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你侬我侬

這話就算是擺在李文面前他也是不會輕易相信的,他們的主子可不是一個那麽好說話的人,雖然面上不苛責他們這些做奴才的,但是也千萬別因為這個而去挑戰陛下的權威啊,自然又是會惹來陛下的一頓責罰,這小主怎麽就如此有自信可以與陛下作對呢,李公公輕輕搖了搖頭,複又站在一邊,他心裏自然是希望陛下能好好休息,顧好身子,可是也不敢勸言,現在舒答應來了,剛好又是這樣的性子,他幹脆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好了,也算是為陛下盡一份心了。

見李公公退到了一邊,舒月便知無形中李公公是默許了,便端着茶配上些清淡軟甜的小點心向正殿去,這次續茶倒是與上次不大相同,只見季陵瀾白擡手撐着自己的下颌,眉頭緊鎖着,在燈的輝映下似乎是看不清他現在是閉起了眸子還是怎的,一切都是那般的靜谧,這樣的感覺真的很好,舒月自從進宮,這宮裏好似到哪都是熱熱鬧鬧的,宮裏人多,要想辟出一個安靜的地方實屬不易,甚至可以說幾乎是找不到的,就連冷宮不夜院之類的,每每到了深夜也是尖銳哭聲不斷、撕心裂肺。

想要尋得半分的安靜,實屬不易,可是今夜在這平日裏最喧鬧最嚴肅、大臣争論不休的勤政殿她居然尋到了一份獨有的靜谧,那暖燭燈火就這樣映着季陵瀾白的側臉,一張臉都柔和下來,很多時候她都不明白,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上怎麽就沒有一個知冷暖的可以好生照顧他呢。

頓了頓,也不知道這樣立在一邊注視了多久,這才緩緩道:“陛下,茶水。”

季陵瀾白頭也沒擡,就這樣輕輕接過茶水,喝了一口後渾身一頓,悄聲喚了句:“阿翎?”這句聲音剛落,季陵瀾白便陡然擡起頭看向舒月,一雙眸子泛着欣悅,只是在看清面前的人後又迅速變得冷清下來,只是淡淡一句:“罷了,今夜也晚了,你下去歇息吧。”季陵瀾白說着似是有些倦怠地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方才是他魔怔了,口中泛着的清茶味讓他一度以為是顧溫翎回來了,還真是有些癡傻,他說放着她走,她便真的利落地離開了,這樣也好,這樣的深宮孤城困着她,他心裏也不好受,這樣對他們都好。

舒月不知道那一刻在他的眼中到底一開始是将她想做了誰,可是她清清楚楚明白,他失落了,而這後宮之中,能喚做“阿翎”的便只有被廢的前皇後,顧溫翎了,方才那個眼神不作假,完完全全是陛下的真情流露,原來陛下心中的那抹白月光是顧皇後,只是顧皇後大抵在衆臣面前都是最不适合做皇後的,也是最不該去陪伴陛下一生的。

舒月讀了那麽些書,內容幾乎是無所不包的,也是清晰地很,哪怕是再喜歡,對顧皇後也不得不将身份和國事牽扯進來,而大皇子注定從生下來的那一刻便失了争奪太子之位的機會,如此清晰明了,後宮裏的旁人看不清,她确實知曉的,如今看陛下這個樣子,她便愈是肯定,陛下是心悅顧皇後的,情誼甚篤。

這一刻,舒月不知道是惋惜還是別的什麽情感,總覺得有些話是她還沒能說出口的,只是看着他那樣單薄的身影,一下子到了嘴邊的話又塞了回去,他方才叫她回去歇息,可是主子都沒有歇息,她一個奴才又怎麽能歇息呢。

深吸一口氣,舒月道:“陛下,夜深人靜,還是早些歇息吧,您看起來疲倦的很。”

話音剛落,一道淩厲的眼神便沖着她殺了過來,舒月只見季陵瀾白張了張唇,似乎那“放肆”二字就要從他的嘴裏冒出來,不過舒月倒是先發制人,立刻跪了下來行禮拜伏道:“陛下,妾多嘴,妾這就下去歇息了。”舒月說着便要往外面退去,這時候季陵瀾白卻幽幽說了句:“慢着!”

