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湖面的漣漪裏傳入楚星的耳朵裏, 習武之人,目力耳力皆是敏銳。他隐隐約約聽見幾聲,似乎是南方小調。

調子長長短短, 繞過了長廊,終于顯出真身。

少女的裙擺款款, 出現在楚星視野之中。

她步子放快了, 朝着楚星揮手。

調子也随之停下來, 餘韻沉入水裏。

“楚星,楚星~”

她跑到楚星跟前, 跑得太快,一時沒剎住車,抓住了楚星的胳膊,撞進他懷裏。

城月呼了口氣,“好險。”

楚星的胸膛寬闊而雄武有力, 心髒跳動着, 是一種盎然的生。

“慢點。”楚星聲音裏帶了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叮囑之意。

這是關切的聲音, 難得出現在他身上。

城月吐了吐舌頭,小巧的舌尖迅速地收回去, 粉粉嫩嫩的,“我知道了,因為迫不及待想給楚星看,所以跑得太快了。”

她說着話,從自己懷裏拿出一方手帕,獻寶一樣:“當當當當~”

她一把抖開帕子,語氣裏有些得意:“看, 楚星,我完成啦。”

其實算不上多好看, 比起宮裏的那些繡娘來說,甚至可以說不入流。

但是沒關系,它入眼。

楚星接過,又誇:“好看。”

城月眨眨眼,咬着唇說:“沒關系的,楚星,你不必要違心誇好看。她們都說不好看,但是我覺得楚星不會介意的。

何況楚星這麽好看,戴什麽都會好看的。”

她誇楚星的時候,眼睛又亮晶晶的,手也按不住要揮動起來。

楚星搖頭,鄭重道:“真的好看,我很喜歡,謝謝月兒。”

城月笑得歪頭,微彎着腰,攬過楚星的腰,頭趴在他胸口,感慨一句:“楚星真好。”

二人轉進溫泉宮殿裏,火勢旺旺,那些食盒都燒得看不出原形,那股葉兒也散了。城月沒有多想,只是問了一句:“那些食盒呢?”

楚星說:“扔了。”

他拿過旁邊的食盒,是他今天帶過來的。

楚星今天特意給她帶了她說的很喜歡的兔子,他期盼着她的笑容。

将蓋子打開的一瞬間,城月果真看見那只兔子。

她哇了聲,看着楚星說:“兔子。”

楚星點頭,拿過筷子夾了一個,遞到她嘴邊。城月以後退了退,“不好,兔子可愛,我舍不得吃。”

楚星哄她:“沒事兒,明天還給你帶。”

她睜着眼睛,似乎在思考這事兒,最後又笑:“好。”

城月一口吞掉了兔子,甜甜的,柔柔的,口感很細膩。甜味在口腔裏散開,沁人心脾。

城月哼唧兩聲,拿了一只兔子給楚星:“你吃。”

楚星張嘴,一口咬掉了兔子的腦袋。

城月小聲抱怨:“你把兔子的腦袋吃掉了。”

楚星目光盯着她,而後傾身,一嘴的甜塞給她。

甜蜜到甜膩。

舌頭感知着那種甜膩,黏黏的,膩膩的,讓她不自覺想到和楚星玩的時候。

內餡會在口腔裏化開,變成流動的。

魚魚也會吐膩膩的東西。

她愣了愣,“楚星,我們生孩子吧。”

楚星沒說話,只有旁邊的火堆繼續燒着。

她送給楚星的帕子,最後弄髒了。

城月坐在他腿上,懶懶地開口,似乎有些冷,冷得她打寒顫。

“髒了,要洗掉。”

楚星聲音喑啞:“好,我會記得洗掉的。”

他把帕子卷起來,收進懷裏。

城月扯了扯衣服,又想睡覺了。她眼皮困倦,耷拉下去,聲音也跟着小下去。

已經很累。

“我睡一會兒,楚星。”她說罷,打了個哈欠,睜着不斷下沉的眼皮,說起一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話。

“我今天學了首歌,很好聽的。”

……

楚星想,她唱什麽都好聽,說話也好聽。

這一覺睡得很淺,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裏她變成了一個西瓜。

再睜開眼,入眼是金黃的火焰,燃燒着,氣勢洶洶。

她擡起頭,看見楚星的下巴。

“醒了?”楚星問。

楚星一把把她撈起來,又親吻她下巴。

她腦子都還昏沉,下意識迎合。

等到全部清醒過來,才感覺到腿有些麻。原來是剛才睡着的時候腿一直彎着,這會兒已經麻了。

她揉着膝蓋,等待這種麻緩過來。

她的腿是很瘦的,小小一杆,一手就能握住。腳踝尤其細,好像用點力就能掐斷。

楚星看着,喃喃道:“應該給你多吃一點。”

城月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麽,揉着眼睛迷惑道:“什麽?”

楚星抓過她的腳,道:“要給你多吃一點。”

“為什麽?”

“太瘦了。”

城月反駁:“我已經吃得很多了,只是不長肉而已。”

她想起今天聽到的話題,她們說一般女兒随爹,爹如果瘦的話,女兒也會很瘦。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她也沒有爹可以看。

城月把這話題說起來,“可能我爹很瘦吧,所以我也很瘦。”

“嗯?”楚星替她揉着腿,“你爹是誰?”

