好起來,他對李明達微微颔首一笑,“何不留個懸念,讓公主保持些興趣看看。”
李明達動了動眼珠子,凝眸審視房遺直,“我發現你最近很愛吊人胃口了,從那本老農寫得自傳開始。”
“貴主明察。”
這是坦率承認了?
李明達瞧蹙眉,心沉了沉,“若真如你所言那般,我倒有些拭目以待了,我很好奇這樁案子。我想看看天子腳下的曲江池,到底會鬧出什麽新花樣來。”
房遺直“嗯”了一聲。
少年發在微風中飛揚,湛黑的眸底閃出幾絲難以察覺的淩厲。
……
尉遲寶琪代表朝廷将曲江村埋伏撤走一事,果然鬧得人盡皆知。
曲江村随之仍平靜了兩晚,于第三夜三更天時,終于有‘水鬼’出現,但卻是一頭不知從哪兒跑出來的瘋牛,害得程處弼等人虛驚一場,卻也暴露了他們仍潛伏在曲江村的事實。
李明達倒不覺得這頭牛的出現是個巧合,看來事情真如房遺直之前所言的那般,涉事者太狡猾了,即便是他們大肆宣揚撤了埋伏,他還是不放心,用一頭牛來試探。當然這也變相說明,水鬼案的涉事者十分謹慎,但确實處于某種原因,他想急于行動。
既然這水鬼如此精明,死守必然不是可解決的辦法。倒不如退一步。李明達随即命程處弼等人撤退,暫作休息。這之後的七天,曲江村還是異常安寧,水鬼傳說,因此也漸漸消散了,人們幾乎快把這件事淡忘了。
李明達卻沒有忘,這些天除了養精蓄銳看書打發多餘的時間外,李明達主要的注意力還是用在了反複琢磨證人的證詞以及梳理案情上。既然直接幹脆的辦法行不通,那她就只能先從這寫細枝末節上,一點一點琢磨想了。
根據三名證人的證詞,可發現“水鬼”有一些相同處。頭長角,有毛,咕嚕嚕聲音,還有水跡。
第一個證人的證詞還說到水鬼穿牆,有巨大的身影。鑒于他當時神智不清的狀态,李明達對其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于是李明達就派人親自去第一名證人家裏做了仔細調查。事發那晚是陰歷十四,月光很大。這位證人家中院裏有一顆百年棗樹,樹幹十分粗壯,上分左右兩個主要的枝幹,就像是一個人站立,雙手伸向天的樣子。事發時,根據樹和房屋的朝向來判斷,樹影剛好可映在窗上,而且因為樹枝繁茂,上半部分已經與房頂相接觸,風一吹,樹刮房頂就會發出唰唰的聲音。
“由此可見,第一位證人所謂水鬼穿牆,站在窗外,還發出那種唰唰聲,都是因為他驚吓過度之後,神智不清,才有的誤判。”程處弼交代道。
“看來三名證人的證詞或多或少都有虛構不實的地方。但他們三人所言的共同幾點,倒是可以值得參考。”房遺直道。
“在水這地方,他們的證言就有不同的形容。我記得付勝說他所見的水鬼是從身上滴水,而另一名則說是水鬼出現時,他的腳下和路上都是水印。”
“水印必然真的,因為當時也有不少百姓在天明早起時,也目擊到路上有未幹的水跡。”房遺直補充道。
“付勝相對于另兩名證人,算是神智冷靜,比較清醒了。反而是說滴答水的證言不可信?”
“也未必,或許他見到的水鬼身上确實在滴水。而另外兩名證人,可能沒注意,也可能是水鬼身上沒有誰,就是路上有水。”房遺直做了全面的猜測道。
李明達深吸口氣,微微皺眉,“只不過是三個人的證言,就已經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十分難辨。”
“我這裏還有一份兩名道士生前所結識人的名單,未必全,已經盡量把調查所知的人名都填在上面了。”房遺直說罷,就将名冊遞給了李明達。
“還是你想的周全。”
李明達随即翻閱這本所謂并不算全的名冊,發現裏面的人名竟然有不下百數,這還是不全的。李明達很難想象,房遺直花費了多少時間調查這個。
房遺直似一眼看出了李明達的疑惑,直接解釋道:“正好這案子拖得久,就命人查了查,不算麻煩。”
倆道士因為生前驅鬼,去過很多達官貴人的府邸,認識人又多又雜,如果咱們從名單上去看,倒是很難排查。
“二人生前,倒是真認識不少達官顯貴。”李明達嘆一句,随即她打了個激靈,看向也正在看自己的房遺直,“如果說這倆人真的是在清醒的情況下被人從涼亭內踹出去,那應該很猝不及防,如此的話,倒真有可能是可以近身的熟人。”
“遺直猜測也如此,這也能解釋為何二人好端端的不在已經擺好的香案邊作法,而是跑到了河對岸上游那麽遠的涼亭內。手裏既然拿着驅鬼香,很可能是什麽熟人拿了什麽借口,告訴他們那邊有異狀。”
“那為什麽倆人掉進那麽淺的水裏之後就淹死了?”
“這就是蹊跷所在了。”
“我覺得你們的想法都太較真了,屍體是在距離香案三十丈遠的下游發現,很可能這二人落水地壓根就不在那個八角涼亭內,而是在橋上,從橋上落下去的地方水深,若不會水的話,一準兒就能淹死。”
“不巧了,這倆道士會水。”李明達正在翻閱房遺直剛剛給他的冊子後頁,發現這名單後頭還有一些倆道士身邊熟人的證言。其中有一名姓巫道士,正是那二人的同門師弟,表示他們倆都會水。”
尉遲寶琪一聽這話,還有些不信,接來李明達手裏的冊子,看清楚證言後,立刻縮着脖子,眼睛瞪得大大的。
“兩個會水的大活人被推進河裏,而且還很可能是被推進及膝的淺水裏,愣是被淹死了。看看,這合乎常理麽?你們還非要說是人為,這分明就是——鬼才能辦到的事。”
“既然沒有傷……有沒有可能是下藥?”李明達琢磨問。
“下藥?”房遺直想了下,“那要看是什麽藥了,至少不是毒藥,仵作并沒有在二人身上檢查到中過毒的痕跡。”
“必然不是毒藥,若毒藥的話,二人就沒辦法溺死了。”
“那會是什麽?”尉遲寶琪問。
“也可能是導致人産生一些幻覺的藥,只有這種藥能解釋,為何二人掉進淺水裏還會溺死。”
“有可能。”
“那殺害道士的犯人八成是女子。”李明達說道。
房遺直點了點頭。
尉遲寶琪沒想到結論一下子就跳到這裏了,不解問:“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