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人之所向

這宴會方開席沒多久,阿衡便已然有些厭倦了,楚蕭心裏不禁覺無奈,側耳輕聲道:“阿衡,在寒祁宮宴都是直至天明的,你若是覺得無趣,不如就吃些東西吧,你看這桌上擺着的佳肴,随便吃一些打發時間吧。”楚蕭說着便覺得自己的腿有些酸澀,跪坐在榻下,确實有些酥麻,真想起來稍稍活動一下筋骨。

顧思衡無可奈何,只得點了點頭表示贊同,眼神也不知該放在哪兒,再次漫過人群往姬念如的方向看去,只見她在短暫的時間裏突然通紅了眸子,仿佛在席上遭到了別人的欺負。

顧思衡看不清她的整張臉,只得慢慢向下曲着身子,企圖能看清楚,奈何姬念如頭低的很,也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他在看她,那長袖緩緩遮住了她的半張臉。

姬念如的四處所坐的皆是姬家人,哪怕同一“姓”,她坐在其中,仍是顯得格格不入。

就在這個時候,前殿突然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緊接着便是陣陣慶賀之聲,一派喜氣洋洋的模樣。

顧煥随意地靠在塌邊,一只手握着酒盞,指尖在杯沿邊反複摩挲着,黑眸望着杯沿的花紋,總覺不那麽耐看,耳邊是姬慕明的客套言辭,更覺無趣,緩緩将酒盞丢在一邊,然後端正身子透過白紗向後殿看去,朦胧一片,什麽也看不清。

“姬大人,得償所願豈不是美哉?”盛珞朝着姬慕明舉杯,一雙眸子在他身上探究了一番,雖與顧家結了親事,可是顧煥此番要離開,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在朝堂之上,寒祁的局勢更是要分清楚利弊,這樣才能護好阿夕和他身邊的所有人,衆人都在等顧煥離開,只待他一走,朝堂怕又是要變了一番模樣。

“盛大人所言倒是不假,前些日子便傳周尚書的幼女對姬大人一見傾心啊,此番陛下賜婚,更是成就了一番佳話。”席上不知誰附和一句,恭維着,到底有多欣悅,那倒是不見得,周家與姬家聯姻,那麽姬家在朝中的位子便更加穩固了,有幾分感情況且不談。

“這是陛下的美意,皇恩浩蕩。”姬慕明說着便舉杯以謝,眉宇間倒是真的帶上了幾分得意。

周家的幼女嫁入姬家,是續弦,姬慕明現如今只有一個女兒,他這一房府上确實單薄了些,只不過那小姑娘的日子該又是難過了些,顧煥念及此便是輕輕搖了搖頭。

這件事是由陛下提出來的還賜了婚,不知道是誰在他耳邊吹得風,但這對于要離開的顧煥而言屬實有些不痛不癢,他離開了,他們愛如何鬥便如何鬥,只要不傷及國本,他皆不會去管。

“顧王爺此番離開就真不知何時才會回來了,對寒祁就真的沒有什麽可留念的嗎?”上官碩緩緩飲了一杯酒然後悄然出聲,聲音不大不小,方巧前殿的人全部都能聽到。

顧煥勾了勾嘴角,心中不禁在感嘆這個老狐貍又不知在想什麽損招來惡心他,他不動聲色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玩轉着腰間的玉佩,冷聲道:“上官大人此話問的到真是別致,寒祁是本王的根,怎麽會沒有歸期又怎麽會沒有留念?”說完這句,顧煥像是偶然想起一般,立刻扭頭對着小皇帝道:“陛下,臣知上官大人有一女兒,姿色姣好,才華橫溢,娴雅淡泊,如今也已到了适婚的年紀,既然陛下今日賜了姬大人福氣,不如将這福氣一并賞了吧。”顧煥說着那臉上便揚起了淡淡的微笑,一只手在袍子上緩緩撫着,很快便盯着上官碩看去。

上官碩聽罷,一時竟不知道顧煥到底要做什麽,他的幼女他一直是有打算的,最好的法子便是将她送到宮裏去,這樣就有一輩子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了,對于他在前朝當官也是大有裨益的,只是顧煥這樣提出來既是吸引了陛下的注意,也是将他的女兒就這樣暴露在了衆人面前,他全然不知道也拿捏不準顧煥此意到底是為何。