城月搖頭:“我沒有爹,我只是今天聽她們聊天,說起這個事兒。”

楚星從前并沒有話題會不會傷人的覺悟,但這會兒覺得這話聽起來似乎叫人難過。于是他岔開話題:“腿還麻嗎?”

城月舒展了一下,發覺腿已經不麻了。她搖頭:“不麻了。”

她反身找到自己的鞋襪穿好,雖然不麻了,但是還有點酸酸的。

城月穿好鞋襪,和楚星說話:“謝謝楚星。”

冬日一來,這冷宮裏更顯得蕭條。楚星瞥了眼,并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跟在城月身後,問她:“想不想去別的地方玩。”

“好啊。”城月點頭,一把抱住他。

楚星一愣,聽見她說:“我做好準備了,我們可以起飛了。”

楚星反應過來,笑了聲,摟住她腰,二人從地面起身,落在屋頂上。

城月回頭,看一眼身後的冷宮,沒有了他們兩個人,更是頹敗,沒有一點生機。

那些樹的葉子都掉光了,光禿禿的樹杈子,立在頹圮的牆體宮殿之間,唯有冷風過境。

城月看得難過起來,她抓着楚星的手,小聲叫楚星的名字:“楚星。”

楚星應了聲,忽然有陣大風吹過來,城月一抖,往楚星懷裏靠了靠。

楚星嘴角彎了彎,用鬥篷圈住她:“別怕。”

城月嗚咽一聲,“太高了,摔下去的話,會變成肉泥的。”

“不會讓你掉下去的。”

聽楚星這麽說,城月忽然又覺得沒有那麽害怕了。她笑了聲,“好,我信楚星。”

他們站在高處,站的高看得遠。楚星一眼望去,瞥見禦湖。禦湖裏的船娘搖着船,似乎很有意思。

楚星一垂眸,心中有了計劃。他将城月放在屋頂上,“月兒在這兒等我一下好不好?”

城月一下抓緊了他的手,眼神裏透出隐隐的不願意。

楚星失笑,語氣緩到簡直讓人會懷疑自己出現幻覺。

“就一會兒,好不好?”

城月問:“你要去哪兒?”

楚星說:“去找一個好玩的地方,馬上就回來。”

城月松開手,“好吧,你快點回來。”

她坐下來,乖乖巧巧的。

“好。”

楚星從屋頂上飛身而下,一瞬間消失在宮牆之間。城月視線一擡,又茫然起來。她的心落了落,嘆口氣,把目光收回來,定在旁邊的檐瓦之上。這瓦片已經有些年頭,上面都有青苔起。

她盯着那些茂盛的青苔,目不轉睛。

楚星落在禦湖旁邊,這些人都識得他,當即行禮。

“參見陛下。”

楚星嗯了聲,擡手叫他們下去:“你們都下去,沒有孤的吩咐,不許過來,走遠一些,若是讓孤看見有人折返或是偷看……”

他語氣嚴肅,聽得那些奴才一哆嗦,連連點頭:“奴才們明白。”

“快,快退下。”他招呼着人一溜兒地退下去,一時間,禦湖裏安靜下來。

船娘将船搖到岸邊,船槳還在水裏輕晃着。

楚星滿意地點點頭,才又折返回去。城月在低着頭,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城月擡起頭來,告訴他:“你走的時間,有五只螞蟻爬過去。”

楚星将她托起身,帶她下了屋頂,停在禦湖的船上。

他們上的是一艘有船棚的船,船不大,恰好能容下他們兩個人。

城月見狀,眼睛又亮起來,視線東張西望。

楚星解了繩子,拿過船槳,劃動着船。一葉扁舟在湖裏飄動起來,逐漸離了岸。

城月看着船往前走,一雙眼連眨都不眨,看着楚星的動作。

楚星問:“要試試嗎?”

城月有些懷疑地反問:“我可以嗎?”

她可笨了,以前有什麽事,她們都是最先排除她,不叫她去做。

楚星點頭,把船槳交到她手裏,“嗯,來,你像我這樣。”

他劃動一邊的船槳,城月看得認真專注,生怕自己漏了什麽。她學着楚星的樣子,劃動着漿,但是船停下不動了。

城月有些着急,“為什麽不動了?”

楚星握住她的手,輕聲安撫:“沒事,慢慢來,你可以,就像我這樣。”

他帶着城月的手,手把手教她怎麽劃。其實楚星并未劃過船,不過見過幾次,但是莫名就會。

城月眼神裏充滿了崇拜,“楚星真厲害。”

她在楚星的帶領下,終于船又動了起來。

城月興奮地大叫出聲,而後轉頭在楚星臉上親了一下。

“動了!”

楚星松開握住她手的那一只手,挾住她下巴,結結實實一記深吻。

她被親得暈頭轉向,一心不能二用,于是手裏的船槳差點掉下去。

好在楚星眼疾手快,接住了那船槳。

船在湖面上輕晃,在湖水的倒映裏,可見船上一雙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