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淩璟帶頭早退後,長慶殿裏的賓客也開始陸陸續續離開。
皇後先走,留下太子主持大局。
慕晴纭瞧淩重睿那醉醺醺的樣子,估計他主持不了什麽大局,頂多只能在上面呆坐着,讓下面的賓客自娛自樂。
慕晴纭轉眼看向慕老頭,發現她爹今晚喝了不少酒。她以為是她剛才的情緒太過消極,影響到她爹了,以致她爹生出愁緒來。
慕晴纭實在不忍心她爹借酒澆愁,想奪過她爹的酒杯,誰知她爹死活不給。她爹道:“宮裏的禦酒,不喝白不喝,今晚不喝夠,下次還得大老遠跑來,而且還有沒有下次都不一定!”
“……”
她總結了一下他爹的意思,大致就是:朝廷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然後她又看見陸旻醉得不省人事,被人攙扶出殿去,不知道陸旻今晚是不是也抱着這個心态,但心有餘而酒量不足。
慕晴纭發了會兒呆,回過神來時發現殿裏的人越來越少,只剩下幾個興致依然很濃的大臣,陪着四個老頭把酒言歡。
無聊之至,她怎麽待得下去,于是獨自出去走走。
宮裏的路慕晴纭本就記不太清了,加上天黑,更分不清去向。她怕迷路,不敢走遠,只繞着長慶殿散步,直到走得有些疲憊,才坐在長慶殿背後的臺階上歇息。
周圍草木深深,已有半人高,此處很僻靜,應該無人打擾,她可以安安靜靜地看會兒月亮。
草木外面是荒廢的假山亂石群,鱗次栉比。
山石背後有人正竊竊私語。
“世子感覺如何,可有大礙?”
“我已經服了解藥,但藥效還未完全散去,休息片刻便無妨。”陸旻搖着手裏的折扇扇着風,額頭依然挂滿了汗珠。
莫楓有些後怕:“要不是咱們的人來報及時,此時……”
“此時我恐怕已經中了馮氏的圈套。”陸旻的語氣異常沉重,又交代莫楓,“你速回去盯着,務必要讓這戲演完,以永絕後患。”
“奴才明白。”莫楓領命離去。
陸旻緩步走出草木叢,步伐有些不穩,倏爾擡頭便止步不前,凝望那檐下賞月人。
她坐在臺階上,似披了一襲朦胧月光,雙手托腮遙望明月,而明月,映她眼眸如星。
陸旻自知他這個時候不該過去,但腳步卻不聽使喚,帶着他靠近。
解藥和原本的藥力相沖,額頭又是大汗淋漓,他神智也有些恍惚,不得不停下,伸手扶住旁邊的樹才得以站穩。
慕晴纭聽見腳步聲也發現了來人,雖隔得有些距離,且天色昏暗看不清容貌,但她從身形也認得出那是誰。
她好奇,陸旻不是醉得不省人事了嗎,怎麽在這兒?看樣子他酒還沒醒,連站着都吃力。
慕晴纭忙走去扶陸旻過來坐下歇息。
陸旻一言不發地坐在臺階上,揉着額角。
慕晴纭陪在他身邊,娥眉輕蹙:“酒量不行就少喝。”
陸旻轉眼望着慕晴纭,嘴邊帶着與平時不太一樣的笑容。他想告訴她,他的酒量其實不錯,只是中了點小伎倆而已。最終還是不欲說出來,就想聽她的責備,受她的關心。
慕晴纭覺得指尖涼涼的,像是沾了水一樣的東西。她伸手湊到鼻前聞了聞,一股血腥味,借着旁邊燈臺裏的燭光看一看,果然是血!
她指尖上怎麽會有血?慕晴纭低眼看向陸旻的手腕,拉過他的手揭起衣袖一看,他手腕上真有兩個血眼子。
“這是什麽?”