舒月在心底裏已經狠狠扇了自己好幾巴掌了,還真是蠢笨至極,怎麽就非要多嘴那幾句,現在好了吧,看季陵瀾白那樣子就是找你來算賬了,舒月收住自己的腳,半低着頭,立在一邊,等待着季陵瀾白的狂風暴雨。

季陵瀾白看着她突然垂頭乖順的樣子,冷聲道:“朕覺得這勤政殿實在是有些孤寂了,畢竟夜深人靜了你說對吧,這樣吧,你留下來為朕添茶。”季陵瀾白說完便看見舒月陡然擡起眸子對上他的臉,一雙眸子裏充滿了氣惱和不甘,最後她像是又意識到什麽,不敢真的就這樣于他對視,随着一聲“是,陛下”她緩緩低下了自己的頭。

就這樣約莫又過去了半個時辰,舒月的雙腿都站的麻木了,腦子已然是混沌模糊了,她以前也是嬌小姐,哪裏會受得這樣的苦楚,這還是頭一遭,站着站着她慢慢向後退去,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鬧出了挺大的動靜,很快季陵瀾白冷硬的聲音便落了下來:“這才多久,你就熬不住了?”

舒月扶着頭,破罐子破摔,一不做二不休就癱坐在地上,怎麽也不願意起來,垂着頭沒好氣道:“陛下英明,妾本就是一個沒什麽盼頭的人,對于生死早就看淡了,陛下好心救妾一命,看來是妾沒有這個福氣了。”

這話當然不是舒月的真心話,她說這話完完全全是為了發洩心中的不滿,她以前還沒進宮,性子可不是那般沉穩安靜的,她挺喜歡無拘無束的生活的,奈何家族不許,進了宮才這般沉穩安靜下來,這些都是為了活命,不得不做的。

季陵瀾白聽罷便挑了挑眉,印象裏她好像從來沒有這麽不規矩過,他對他的印象很少,可是她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如今怎麽伶牙俐齒起來,季陵瀾白望着她跌坐在地上的無助模樣,冷聲道:“舒月,你放肆,掌嘴!”

舒月扯了扯嘴角,頓時伸手還真的實打實扇了自己一巴掌,響聲在勤政殿傳開來,真疼,舒月暗自腹诽。

這響聲惹得季陵瀾白又是挑了挑眉頭,輕聲道:“李文,傳人進來服侍,朕安寝了,把這礙眼的給朕拉下去。”

舒月偏頭望了一眼季陵瀾白,只見他起身跨步向裏間走去。

季陵瀾白這個人真是嘴硬的很,但是心腸真的不壞。舒月想着便有些不自覺地勾了勾嘴角,她确實覺得他人也挺好的,只是常常不懂得表達就是了。

季陵瀾白也不知道為何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忍讓舒月,他作為君王,本就該随心所欲的,可是到了舒月的這兒,所有要做的都會在欲要做出來的同時很快就戛然而止了,雖然不解是為何,可是這些都是由心而發,是真真切切的。

九路山,藥園,這日,天甚寒,楚蕭窩在被褥裏,怎麽也不肯起身,厚厚的被褥裏只是淺淺地露出一張臉來,看起來是好不憔悴的,她慢慢翻着身子,雙眸時怎麽也睜不開,耳中只能聽見外面顧煥和阿衡的耍劍聲,這父子倆的關系是真的好,每日不管是怎樣的天氣,晴天亦或是雨天都是要耍劍的,好似已經成了一個習慣,

楚蕭這般想着便慢慢拉高了被褥,換了一個熟悉的姿勢準備繼續睡一會,就在這時候聽見了兒子的聲音,帶着些許的迷惑,顧思衡右手拿着劍尋聲問道:“爹爹,你說娘親為什麽還在睡啊,好像一到了冬天,她就變得特別嗜睡,怎麽也喊不起來,對什麽都興致不高。”

顧思衡說罷便向一個方向出劍,動作快準狠,眼神中帶着巨大的堅定。

顧煥低頭擦拭着自己的佩劍見兒子如此言語,便沉聲道:“可不要在背後言你母親的不好,她這個樣子定然是因為天氣變冷了,她的身子又畏寒,自然是懶與起床了,再讓她睡一會,我去喚她起來用飯。”顧煥現如今确實覺得日子過得平淡如流水,很是自如。

這樣的日子,他也是希望能養好蕭蕭的身子的,顧煥說罷,顧思衡便提議:“娘親既然身子不好,就應該同我們一起練劍。”

