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巡的事已然經歷了幾輪朝議,各方面都已經準備的較為成熟。

離紀連晟上一次北巡,恰好過去了三年的時間。

這三年中,他的生活,他的家國,變化都是翻天覆地的大。

在大梁北疆幾個骁勇善戰部族世代盤踞着相當實力的戰略要地。敵我之間,彼此常常互有消長。

但無論征戰與否,邊疆的通商是一定要開放的。互通有無,有時交換的是商品,有時交流的是文化。大梁國的盛世開放之姿,促使着各方欽慕發達文化的使者絡繹不絕的來訪。

一時間,萬裏疆野甚是繁榮。

而皇帝收納男妃的本意,也是郭太後期望能與各部落以血緣的關聯更緊密的聯系在一起。

豈料春夢秋雲,聚散容易。

這當朝皇帝卻偏偏沒将除了慕容欽哲的任何人,收入眼中,放在心裏。

任性,總是要有資本和代價的。

身為親王,紀連翰奉命封疆駐守西域,而這北疆浩大地界則留給了當朝皇帝一人查閱。

他縱然是這天下之主,卻也是時間的仆人。

紀連晟忙碌的分身乏術,但不能推卻任何一項他肩上擔當的責任。

帶着慕容欽哲去北巡,他心中自然有諸多顧慮,可是在利弊的反複權衡下,紀連晟漸漸想明白了一個道理。

這樣的選擇,是最能讓他和慕容欽哲彼此安心的選擇。

即便這個選擇與之而來的,定是各種風險相伴。

可偏偏,人世間的愛情,就是這樣。

思君不見君,蝕骨相思意。

恨難了,水長東。

生的是萬裏江山靈秀,奈何此心眷愛悠悠。

少看心上人一眼,怎麽,就不是失魂落魄?

少吻心上人一口,怎麽,就不是今日荒渡?

人生而渺小,卻欲望浩大。壽命短暫,然則希求恒久。

如此而已,怎麽,就不是荒誕?

皇帝在思量之間,忽然朗朗晴日,窗外就起風了。

紀連晟将目光挪向了窗外,遠空中,一個紙鳶忽然在風中斷線……飄遠……

他驟然心頭生出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僅僅不過半個多時辰,書齋之外就傳來了疾速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越近,便越有了幾分秩序,直至他的門前停下。

一陣交頭接耳,立馬就響起了齊歌的聲音。

“陛下,慈恩宮來報,太後方才摔着了。”

紀連晟眉間一凜,頓了下手中批紅的羊毫,問道:“怎麽回事?”

齊歌一努嘴,身邊跑來報信的慈恩宮小太監便立即吊起嗓子禀道:“回陛下,太後是午後歇息時不小心從躺椅中摔下的。”

“摔的可嚴重?”紀連晟完全将筆架在玉筆山上。

“……”那小太監有些遲疑。

“但說無妨。”

皇帝的聲音十分冷靜。

“太醫來瞧了,說……太後摔到了腦袋,疼的厲害……”

一句話,紀連晟就深咽了口氣。

無論是真是詐,老娘的手段是用之不盡的。他身為兒子,孝字當頭,難道真能不管不顧?

待皇帝一行人迅速趕到慈恩宮時,才發現,這區區一摔,倒是半個後宮都趕來了。

元妃首當其沖的坐在躺着的太後身邊,端着湯藥,噓寒問暖。

右手邊坐立着的,還有一個十分出衆俊俏的身影。

皇帝用餘光掃了一眼,便知那是可月部的澤于。

可月澤于。他上一次命塔塔莫哲來侍疾,這姿容更勝一籌、家勢更高一分的澤于,大概不會輕易咽下這口氣吧?

“母後,可還好?”

紀連晟兩步上前,坐在了郭太後床榻的邊緣。

郭太後被像粽子一樣裹在一席錦被裏,龇牙咧嘴的撫着後腦勺。

就是身上不痛的人,看見這幅表情都難免痛了。

想她這個皇宮中錦衣玉食多年,從未受過什麽責難和波折的人,能擺出這幅架勢,也算是夠為難了。

元妃許久沒有見過皇帝了,一見自己的夫君走了過來,立即就起身退到錦帳的旁邊。

紀連晟的目光都在太後身上,只是象征性的對着元妃點了點頭。

他不在的時候,有她替自己盡孝,怎麽說,也算情理之中。

元妃一語不發神色害羞的望着紀連晟的側影,以往,他們從來……沒有這麽生分過……

慕容欽哲在這後宮受寵的事情,她都聽說了。

就連皇帝有多重視他腹中的子嗣,她也如數聽說了。

一字一句,刻骨銘心。

她的孩子死了,她生命的所有希望都在這牢籠一般的境地裏破碎了……

而有人,踐踏着她的尊嚴和希望,就這麽……浴火重生了……

是命麽?

她究竟做錯了什麽?

元妃望着自己夫君,心頭突然悲從中來,忍不住抽出帕子捂住了鼻子。

紀連晟一見她哭,立即無端的就感到煩躁。

太後若當真“生死未蔔”,這個關頭亂哭,豈不是十分不吉?

“帶元妃出去。”

他沒有多想,一句話就對齊歌下了命令。

元妃趕緊擦擦眼淚,卻已然來不及了,紀連晟擺了擺手,齊歌就立即上前請她先出去。

其實皇帝也沒有一句責怪。

但元妃的心中,卻壓抑的更甚、更甚了……

這種連日的壓抑,直到她踟躇的一步步挪回自己的蕙和宮時……

終于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