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有失有得

外面的風漸漸大了起來,雖然這雪是停了,可是風刮在臉上還是生生的疼,叫人下意識地就要捂着臉來抵擋這寒風,姬念如就這樣站在驿站那蕭蕭的風口上,目光随着馬車漸漸飄遠,一顆心忽上忽下,冷的發寒,那紮在毛絨帽子裏的小臉被凍得紅撲撲的,一雙被淚水染透的眸子生疼一片。

自她記事以來便沒了母親,在姬家待着,談不上有多榮耀多尊貴,只是規矩多的叫人胸口發悶,她也不是能常常見到自己的父親,父親總是忙碌不停,身邊的教習嬷嬷又對着她指手畫腳,常常限制她做這做那,時間久了她便也覺得在姬家的日子過得很乏味,她年紀尚幼,承載的規矩實在不少,直到姑姑一家的到來,才真正讓她感受到了來自家人的溫暖,每每看到表哥臉上揚着和煦的笑,她心裏就像是流淌過甜甜的蜜一般。

只是又是因為爹爹的一句話,她好不容易感受到的幸福又一下子破碎了,她真的怨憤,可是卻也不可奈何,姬念如想着想着便慢慢蹲了下來,拉高了自己的帽子,将自己的小臉緊緊埋在臂彎裏,肩膀一聳一聳地無聲抽泣。

她哭的很隐忍。

很快約莫有三兩人向這邊走來,其中一個威嚴更甚,右手的胳膊上拖着一件厚裘衣,踩着靴子向姬念如走來,一下子将裘衣蓋在她的身上,輕聲道:“阿如,回去吧,莫要惹了你父親不高興,這些日子,你父親很忙,陛下正罷朝,他也不得不與衆臣上書,若是曉得你半夜追了出來,定是要惱怒的。”嬷嬷的聲音很輕,這等家裏事本就不欲讓外人知道,可是在這樣的深夜裏,還是讓顧思衡聽的清清楚楚。

顧思衡的屋子正對着她們的方向,他本是心中郁結想着推開窗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被那寒風掃了一下臉正要猛地關上這軒窗,不料對上了驿館外有些無助的身影,一聳一聳的。

這便是姬念如的教習嬷嬷了,總是有說不完的大道理要說給她聽,不論她是難過還是高興,她的道理從來都沒有停歇過,就像是一個不停旋轉的水車一般,整日裏不停地轉着,她是真的厭煩。

嬷嬷見自家小姐并沒有一點回應,唉聲嘆息道:“阿如,明日你爹爹就要從王大人府邸回來了,還是快歇會去将他交代給你的課業都完成了吧,你姑姑離開的這件事,是你爹爹默許催促的,你該明白。”嬷嬷見她蹲在雪地裏,那小小的将自己包成一個團子樣子,看了還是叫人很心疼的。她擡手想要揉揉這小姑娘的發旋,誰知道小姑娘一個激靈揚手就揮開她的手,怒道:“我是真的一點都不喜歡姬家,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我不是姬家人,這樣厚重的榮耀就算是給了我,我也不想要!”小臉上沾滿了淚痕,心中被這嬷嬷說的更加憤怒了些。

嬷嬷張了張唇還想要再說些什麽的時候,只見姬念如轉身往前面跑去,嬷嬷大驚失色,道:“快快快,你們快追上小姐,把她帶回府。”

姬念如現在的狀态真的是一點都不想回那個吃人的姬家去,她轉念一想,什麽也不顧地往驿站裏的二樓跑去。

顧思衡看着這個淘氣的小姑娘跑走後,便下意識嘆息一聲關上了窗,然後緩緩坐在案桌的軟榻上,老實說,他現在已經有些同情這個小姑娘了,出生在這樣的家族裏,她的壓力實在不小,顧思衡說着便打了個哈哈,然後半靠在案桌便的軟榻上,緩緩閉上了自己的眸子。

還沒有安分一會,立刻便見自己的扇門被狠狠拍開,一身紅的姬念如猛然闖進他的房間,他之所以沒有将屋子鎖上是因為考慮到娘親待會要來喚他梳洗,倒是真的沒想到為這個小姑娘行了方便。

小姑娘動作十分娴熟很快便将門從裏面給拄上,然後擡眼看向正半靠在軟榻上的顧思衡,勾了勾唇叫,那一雙通紅的眸子在這黑夜裏閃閃發光:“是你啊,我能不能在你這躲一會?等他們走了我很快就會離開。”

顧思衡嗯了一聲,然後便翻了個身繼續尋個舒服的姿勢繼續閉目養神着。

很快便有人又來拍房門,顧思衡睜開眸子,明顯感受到躲在案臺下的姬念如渾身狠狠一震,他扯着嗓子道:“誰啊?”