陸旻看了一眼他剛才扶的那棵樹,緩慢而又淡定地說:“樹上有蛇。”
慕晴纭大驚失色:“被蛇咬了你不早說!”她這才看見他額頭上全是汗,這不是醉酒,更像是中毒。
她怪自己失察,怎麽就沒早點發現!
她不知道該怎麽解蛇毒,只記得一個土辦法,于是來不及多想,埋下頭替他吮吸出毒血。
頭頂上傳來一句溫語:“晴纭,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很危險。”
慕晴纭沒有說話,也沒有放棄,好似義無反顧。
陸旻笑了笑:“這蛇沒毒。”
慕晴纭愣了一下,松開他的手,擡起頭:“沒毒?那你怎麽恍惚成這樣?”
“我……”陸旻看着那只朝他伸來的手,頓住了。
慕晴纭松了口氣,沒毒就好,看來他是真的喝醉了。慕晴纭拿出絲絹替他擦了擦額頭的汗。上次她答應過趙久霖,說到要做到,只可惜趙久霖沒在。不過她也懶得計較這麽多,他們關系好,她幫陸旻擦擦汗本就不需要什麽理由。
慕晴纭一邊替他擦汗一邊道:“我知道有風險,萬一我嘴唇有破皮的話也會染上毒,但那只是萬一。”她唇角浮出笑意,接着說,“我命挺大,多少次死裏逃生。何況就是中了毒也沒關系,你比我嚴重,我要是治不好,你也跑不掉,做鬼也有伴。”剛才她着實被吓了一跳,現在只能靠說些輕松的話來緩和下氣氛。
“你願意?”陸旻看着慕晴纭的眼睛,又覺得她來回晃動的手太擾亂視線,索性一把握住。
“這不是我願不願意的問題,是老天想不想收了我這條小命。”慕晴纭想抽回手,卻被他握住了手腕,握得死死的,她皺眉,“你到底是真清醒還是裝糊塗?”
“二者,有區別嗎?”
“……”
慕晴纭扶額,連她跟着都犯了迷糊。回過神發現右手還是動彈不得,她看着陸旻,以命令地口吻說道:“松手,你看你一直在出汗。”
無論她怎麽争,都被陸旻攥得死死的,而且他在向她靠近……
慕晴纭覺得陸旻看她的眼神變了,含了很多複雜的情緒,且越來越滿,就像浩浩煙水幾欲沖破長堤一般……
有些駭人。
陸旻瞬時閉上眼,用僅存的理智克制着藥性,緩緩松開她的手。
他今夜的舉動實在是奇怪,慕晴纭不解:“你到底怎麽了?”
“沒事,坐坐就好。”陸旻埋下頭,用折扇一下一下敲着昏昏沉沉的腦袋,百思不得其解,解藥早該起作用了,為什麽到現在還會招架不住?
他努力迫使自己不去看她,克制良久,才逐漸平靜下來。
慕晴纭看了看陸旻,既然他難受,那就讓他好好休息。她繼續看她的月亮,保持沉默。
這個地方以往是挺僻靜,但今日長慶殿盛宴,連殿後這等人煙罕至的地方,都有無意間走到這裏的路人。
主仆二人已在隐秘處看了一陣。恭王的仆人道:“看來這陸世子和榮寧郡主關系匪淺,本是青梅竹馬,如今又出雙入對。”
“陸王府和慕王府要是結成親家,勢必會連成一氣,到時陛下和老七想要削藩,恐怕更加不容易。”恭王愁道。
“從前只知鎮南王愛女如命,方才筵席上,鎮南王有多寵溺這個女兒,在場的都看在眼裏。這才不過一兩個時辰,就有傳言說得榮寧郡主得南疆。”
“傳言并非一天兩天了,只是愈演愈烈而已。慕長豐就這一個女兒,她嫁到誰家,鎮南王府無疑就跟誰姓。”恭王捋了捋胡子,憂慮更深,“事态遠比本王想的要難以左右,這個時辰老七應該出宮了,備馬,去明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