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貞沒有工作,在家裏拾掇家務,也是悶得不行,但是張小辮發現她絲毫沒有怨天尤人的意思,每天只是坐在窗臺前望着窗外的滾滾車流發呆,有時候也看一些日韓或港臺的蹩腳言情劇,基本上是看一集哭一集,她的淚水像低聲下氣的仆人一樣,招之即來。

張小辮為她買過很多諸如《女友》、《家庭》之類的女性化的雜志,她卻很少翻閱,更遑論潛心研究了。他發現一次她安靜地扒在床頭,手執筆杆寫些什麽,但是當他走近的時候,她警覺地停下筆來,有些局促地凝望着他。

“你在寫些什麽啊?”

“沒有,我只是胡亂畫畫而已。”

“你騙不了我的,你有什麽不好開口的呢?”

“寫好了我一定拿給你看,不過你需要耐心等待。”

“我等你。”

一天上班,不幸路上堵車,眼看時間來不及,張小辮就下了公交,一路狂奔向報社,然而更加不幸的是遇到了闫運達。那個特別讨厭特別不願意見到的人。

闫運達主動打招呼:“喲,是張二爺啊,真巧,咱們又見面了啊。”

“是啊,不是冤家不聚頭呀。”張小辮懶得理他。

闫運達嘿嘿一笑:“咱倆之間的誤會以後再說,現在,此刻,我們周老大還巴巴地等你回信呢,你可別裝啞巴啊。”

張小辮冷笑:“大師兄也堵車啊,很好很好。”

闫運達吐一口唾沫:“好個鳥!你怎麽老給我繞圈子啊,明人不說暗話,不是吓唬你,我們龍頭幫的勢力已經滲透到帝都了,你往後想在帝都安身立命,還得侍候好我家主子,不然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惹不起我他媽還躲不起嗎?”張小辮不屑,“大不了老子回老家賣包子去!”

“嘿!”闫運達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想躲可使不得,除非你能鑽進老鼠洞裏!否則只要周老大一句話,你還是得乖乖地引頸就戮!”

“好好好,”張小辮妥協,“我是怕你們了,我他媽言聽計從總行了吧!餘貞的事情我很快就會給你們一個答複。”

“算你識相!後會有期啊。”

闫運達陰笑,然後将車啓動,緩緩開出,汽車的尾氣釋放出陣陣陰森。

馮照打電話過來:“老大,我和李春最近成功加盟了一家唱片公司,老板願意花高價把我們打造成音樂新人推出,并且已經簽了一份三年的合約,我覺得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兒,就和李春商量,決定請你和翔子吃頓飯,慶祝一下,不知你是否有時間賞光。”

張小辮回複:“一百個樂意。兄弟們混好了,我這做哥哥的臉上也增了光。”

“明天中午十點半,報菜名火鍋城。”

“成,不去是烏龜!” 張小辮滿口答應。

如時赴了約,兄弟多日不見,自然歡喜非常,然後喝酒,都喝得東倒西歪、神智不清。打心眼裏說,張小辮真為馮照和李春感到高興,兩個從農村走出的孩子,能夠通過自己的不懈努力,初步實現了所追求的夢想,真是極其不易,可歌可泣啊。

張小辮真心希望他們,潔身自好,多多行善,娛樂圈裏是非多,不要跟那幫虛僞奸詐的藝人同流合污才好。

馮照答應張小辮,他們的“萬象歸春”組合發行第一張專輯的時候一定請他和翔子好好瘋玩一回,地方都想好了,帝都最貴的酒店“珍珠翡翠白玉城”。那裏只有富豪大亨才消費得起。張小辮說好,就算你不請,自己也要去的。

翔子插口:“沒人請你,你去得起嗎?”

張小辮就張大了嘴巴,噤若寒蟬。

翔子:“你和哈曼姐姐還有繼續的希望嗎?”

張小辮引用魯迅名言回答:“希望本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路。”又補充道,“也正如人間的情,其實人間本沒有情,愛的人多了,也便有了情。”

翔子忍俊不禁:“I服了YOU!不過,我心裏倒是有些失落。”

“我們倆人吹了,你失落個茄子啊。”

“貴人多忘事!”翔子說,“請回想一下,當初你和哈曼開始拍拖的時候,是誰給你們牽的線來着?那一封封火辣辣的情書又是誰幫你們傳遞的來着?你們倆的第一次約會又是誰幫忙促成的來着?”

張小辮撲哧一笑:“也許、可能、或者、大概、仿佛、好像是你吧。”

翔子:“謝天謝地還記得,這說明你的腦子沒灌水啊。”

張小辮:“謝謝你帶給了我一段美好的回憶。”

翔子語重心長:“辮哥啊,別怪我多嘴,你這心也忒野了點吧。你既然跟哈曼處上了怎麽又不計後果地和餘貞粘上了呢?這樣做不僅傷了哈曼還有可能傷了自己啊。凡事三思而後行,你要好自為之。”

張小辮:“我個人的事情無需別人插手,包括所有的朋友。你們都是我最鐵的哥們,我不希望以後因為我的誤入歧途而連累到你們。我應該怎麽做,心裏亮堂得很。你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不要管我。我最大的希望就是身邊的人平平安安。”

