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三年後

夜,總是那麽長。

燈火搖曳之中,記憶在黑瞳裏無限蔓延。

每個剎那,便是一個永遠。

點滴的時間幽幽而過,一切在模糊中變得清晰,又一次在清晰之中歸於模糊。

風,彷如一把鋒利的刀刃,能将時空之中所有的混沌存在,切的段段規整。

人的靈魂於是能夠在這規整的斷點之間穿梭跳躍。

來去自如,毫無牽絆。

一陣風忽然微微拂動,吹散了眼睫之間的一捧光瑩。

不過,轉瞬,也就融開了。不複存在。

萬裏大漠,一處駝色帳篷之內,躺在長榻上的青年男子沈睡著。

三年前他投奔來慕容部,被大汗慕容耶索托賜予了一個新的名字──慕容欽哲。

從此他不再是徒單部那個為愛而甘願抛棄一切,遠赴千裏之外只為了實現一個誓言的徒單欽哲。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日午後,改變了……

烈日高懸,狹小的院落中,連風都沒有聲音。

紀連翰站在一口棺木旁,靜望著棺內躺著的人。

“王爺,這是您要的東西。”

身旁随從恭敬的遞上一個細小的梨木盒子,那盒子雕著詭異的花紋,面兒上還著著一層淡淡的金粉。

紀連翰的眼神一直不離那棺中之人。

他是那麽美。

即便是今日有孕在身,也依舊是那麽美。

自從大漠中相識之後,不可忽視的不單是他的美貌,更是他對自己的這份心。

再有些時日,他們的孩子就應當誕生了。

這是他紀連翰此生的第一個孩子,可悲的是,自己卻不能要他。

幾日前他的王妃不知從何處隐約知道他在王府之外還藏著一個嬌妻,從而妒意大發,發誓要将此事鬧到皇兄那裏。

收納男妃産子在大梁國是可以問斬的罪責,對於這條皇室禁令,紀連翰再清楚不過。

二十多年前,皇宮之內血腥的一幕在他幼小的心間留下了無可抹殺的陰霾。

如今,無論如何,他都不該再次重蹈覆轍。

即便他對面前之人再有情。

可有情,又能如何?終究敵不過無上的權勢!

眼下為了保全自己,他必須犧牲面前之人和他們的孩子。

紀連翰漠然的伸出手,從那梨木盒中取出了安魂玉。

這玉石只有皇族下葬時才能使用,彰顯著皇族高貴的身份,對來世寄托著一份寧和的祈盼。

紀連翰長長的指尖滑過棺中人溫潤的唇瓣,反複撫摸著。午膳才服下的藥物,欽哲的體溫仍然沒有消退。

良久,紀連翰終於将那安魂玉放入了那人的素齒之中。

“只能為你做這些了,欽哲。”

輕聲呢喃道:“若有來世,別再愛我……”

紀連翰面無表情的望著他,看著他高高隆起的肚腹,就當是今生今世的最後一眼吧。

自己或許真的沒有想象中那麽愛他。

以至於如今這樣犧牲了他和腹中的孩子,心中倒也沒有甚感痛苦,倒是有幾分解脫。

如此的愛情,換個可人兒,也還會有。

子嗣,他還有正妃和幾位側妃,年華正盛又何必憂愁?

想著想著,紀連翰嘴邊微微浮起一抹冷酷又帶著幾分溫柔的笑意,終於不再流連,轉身而去。

“封棺……”

院中的随從立即下了指令。

王爺的心思誰都能看的透徹。

縱使過去一年多來,這個小院兒是王爺最愛來的地方,徒單欽哲也極受寵幸,但終究他走上一條不該走的路。何苦要因愛王爺而執意誕下子嗣?

而這個決定最終葬送了他自己的性命。

天上的光,忽然之間變得極為黯淡。

狹小的夾縫之間,一只修長的手,顫顫微微的扒了上來,努力想抓住那僅有的明亮。

“我一生追求愛情,但愛情究竟是什麽……?”

本是句隐隐低語,卻在此刻肆意怒吼般的直沖雲霄,繞梁不絕。

緊接著,一切都變得悄無聲息了。

光明,不再。

記憶在這裏斷裂開來,心痛之至的讓人無法吶喊也無法呼吸。

忽然一陣猛烈的風吹進了帳內,床榻旁燭臺上的燈火“啪”的熄滅了。

“公子!”

帳篷外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仆人在帳外喚道。

慕容欽哲在漆黑之中睜開了眼睛。

“什麽事?”

“公子,大梁國的使臣夜裏剛剛到了。”仆人活裏雅的聲音帶著幾許不安。

慕容欽哲猛的坐了起來。

早聽大汗說大梁國今年最近會派使臣來,只是沒有想到,竟會這麽快。

“他們……?”

活裏雅跪在帳外恭敬道:“公子,這些使臣确實是奉太後之命來選側王的。”

側王便是大梁皇宮中自古對男妃最高的稱謂,其地位遠遠告於所有的嫔妃。

慕容欽哲緊緊握住拳頭,手中像是能滴出血似的。

三年了,三年了!

每一日他的心都在地獄中被仇恨烹煮煎熬。

複仇!只要一個機會,我定不再負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