顧煥聽罷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真的不能怪他,也是想不明白顧思衡小小年紀怎麽就如此執着于練劍上,仿佛覺得沒了這個日子就過不下去似的。

“都說了你娘親的身子不好,你還叫她起早,這是折磨你娘親呢?”顧煥說着便輕輕揉了揉顧思衡的軟發,聲音中帶着寵溺。

“娘親的身子骨為什麽就這麽差呢。”顧思衡扁了扁嘴,似乎是很不舒坦,一直都想不明白,尤其是到了冬天就變得更加懶怠,這樣日子就少了很多樂趣啊。

“小小年紀,別胡說八道,你娘親年輕時候可是大名鼎鼎的将軍呢,爹爹可是見過你娘親的馬上英姿,那是英姿飒爽。”顧煥說着那視線便慢慢拉長了,好像陷入了無盡的回憶之中,變得那般的柔和。

“知道,知道,爹爹喜歡娘親,所以對這娘親死纏爛打!”顧思衡擡手插下了長劍,揚手拿起一邊小凳上歸置好的皂巾,擡手擦了擦汗。

顧煥扯了扯嘴角,不滿道:“好你個臭小子,渾說什麽呢,明明就是你娘親先喜歡的爹爹好不好,怎麽就成了爹爹死纏爛打了?”

窩在被褥裏的楚蕭不自覺地笑出了聲,雖然他們之間總是因為種種而生了些矛盾,可是喜歡就是喜歡,他們是要陪彼此度過漫長歲月的人,哪裏會因為一個小小的矛盾就真的土崩瓦解呢。

舒月這日正在茶苑裏打瞌睡,此時季陵瀾白正在午睡,她也有了可以歇息的機會,趁着這個空隙好好休息片刻,就在這時候,阿淺大步走了過來,神色有異:“小主,奴婢見皇後娘娘往這邊來了,也不知道如何做了。”

“皇後娘娘來了?陛下此時正在午睡,你且先別慌亂,李公公自然會告知皇後娘娘的,到時候便看娘娘是要留下來等候還是離開便是,若是要留下來等候,我等要奉茶。”舒月扯了扯嘴角,好不容易歇息歇息吧,總是要趕上一些事才好,真是不幸不幸啊。

這般說着其實已經站起來準備奉茶了,依照皇後的樣子,這時候鐵定是不會輕易離開的,她必定會等到陛下醒來,然後這期間她若是不規矩,出事的定是她了。

她端上茶便緩緩向偏殿去,全程都小心翼翼着,她端着茶跪拜道:“皇後娘娘安。”

陳皇後一道灼熱的眼神就這樣将她從上至下打量着,須臾才慢慢道:“起來吧。”

舒月恭敬地上了茶,慢慢立在一邊等候吩咐,陳皇後飲了茶便慢慢将茶放置下來,輕聲道:“舒答應現在便是在禦前奉茶了?”這語調不急不促,舒月一時猜不透她這個樣子是要做什麽,只得規規矩矩應了一句是。

陳皇後聽罷便嗤笑一聲,望着她的眸子陡然變得銳利起來,心裏似乎有濤濤的怒火難平,悶聲道:“舒答應,你且彎下腰來,本宮有句掏心窩子的話要說與你聽來。”

舒月愣愣的,自知是沒有什麽好事,可是她是後宮之主,根本沒有法子去違逆,便向前一步,伸出身子,就在這時候,陳皇後陡然甩了一巴掌過來,這巴掌脆響,打的舒月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眉頭緊皺。

“舒答應,後宮那麽多姐妹,能見到陛下的都屈指可數,偏偏每日都是你在陛下什麽,可是你卻不勸慰陛下,是想一人專寵嗎?你說你該不該打?”陳皇後說着便冷笑一聲。

舒月心裏當真是有些委屈,怎麽陳皇後還以為這禦前奉茶是她千方百計算來的嗎?這個職可真不好當,到處都是腥風血雨,每日還要面對陛下的冷臉,時不時還要勸慰陛下保重身體,就真當這是一個香饽饽了?

“舒答應,本宮駁斥你,你居然沒有一句話想說嗎?你這是無視本宮?”陳皇後的言辭愈加激烈。

“妾有錯,妾……”舒月的半句甘願受罰還沒說出來,便見季陵瀾白從裏間走出來了,冷聲道:“都在這鬧什麽,朕難得小憩片刻,就在這吵?”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