小皇帝擡手支着自己的下颌,輕聲哼了哼,這些年他的後宮空寂,僅有一後雙妃,他原本便對情愛之事沒什麽興致,往日裏倒是更喜歡鑽進藏書閣裏找些孤本殘畫,拿出來好好品味,其他的他倒是真的沒什麽注意,只不過聽着顧煥這麽一提,索性就順水推舟,看看他要做什麽吧。

“既然顧卿對上官家的姑娘如此誇贊想必她定有什麽過人之處吧,來人,将上官大人家的女兒喚上來給朕瞧瞧。”小皇帝說完便扭過頭對着渾身散發着寒意的顧煥擠眉弄眼。

顧煥原本心情是有些糟糕的,這個上官碩,他還沒走就想着要明裏暗裏來排擠他,當然是要給了教訓了。不過在對上臨寒離那一張搞怪的臉,頓時便覺得有些意思了,這還真是個孩子,說起來他今年也有十五了,不知為何心性這麽些年就沒怎麽改變,不穩重卻也沒什麽大錯,只是一味地想要依靠他。

很快便有宮人匆匆向後殿趕來,溫聲道:“還請上官姑娘随奴才走一道,前殿陛下傳召。”

這話一落,後殿便立刻嘈雜了起來,上官玫即刻便有些要一飛沖天的既視感,那高昂的臉,便要起身前去,就在這個時候,無塵公主冷聲道:“公公在後宮待了這麽些年,可也是糊塗了?陛下傳見,可有說是哪位上官姑娘?上官家可是有四位姑娘,你這個狗奴才!可知道陛下要見的是哪一位!”

無塵公主說罷便狠狠拍了下榻幾,後殿衆人立刻便抖了抖。即便無塵公主與顧王爺和離,可她依然有着公主的尊貴,這是旁人都沒有的,到底是天家血脈還是尊貴得很。

公公立刻伏在地上拼命磕頭,磕頭認罪道:“是奴才的蠢笨!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頭磕在地上傳出來陣陣的響聲,實在有些寒冷,楚蕭覺得這些勾心鬥角實在無趣,她仿佛看見過許多次,現下再也談不上一點看熱鬧的興致了,只覺得煞是無趣,這般想着便擡手端起酒盞喝了一口酒。

顧思衡見娘親拉下了臉,還以為娘親不大高興,低聲道:“飲酒傷身,娘親還是少喝一些為好,再說了,娘親不是常說寒祁的酒太烈,喝起來穿腸挂胃嗎?”顧思衡說着便伸手奪了楚蕭掌中的酒盞。

“哦,行吧,确實不大好喝,比起我們古洛的酒實在差得遠了。”

不知磕了多久,那公公的頭都磕破了,公主才涼涼回了聲:“公公還是快些帶上官家的姑娘去吧,倒是若是陛下等急了那又是我等的不對了。”公主說着便伸手看了看自己的蔻丹,然後轉眸瞟了一眼對面相坐的上官玫,神色不善。

“是是是,公主殿下說的是。”公公連忙爬了起來,然後細聲道:“上官家的四姑娘還是随老奴走一趟吧。”這公公的聲音一出,上官這位嫡長女的臉立刻便冷清了下來,梗着脖子還想要留有那最後一瞬的自尊。

只見在席上緩緩站起來一位身着淺粉色紗裙的女子,眉眼淡淡,整個人看起來都是十分柔和的樣子,只那一眼,楚蕭便斷定這位姑娘應當是不争不搶的那種,不過看起來上官家族倒是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麽平靜,尤其是那位色厲內荏的上官玫。

“是,公公,請帶路。”上官越輕聲念道便離了去。

上官越一走後殿便立刻炸開了鍋,婦人們都火熱地交談着。

“也不知道陛下招上官家的姑娘所為何事啊?莫不是上官姑娘能得了殿下的福氣嗎?”