“我們家的姑娘丢了,來尋尋人,打擾了,不知道能不能将扇門打開來。”是那個嬷嬷的聲音,顧思衡能夠準确辨認地出,正在尋思着該尋個什麽樣的借口将這個嬷嬷引開,心中估摸着娘親應該也要來叫他了才對。

屋裏安靜了一會兒,不出所料,楚蕭手裏端着銅盆和皂巾向屋子走來,發現有群人站在山門之外,虎視眈眈的樣子,出聲道:“你們是誰?”

“娘親?”

“是我,阿衡,怎麽回事?”

顧思衡心中一塊大石頭穩穩落地,如果是娘親,那麽事情便會變得十分好解決了。他到現在還沒有見過娘親在誰的手上吃過虧。

“娘親,外面有人在尋人,要往我們屋子裏闖,我方才都已經有些困頓要睡着了。”顧思衡一邊說着一邊指着姬念如示意她往床榻那邊的櫃子裏躲去。

姬念如輕輕點了點頭,放慢自己的動作往櫃子移動去,這邊顧思衡便一下子越過了床榻往扇門那邊走去,要去開門了。

一打開扇門,一窩蜂的人便往裏面趕來,一堆人對着屋子裏四處打量着,楚蕭感到十分不适,一下子擋在自己孩子的身前,淡淡道:“如此深夜,不管你們是不是有事要來,那也得知道禮數,就這樣闖進來實在是有失身份,況且你們現在都看了,可有發現什麽?若是沒有就請你們趕緊離開,我與我的孩子也要休息了。”楚蕭說着便冷了冷眉,她本來就有些不爽快,這些人直直的闖進來,屬實有些過分了,她看着兒子的神色,便知道心裏也是很不耐煩了。

“嬷嬷,我剛剛明明看見小姐是往這個屋子跑的,怎麽會現在看不見人了呢?”一旁上來個丫鬟伏在那個嬷嬷的耳邊,一直說着。

嬷嬷臉上帶着一種懷疑的神色又在四周不停的打量着,她的眼神落在楚蕭身上堪堪掃視了一眼,楚蕭身上着的的普通的衣裳,看來就是個普通百姓,嬷嬷臉上含笑上前,取過一袋子銀子,要往楚蕭的手裏塞去,笑着道:“還請姑娘行個方便,我們這大半夜的也是在尋人,若是家裏人尋不到,這回去啊,家裏的主子還是要怪罪的。”

楚蕭扯了扯嘴角,實在是氣不打一處來,她揚手就丢開銀子,揚了揚眉假笑道:“這位嬷嬷,我看你不方便,都這麽晚了我們也不方便,還請你快些出去,我們真的要休息了!”

嬷嬷一驚,看着楚蕭那樣子,立刻咬牙切齒道:“你這個婦人,別給臉不要臉!”這嬷嬷說着那聲音漸漸拔高了起來。

“我們的身份是你們這些賤民所不能想象的,還請你千萬不要覺得自己多有能耐,來人啊!給我搜!”這個嬷嬷還真不是一般的嚣張跋扈。

楚蕭瞬間擡頭冷眉以對,聲音漸漸拔高,憤而道:“我看誰敢!”中氣十足,像是拿出了當初她在無川軍營裏帶兵所有的意氣風發。

那群來搜查的人紛紛渾身一震,就在這個時候,顧煥着着一身輕便的衣裳,手裏拿着皂巾,緩步走了進來,看見面前的場景,微微皺了皺眸子,冷聲道:“你們是誰?膽敢闖進來。”然後便帶着詢問的聲音扭過頭問着楚蕭:“蕭蕭,到底怎麽了?”

楚蕭冷哼一聲:“這些人仗着自己背後靠山權勢滔天,如此深夜竟然無緣無故想來搜查我們的屋子,簡直是反了!”

