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微愣了愣,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裏映出的火光在跳動。

楚星皺眉:“為什麽突然說起這個?”

他沒有回答城月的問題,換個人來,或許會察覺出這種顧左右而言他。可是城月不會,她的注意力就這麽簡單地被楚星帶偏。

為什麽會說起這個?

城月也不知道,就是突然就從腦子裏冒出來了。興許是今天聽她們聊天,聽多了這一句。

“嗯……”城月眉頭也揪着,似乎難以回答他的問題。

楚星對這問題的答案也并不在乎,他又自然而然地轉回她的問題。

“你娶我嗎?”

娶,這于帝王而言,既是鄭重不能輕易使用的詞彙;同時,又顯得輕率而沒有分量。

重在,于帝王而言,用得上娶這個字的,唯有元後。

在大昭,甚至連繼後都夠不上一個“娶”字。

唯有元後。

而楚星,并未立元後。

一則,他個性暴戾,甚少踏足後宮,故而無人得了恩寵,至于子嗣,那更加沒有。二則,或有家世才貌甚突出的,有臣子勸過,可楚星不願意。

何況楚星即位不過兩年,這事兒左右也不急,因而就被擱置下來。

而輕,又輕在帝王後宮佳麗三千,左右都是女人。“娶”或者“不娶”,只不過是一個虛名而已,所以并沒有什麽分量。

楚星垂眸,他從未考慮過這些。

他分給後宮那些女人的精力少之又少,閑暇時間才會看一眼,不過看一眼又會厭惡。

如今,月兒問他,娶她嗎?

他又轉向別的問題,“月兒,你知道娶是什麽意思嗎?”

城月點頭,又搖頭。

“好想知道,但也不是特別清楚。是兩個人在一起,像我和楚星一樣,親親抱抱。”

她說着,挽住楚星的胳膊,頭靠在上面,嫣然一笑。

“還有,生孩子。”

一個家庭的組建,其實是很複雜的。可以看成一個變小的國家的化身,需要秩序,也需要人情,需要操持,也需要打理。

楚星學過為政之道,亦學過為君之道。但沒人教過他為夫之道。

楚星思緒略微走神,他看着城月。于她而言,那些內裏的秩序都是不存在不必要的,她只記得很表層的東西。

親吻、擁抱、做。

不對,她甚至都不知道做是什麽意思。

楚星沒有經驗,可是有紙上談兵的理論。

他擡手,從她臉頰邊走過去,落在她下巴上。

城月是鵝蛋臉,臉很小,他甚至可以一手遮住。

楚星微微托起她的下巴,問:“月兒知道怎麽生孩子嗎?”

城月還是靠着他胳膊的姿勢,被迫歪頭看他。

怎麽生孩子?城月搖頭。

她笑:“不知道,但是楚星肯定知道。”

楚星看着她的笑容,那種時常出現的躁郁不安又湧上心頭。他托着她的下巴,并不說話,眼神似乎有些暗。

楚星的手指抵在她下巴上,城月微微垂首,讓嘴唇碰到他的手指。

楚星回過神來,眼睫輕顫。

身側的羊肉香味傳來,将兩個人的思緒一起吸引走。

城月轉過頭去,歡呼一聲:“哇,好香啊。”

楚星松開手,起身将羊腿翻了個面。這羊腿巨大,起碼要烤上一個時辰,裏面才會熟。

這麽一打斷,先前那些話都煙消雲散。

城月的注意力又被別的東西吸引,她擡頭,看見一只蝴蝶在殿中飛。

她杏眼睜圓,很是驚訝:“這個時節,還有蝴蝶。”

宮門是緊閉的,因為外頭冷風大作。也不知道這只蝴蝶是怎麽飛進來的,那是一只藍色帶花紋的蝴蝶,在殿中并不亮眼的光線裏,顯出一種詭谲之美。

城月被牢牢地吸引過去,她跟在蝴蝶身後跑,蝴蝶飛得很慢,她也走得很慢。楚星在原地旁觀,看着她很有活力地去追趕蝴蝶。

城月總是很有活力的,很少有蔫蔫的時候。她玩累了,就睡一會兒,睡醒了,又是精力充沛的樣子。

仿佛人生除了玩和吃以及睡以外,就沒有別的東西了。

她回頭看楚星,發覺楚星在看着她,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城月小碎步跑回楚星身邊,又挽住他的胳膊,“楚星,我是不是好傻啊。”

