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雪領着大滿過來,明珊低聲笑着道:“這信你且交出去,是我給那家掌櫃的囑咐,怕說話露了,倒把衣裳給做壞了,注意的東西都詳細寫在裏頭,你交給他便是。”
大滿悶聲不吭,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将信封揣在懷裏轉頭就要走,明珊眼睛往下一瞧,卻是叫住了他。
“怎地靴上又是這麽多泥?可是那夥人又叫你一個人忙了?”明珊輕蹙細眉,低聲問道。
大滿抿了抿唇,別開了脖子不說話。
明珊頓了頓,目光中不由自主露出幾分憐惜來,向着杏雪示意,杏雪點頭回屋去,不過一會兒手裏抓了一小把銅錢和果子塞進大滿的口袋裏。
大滿擡起頭來,目光中露出幾分暖意,這才能瞧出他的眼神實則有些呆呆的,感激地沖明珊一笑,然後一扭身飛也似地跑走了。
眼瞧着便是十幾歲的少年,瞧着卻似個孩童一般,原因不過是他小時候便是傷了腦袋被撿回來的,小時候腦子還不好使,時常傷人,到大了倒是漸漸的好了,在将軍府中領了個侍立的差事做。
這差事沒有別的,就是在門口站着,迎人進出之類的,不需要動腦筋,便如個木頭似的站着便是。衆人瞧着他呆傻,欺負他的有,幫他的也有,這樣的少年,日子還能是如何過呢?不過是慢慢消磨罷了。
明珊初入府的時候不知,被他沖撞了吓了一跳,一旁的管事便上來擰他的耳朵責罵,明珊剛來将軍府,不願出風頭,便叫管事算了,自此那少年卻似是記住她了,明珊後來也看了出來,便時常叫他來給過他幾把糖果和吃的,後來卻是能幫她做些事情了。
望着大滿的背影,明珊嘴角微勾,華服之中愈發顯得笑容精致,貌美異常,不過眼中的幾縷笑痕中卻是帶着無比的寒冷和冷笑,随即轉過頭來進了房中。
明玥知道了卻不肯說出來的消息,會是什麽呢?能讓明夫人動這麽大氣,這樣快就……
她垂下長長的眼睫,看着手中的手帕一針一針的仔細縫着,低聲笑道:“長姐回頭成親,我卻是不好什麽也不給,便給她繡些東西和衣裳也是好的,也是我的一份心意……”
杏雪笑着點頭不語。
到了晚間,明璟也回了将軍府,三人自是一塊往正院而去,明夫人的臉色果然好了很多,看着精神都恢複得差不多了,笑語盈盈地同衆人說話,可細瞧着還有幾分虛弱,彎刀面上平靜,眸中實則帶着幾分緊張地随侍在明夫人身側。
明玥做出一副舒了一口氣的模樣,低聲道:“女兒擔心至極,母親以後莫要再操勞了,實在不必。”
明夫人愛憐地看了女兒一眼,搖頭道:“我是入了冬吃的不甚盡心,這才致如此,放心,過些時候便好了。”
明珊在一旁湊趣道:“以後伯母若是進食不喜,便可教侄女來陪伯母吃飯,這俗話說得好,若是人多吃得才香呢!”
衆人忍不住都哄笑起來,明夫人也是笑開了懷,明玥和明璟感激地看了明珊一眼。
一頓飯便在和煦歡樂的氛圍中過去,吃過了晚飯,又陪着明夫人說了好一會兒話,瞧着她有些乏累了,衆人這才起身告退。
走到院落中,作別明璟之後,明月輕柔地照在大地上,凝出朦胧煙霧一片一般,隔着煙霧般的月光雪色,整個庭院裏卻如夢幻樓閣似的,幻麗不可方物。
明玥輕輕地舒了一口氣,舉步往前走去,明珊從身後追上來,氣息略有不穩,語氣不安地道:“長姐,可不會是出了什麽事?伯母瞞着我們吧?可是大伯父在京郊随侍聖駕不妥?”
明玥皺了皺眉,轉過頭去語氣頗有些嚴肅,看着明珊道:“父親忠君愛國,能有什麽不妥?你不要多想,回去好好歇着便是。”
明玥素來少有這般的聲厲色荏,明珊也忍不住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呆呆地看着她,可看她面色沒有緩和下來的意思,才咬了咬唇通紅了一張臉,難堪地道:“是……我知道了。”
明玥見她聽到了心裏,臉色這才緩和了下來,柔和語氣道:“你不要自己吓自己,若是真有不妥,早有明旨申斥下來,怎會這般無聲無息?身為明家兒女,怎好這般膽小如鼠,自驚其亂?若是傳出去,豈不是笑話?你回房歇着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着連什麽話也不多說,轉身走開。
夜色之下,明珊怔怔地看着明玥的背影,掩在錦衣袖口中的一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面色也難看了下來。
身旁杏雪也覺得頗有幾分難堪,看着明珊臉色不好,卻不知該如何勸慰。大小姐旁的都好,素來是極有傲骨的,姑娘說的這話也太過喪氣了些,更何況明将軍還是大小姐的生父,她如何會有好臉色?
猶豫了好一會兒 之後,她決定還是閉嘴,可是看明珊站在原地,倒似是呆了一般,若是還不走只怕要身上着涼,便道:“姑娘,咱們回去吧,這裏太冷了。”
明珊回過神來,由她扶着胳膊往凝紫齋而去,路上卻突然慘然一笑,語氣蕭索地問道:“杏雪,可是你也覺得我窩囊了些?”
杏雪吓了一跳,連忙擡起頭,“姑娘說的這是哪裏的話?怎麽會?”
“我如今在這将軍府裏千好萬好,可我還是想阿爹阿娘,若是他們還在世就好了。”明珊語帶悲聲,竟不知是傷心明玥駁斥她的态度還是如何,聽着倒是可憐得緊。
聞言杏雪也忍不住嘆了一聲,心裏頭頗有幾分酸楚,先前在永波府時,明二老爺借着大老爺在京中的威勢在家鄉過得甚好,多有體面,便是知州和府君大人也多給體面,可是一遭橫死,老家便什麽都沒有了,姑娘也只得投奔京城伯父家。
可俗話說得好,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己的狗窩,她是打小孤兒慣了,服侍三姑娘便是她一生的責任,可也在永波府中生活了許久,不可能沒有感情,如今聽明珊說起來,心中倒是頗有幾分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