顧煥擰了擰眉,然後高聲喚道:“曾三!把他們全部給我轟出去!若是再敢鬧出什麽動靜別怪我不客氣!”顧煥說罷,便見有一行暗衛走過來将那群人給全部抓了出去。

很快這屋子裏便再次安靜下來,少了許多不必要的事,這時候楚蕭才走上前去,穩妥的将扇門關緊了,然後笑着看着顧思衡,擡手将皂巾泡進水裏,笑着道:“說罷,阿衡,将人藏到哪裏去了?你和娘親待了這麽多年,娘親還不知道你嗎?你的眼神可是逃不過娘親的眼睛哦,說罷。”楚蕭說着便轉身将皂巾遞給顧思衡擦臉,很快便再次轉身走向顧煥,揚手替顧煥擦了擦潮濕的頭,埋怨道:“你怎麽還跟以前一樣,總是不喜歡在浴房裏把頭發擦幹再出來,現在我們可是在寒祁,這兒可是冷得很啊。”楚蕭一邊說着一邊還就真的十分細致小心的給顧煥擦拭起來。

姬念如自己從櫃子裏滑出來,整理了自己的衣裳,然後端端正正走出來,對着顧煥和楚蕭彎腰行禮,顧煥這時候彎着腰正讓楚蕭給他擦着頭發,小姑娘這樣走過來,看起來還是真的有些奇怪的。

“謝謝你們,因為我給你們造成困擾了。”小姑娘實在太懂禮貌,她越是這樣楚蕭就越是心疼不已。

顧思衡伸手拿起皂巾擦了擦臉,然後低聲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因為什麽原因不想回去,可是你一個姑娘家這麽晚待在外面實在是不安全。”

這話原本應該由楚蕭來說的,現在兒子倒是先将話說了出來,這小家夥,那時候明明還是很讨厭的,怎麽這麽突然就又變了,還真是……楚蕭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

“我知道的,可是我今天就是不想回去,你們對我施以援手我都記在心裏了,真是謝謝你們。”小姑娘說罷便又深深彎了彎腰,一拜。

楚蕭笑着道:“你也不用這般客氣,方才在驿站外你說你是姬家姑娘,巧的是我夫君正是與你們姬家有一些聯系的,這麽大半夜你一個姑娘也是不方便,不如就留下來與我一同睡吧,明日我們親自送你回府好了,這樣也顯得安全周到些。”楚蕭說罷便轉過頭看向顧煥,眼睛朝着他用力擠了擠。

顧煥咳了咳便道:“是了,我與你父親還是有些交情的,所以你不用太過擔心。”

“真是太感謝了。”小姑娘激動的那一張小臉紅撲撲的。

顧思衡扯了扯嘴角,覺得這事實在有些荒誕,轉眸盯着姬念如看去,然後從袖口裏掏出了玉佩,道:“這是你娘親給你的東西,你還是收好吧,不要再随便給人了。”玉佩從顧思衡的手裏滑向姬念如那。

“還有呀,你明明年紀尚幼,就不要老是說一些十分老成的話,一點都不符合你的年紀。”

小姑娘根本不敢再擡頭看顧思衡一眼,只是悶聲說了聲好。

很快蕭蕭便帶着小姑娘下去洗漱了,屋子裏只有父子二人,顧煥神叨叨的蹲下身子拿肩膀聳了聳小小的顧思衡,笑着道:“告訴爹爹,是不是喜歡那個小姑娘呀,爹爹平日裏見你最是冷淡了,對什麽事情都提不起興趣,今日怎麽就這般巧合要去管那小姑娘的事呢。”

顧思衡撅了撅嘴,覺得自己的爹爹實在是太可惡了,作為他的親兒子,平日裏不站在他這邊就算了,還有事沒事過來挖他的心事,然後一字不漏地再告訴娘親,兩人再一起嘲笑他,這樣的事情實在是一雙手都數不過來了。

顧思衡翻了個白眼然後一下子往床榻上沖去:“爹爹,你還真是無聊的緊,可是阿衡實在是太累了,完全不想聊天,阿衡先睡了!”說着便拉高了自己的被褥,翻了個身,背對着顧思衡。

“咱們父子倆說說心裏話又怎麽了,你這個小娃娃還真是連自己親爹都防的緊。”顧煥頓時也沒了興致,都怪平時嘲笑的很了,這小子漸漸就學會将什麽事都放在心底裏了,怎麽都不肯說。

隔壁屋子裏,楚蕭伸手替小姑娘正揉着烏青的小腿,心疼道:“怎麽就撞上了桌角了啊,你看看這該有多疼。”

“家裏人追的太緊,我一時跑的急在下面磕到了,夫……姐姐,你人真好啊。”姬念如原本憑着自己的教養,是要喚一句“夫人”的,可是看着她的臉龐,卻又那般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