楚星搖頭:“沒有。”

反而很讓人平靜。

即便她這麽鬧騰,卻意外地讓人感覺到平靜。

像坐在波濤洶湧的海面,卻能安眠。

或許是因為知道這海浪并不會卷走自己。

城月自覺楚星是在誇她,她又蹦起來,按住楚星的肩膀:“楚星,親親。”

楚星看着她的眼睛,她直着腰,才到自己的下巴處。于是楚星伸手,将她帶到胳膊上,圈進懷中。

她的下巴皮.肉很軟,骨頭很硬。

下巴往上,是嘴巴。

嘴巴也很軟,但是牙齒很硬。

軟硬攪和在一起,讓人難以捉摸。

城月的手指在楚星的手指頭之間,被抓住,堪堪地彎曲。因為手指有骨頭可以支撐,所以彎曲和伸直并沒有很大的難度。

可是舌頭沒有,只有一團肉。一團肉掉進猛浪裏,全然不能自理。

停也停不住,前也前不了。

含糊裏,像把池塘溢出來的水都吃進去了。

嗆進喉嚨裏,城月微微咳嗽,有種火辣辣的痛感。

真溺了水。

等待烤羊肉的時間是漫長的,在水裏抓過魚,還不夠消磨。魚游進洞裏,藏起來不見了。

捕魚的人跟着伸手,勢要在渾水裏抓住這條魚。

抽絲剝繭一般,抓住那只蝴蝶的翅膀。

蝴蝶撲扇着翅膀,魚的尾巴也被抓住,從河洞流出來。

城月生理性的淚水從眼角翻出來,她覺得自己的腰在抖,手也在抖。

眼淚婆娑裏,聲音也在抖動。

“楚星,嗚嗚嗚……”

她含糊不清地說話,只感覺到一片麻意,好像舌頭都被叼走了。

但是沒有,楚星的手還能碰到舌頭。

從她的池塘裏溢出來的春水,也被沖到掉落的紅杏枝上。

沾了水的紅,含羞帶怯的,像隔了層霧。

這畫面,唯有一個靡字可以形容。

楚星呼吸也跟着火燒起來,他從來不知道自己能做這麽下流的事。

卑鄙,下流。

或許這是種在骨血裏的東西,從前被困在骨血裏,直到有人敲開了他的骨頭,放出這兩種東西。

紅杏枝又被人撿起來,抛進另一個池塘裏。

一朵杏花在池塘裏綻放,大約是令人稱奇的景致。

當漲水的時候,一定會下雨。充沛的春雨,總是引起漲水的罪魁禍首。春雨沖刷着泥沙,讓一切都飽滿起來。

那是人們所盼望的生機,帶來一切的、滿眼的鵝黃嫩綠的、百花盛開的春天。

在春天的時候,适合播種和耕種。

辛勤勞作的話,今年就有一個豐收的秋天。

但是君主從不需要親自動手,于是等雨停了,池塘裏的水又退回去。

一切又重新變得明朗。

城月吸了吸鼻子,任由楚星把門關上。她嗅了嗅,又聞見了比先前更猛烈的羊肉香味。

羊肉香味散發出來,飄滿整個宮殿。城月擦了眼淚,湊近那架子。架子上的羊腿油亮噴香,她不自覺吞咽口水。

城月看向楚星,楚星嘴角微微翹起來,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一把小刀。從羊腿上割了一片羊肉,送進她嘴裏。

城月就着他的手吃下那塊肉,孜然和辣椒粉的香味,混合着羊腿本身的肉香味,直沖天靈蓋。

沾過羊肉的楚星的手指也散發出同樣的香味,吸引着城月,她輕嗅着,像一條小狗,而後把他手指上殘留的味道也一掃而空。

她舔了舔嘴角,說:“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