***

時間繼續往回拉。和何威達成第一次約會之後,餘貞多多少少是有些失望的。

他,才華橫溢不見得,幽默風趣亦談不上,甚至連一般追求者所具備的基本的拍馬逢迎的本領都捉襟見肘,然而在餘貞此時的內心深處,卻是把何威當作哥哥看待的,這也是真的。

餘貞打小沒有哥哥,也無弟弟,只有兩位姐姐,所以她童年生活就未免單調乏味。爸爸又是那種溫和敦厚之人,平時很少發脾氣動肝火什麽的,所以家中什麽都不缺,就缺少些陽剛之氣。

每次看到何威,或者是同他談話聊天,餘貞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親近感在心頭滋生。她其實有個小小願望,就是能夠默默地靠在何威背後,感受一下男人的氣息。但是她不敢,她不是不敢,是怕何威誤會,也怕別人誤會,更怕周九浪誤會。

何威雖然個頭不高,但身強體壯,牦牛似的,看不去有種大俠的風範,形象接近于郭靖,而周九浪則屬于楊過式的人物,體質瘦弱,本性善良,可是邪氣也重,耍起小性子來九頭牛也攔不住。

所以他是咬定青山不放松。自打第一封情書首戰告捷,第二封第三封緊随其後,聲勢浩大。約會更是逐漸頻繁起來。讓餘貞有種進退兩難的感覺,去吧不行,不去吧也不行。每回都是猶豫再三,最後權衡一下還是硬着頭皮去了。

時光如梭,白駒過隙,轉眼間,一整個寒假飛流而逝,中國的傳統節日——春節要到了,人們開始忙碌起來,大街小巷都平添了許多喜慶氛圍。父母和四鄰八舍幾乎都在張羅着年貨的購置,餘貞閑在家裏顯得格外孤獨。

大年三十晚上,周九浪突然打來電話,說一個朋友在南方出了事兒,被人打成偏癱,他需要留下來照看朋友,就不回去過年了。餘貞聽後,握着話筒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你做你的事情去吧,我這裏很好的,我也沒有太想你。”

“行,那你好好陪家人過年吧,我……”話說一半,卻把電話挂了。

餘貞心頭犯酸,肩胛抖動,竟哭了。

她其實準備告訴九浪,爸爸媽媽今年發了她一個很豐厚的紅包,她想用自己的壓歲錢給他買件貂皮大衣,但又不知道他到底喜歡哪種樣式的,怕弄錯了想問問他。

這一年的春節就在餘貞的苦悶和思念裏悄悄溜走了。

***

開學伊始,校園裏風風火火一派欣欣向榮。

餘貞迎來了她人生進程中的一個高峰,她要代表洪縣中學參加縣電視臺和文聯舉辦的“鮮花盛開杯——中學生歌詠大獎賽”。

同去的不光有她,小菜和其他幾個同學也幸運入圍。地點設在縣文化館的大禮堂。餘貞報的是女聲獨唱《天黑黑》,是新加坡歌手孫燕姿的成名曲,也是餘貞最喜愛和最拿手的一首歌。這首歌在賽前被她反複唱過上百次,可謂用心良苦和勢在必得。

小菜和另兩位女生合唱《祖國啊我的母親》,報的是美聲唱法。

此場大賽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是群賢畢致少長鹹集人才濟濟卧虎藏龍,參賽選手從十二歲的初一小姑娘十八歲的高三大帥哥是應有盡有無所不有,全縣六十所中學基本都有參與。這給無疑給餘貞帶來了極大的壓力,當她親眼目睹觀衆席上那黑壓壓的人頭的時候,她緊張得心都快跳出胸腔了。

由此,她算是明白了成語“滄海一粟”到底是怎樣的概念,為什麽人人都要争着搶着要做鶴立雞群的明星了。

餘貞不負衆望,這次比賽,她拿到了通俗歌曲組的一等獎,登臺領獎的時候,一位年愈古稀白發蒼蒼的樂界前輩将一枚金質獎章吊在了她的脖子上,朗聲對她說,女娃娃的嗓子一級棒,如果再經名師指點一二的話,那你的前途将大有可為啊。

餘貞聽罷,亢奮不已,臺下方便的時候,差點拐進男廁所去。

小菜也沒空手而歸,捧了個美聲組的三等獎銅牌凱旋。

餘貞一時名聲大噪,很快成為全校議論的焦點,男生們的夢中情人,女生們的詛咒對象。周九浪祝賀:“貞姐真是混的可以啊,啥時候開演唱會了可得通知我一聲,到時候我一定拉上一幫哥們捧場去!”

餘貞:“你還沒有忘了我啊,我以為你在外面金屋藏嬌了一個呢。”

周九浪:“哪能啊,我什麽貨色你不清楚嗎?有那個賊心賊膽也沒那個賊本錢啊。我一個也就掙幾百塊錢,我藏得起嗎?”

餘貞忽然問:“你打算什麽時候娶我過門?”

“現在能娶你嗎?”周九浪笑笑,“莫說你目前還是一名學生,十八歲未滿就是未成年人啊,你想讓我犯法是吧?”然後模仿起阿Q,“看我抓進縣裏去殺頭,嚓、嚓、嚓——!”

餘貞被逗得哈哈大笑,但是在一年以後,她走出校門已經年滿十八歲了,再問起婚姻一事的時候,周九浪卻說:“我們都還年輕,再闖蕩幾年吧。等我事業有成的時候,一定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