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雷霆一般拟定了路線,命令人馬分頭各處去找慕容欽哲。
時間,就幾乎等同于兩條性命。
在大漠中适逢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這任務本就艱難,又疊加上罕見的驟風急雨,就更是難上加難。
試問黑夜裏一個行走的人,在荒野之中,該如何尋覓?!
齊歌早已回過了神,那一巴掌他服與不服似乎都無關緊要了。因為他眼見着,這皇帝和慕容欽哲兩人是要活活把彼此折騰死的架勢。
“陛下,你也要去麽?”
齊歌問的十分擔憂。他很怕紀連晟也要去,但他心中亦十分清明,他若是決定要去,根本攔不住。
東、西、北以及三面分叉的主要方向,紀連晟都已經分別派了人趕去。
唯獨這南面……
“雁是很忠貞的動物,一生只有伴侶一枚。”
紀連晟想起慕容欽哲站在銘霞殿化身如一只長雁的舞姿,想起那千秋萬古,世人高歌詠懷着的,屬于雙雁的九死不悔生死相随的愛情。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慕容欽哲曾經在衆目睽睽之下,就站在最瑰麗的華堂之上,振翅化身為高飛的鴻雁,沉浸在音律中,自由自在的遨游于世間……
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紀連晟站在帳前,就這麽看着呼嘯而過的風雨,想着他們一路向北時所遇到過的雁群……
翺翔在天際,恍若清歌一曲。
“去南面。”
皇帝微微閉了一下眼睫,一句話,說的堅定。
暗衛統領陳濤站在皇帝的身邊,他心存顧慮,與齊歌一樣,極度擔憂紀連晟的狀态,問道:“陛下真的要去麽?咱們就從南面來,少使怎麽會……又去南面……?”
紀連晟也無法解釋。
說實話,如今哪個方向都是一賭。但他必須去。
他想告訴這身邊之人,欽哲就是在南面遇到的朕,或許……那會是他真正想去的地方……
可他終究什麽都沒有說。只是緊了緊身上的披風,立即快步就走出了帳子。
上馬,追逐,找尋……
在無盡的黑夜裏,找尋一個人,去與自己的真心相遇……
因緣,有時由天意注定。
就像一個人這一輩子,注定在哪個時間、哪個地點、遇到哪個人,冥冥之中或許自有安排,非人力可以揣測。
紀連晟不知他們一行人在雨中奔走了多久,也不知其它派出去的人究竟有沒有找到慕容欽哲。
但他不想放棄……,一點兒都不想放棄……
他在馬背上奔騰,望着眼前的路,不斷的卻在閃過和慕容欽哲相處的點點滴滴。
他忽然發覺,自己已經是這般瘋狂的愛上了一個人。
此生的所有貪嗔癡都集聚在了這個人的身上,他已然無法解脫……
遠處的天色,稍微有些清亮了,帶着一抹紅紫色的光。
那光亮并非微雨初霁,風還是冷的刺骨,豆大的雨點不停向人身上橫掃而過。
天色詭異绮麗,大自然的曠世舒卷,恣肆汪洋的展示在凡人面前。
這時,紀連晟忽然看到遠處的一個人影。
他再定睛一看時,一直撕扯着的心,終于有了着落。
皇帝一擡手,示意他身後跟随的侍從和衛兵都停下。
說到底,這是一場他和慕容欽哲兩人的戰役,不需要任何人插手和旁觀。
接着,他便縱馬走了過去。
那人走的很慢,但一刻也不停步,就是向着清遼城的方向走去。
傻麽……?難道那裏是他的家……?
紀連晟一霎就動了感情。他跳下馬背,就這麽悄無聲息的混在風雨裏,走了過去。
慕容欽哲似乎已經全然的融入在了大自然中。
他是活的,又好像已經死了。
就像靈魂也跟着雨一起飄搖,就像腳步也跟着風一起踟躇。
他不知自己幾近毫無知覺的手,怎麽就輕輕被一個人攏了起來。
他忽然停下了。
“朕在這,你要去哪兒……?”
紀連晟握着他的手,看着渾身濕透的眼前人,問的輕柔。
皇帝似乎已經沒有力氣了。他幾乎耗盡了這畢生的力氣,只為了追趕這個人的腳步。
“……”
慕容欽哲最後一份活生生的感知,似乎都在此刻被這人擊碎了。
他什麽也說不出來。只是癡癡的看着他。
“你是想要朕的命麽……?”
紀連晟擡起他的手,吻了一口,就這麽靜靜的回望着他。
“是的話,朕給你……”
他将慕容欽哲的手就這麽放在了他的心口上。
“……”
皇帝的掌心滾燙,慕容欽哲忽然就流淚了。
但他還是一語不發的站在那裏,他沒有想過紀連晟會來,更沒有想過他們此生還會再見。
“這是朕的天下,你能去哪裏?”
紀連晟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不由分說的将慕容欽哲就抱在了懷裏。
他們全身濕冷的不知怎樣才能暖熱彼此。
“……,陛下……,我不願傷你……”
不知這麽過了多久,天邊忽然更亮了。
慕容欽哲忽然開口了。
“你這麽不告而別的走了,就不是傷朕……?”
紀連晟簡直不知拿他怎麽辦才好,他明明氣的心神俱裂,卻在他面前,什麽氣都撒不出來。
慕容欽哲被這一系列的突如其來弄的異常哀傷,他低嘆道:“陛下……”
“不要叫我陛下!”
紀連晟額頭磕在慕容欽哲的額頭上,恨聲說道。
“叫我若輝……”
他捧着慕容欽哲的臉,像是要把他五官神魂都此生刻在心裏一樣的凝視着他。
“若輝……?”
慕容欽哲蒼白濕漉的臉上,泛着一抹柔和又好奇的慘淡光澤。
“我的小字。這世上,只許你這麽叫。”
皇帝望着他,輕輕一句話,将時間定格。
——— 第八卷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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