“哎呀,這陛下的心又豈是我等這些婦人可以猜測的呢,看就看他上官家有沒有這樣的福氣呗。”

上官玫斂了斂眉,伸手緊攥着自己的衣裙,滿眼裏都是不滿,她上官越只是一個庶女,憑什麽在這樣大的宮宴上能走到她的前面,此等庶女上不得臺面,不就是幼時學了些詩詞,古籍,就真的将自己當回事了嗎?真是可笑了,她可是家中嫡女,怎麽可能會比不上一個庶女!越是這樣想着上官玫便愈加氣惱,那手心裏的裙子都快要被揉碎了一般,一雙眸子充滿了敵意。

“娘親,你看看,為什麽現在大家的表情都變得十分奇怪,好像都裝了許多事一樣,但是一會兒這些人臉上又都帶上了笑意,這麽看還是真的有些奇怪啊,就像是……一群假人一般。”顧思衡看過每一個人的表情,然後低頭問道。

“都是假笑,你分那麽清幹嘛,是不是覺得無聊,不如你靠在娘親身上睡一會好了,這宴會還得有一會。”楚蕭實在覺得參加宴會這樣的事真是有些難為孩子了,本來這邊都是一群大人的歡欣,往往要将孩子們拉扯進來,這樣真是疲憊。

楚蕭也是困得不行,一面聽着她們的熱鬧,一面低垂着腦袋,很是犯困,卻又不能讓自己睡着,話說是顧煥說的,這陛下還是想要見她們一面的,所以還是要保持清醒,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又派人來傳召她們。

“娘親,阿衡不困,只是覺得無趣,不知道娘親有沒有注意到對坐的姬念如?”百無聊賴,顧思衡的眸子在人群中轉了一圈又再次回到了姬念如的身上。

“嗯?怎麽了,你不是不喜歡人家小姑娘嗎?怎麽這般注意?”楚蕭斜眼瞄了一眼顧思衡,發現他正撐着額頭在盯着對面的阿如看着。

顧思衡扯了扯嘴角,掩飾道:“娘親,我沒有不喜歡她,當然了,也是談不上喜歡的,只不過是覺得面前的這些人都很面生,倒是只有她是熟悉的,不免就多看了幾眼。”顧思衡說着說着突然覺得自己被帶偏了,他明明是要娘親發現姬念如情緒不對,怎麽談到這上面來了。

“哦,既然如此你就多看幾眼吧。”楚蕭有些漫不經心,這絲竹之聲敲擊地她有些犯困,根本沒有往自己兒子那邊想。

聽見楚蕭這樣的話,顧思衡狠狠一頓,扯了扯嘴角:“好吧,好吧,娘親你就眯着吧,我看,多看幾眼。”

這邊上官越完全不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麽,陛下突然召見她,她緩緩行叩拜禮,小皇帝倒是在一見到她的時候便面露笑意,十分溫和地賜了座于她。

顧煥仍舊是低着頭輕笑着,他倒要看看上官碩這個老狐貍現在是不是心急如焚卻忐忑不安了。

“你就是那個才豔寒祁的上官……”小皇帝說着卻突然忘記了她的名字,這時候公公側身輕輕道:“上官越。”

“哦,對,你就是上官越,朕聽聞你博覽群書,是個難得的有才氣的,這樣吧,朕命你修築民間書閣,你可有不滿?”小皇帝說着那一雙眸子便充滿了星星,确實這個上官越入殿的那一刻他便覺得驚豔,那樣的氣質是他許久未曾見到的,這樣的才女本不該拘束于世俗的婚嫁中,他思來想去還是将修築書閣這樣的重擔交于她,該是極好的。

顧煥聽罷便掩面低聲笑了笑,不愧是阿離啊,總是會給人一些意外之喜,想到此便看向一遍臉都綠了的上官碩,不得不說,他的這位小女兒養的是特別的好,看來上官碩是将許多重任都放在了這個女兒身上。

陛下如此言語便是斷送了這位上官越的所有前途,修築書閣不知要何時才能完全結束,這一來二去便就是耽擱了姑娘家的年紀以及婚嫁了,顧煥想着便托腮看着上官越,這位小姑娘也不知日後會不會怨恨上他。

“臣女謝皇上聖恩!定不負皇上所托。”上官越跪拜謝禮。

小皇帝擺了擺手,賞了她些釵子珠玉便又喚了歌舞來,他做完這些事,便端着酒盞走了下來,一下子坐在顧煥的榻幾邊。

群臣立刻大驚失色,陛下豈能于臣子共坐一處,紛紛在宴會之上又開始勸誡,臨寒離聽的煩了,擺了擺手,冷聲道:“今日宴會,不談君臣之道,朕知顧卿不日便要離開,心裏不舍地緊,你們繼續歡飲,不必多言。”說完這句,臨寒離便托腮望着顧煥,輕聲道:“師父,你就真要走了嗎?”

“是啊。”

“那你走便走呗,方才幹嘛還想塞一個女子給我。”臨寒離說着便翻了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