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明姑娘那日得知我有婚約在身,是吃醋了?”

明娪聽到這話,焉有不怒之理?當即便狠狠踩了景馳一腳。

“嘶——”景馳還要盡力壓低聲音,追根究底,“所以這是是?還是不是?”

雖然這是極無關緊要的一個事實,但那根本不是那天她震怒的主要原因。

就算是,她也斷不可能對他承認的啊!

“當然不是了。”她望向那床沿,并不想看到他聽見這答案是欣喜還是失落。

又或者是平靜無波?

許久都沒有聽到他的回應,她又忍不住鼓起勇氣轉過頭去,卻正好對上他探究的目光。

“看什麽?”

“看你是否在說真心話。”

“自然,自然是真心的。”

景馳點點頭,又認真道:“既然如此,我就更要問個究竟了。是因為你認識那秦二小姐是不是?”

“難道你不認識嗎?她是你的未婚妻啊。”提到這個人,她便想皺眉,又喃喃道,“也是怪我,對她的了解并不深入,才不曾知道她竟然還有這樣一位未婚夫。”

這樣一位,易于被人肖想的,可惡又令人欲罷不能的未婚夫。

該死,明娪更讨厭秦清意了。

“你說對了,我不認識她。”景馳揚起嘴角,卻沒有笑意,“明姑娘恐怕不知道,并不是所有有婚約在身的人都會如明姑娘一樣,彼此在婚前便已經相知相許……”

話音未落,景馳便又挨揍了。

景馳将将躲開,又道:“我不認識秦二小姐,一面也不曾見過。婚約是四五年前,家父與秦大人一同主事工部時所定,近幾年一直家中一直未曾提過成婚之事,連我自己都快忘記了。”

明娪托腮,此時終于上下打量着他,輕聲嘲諷道:“景公子這是在向我拙劣的解釋嗎?”

“并不是,我只是想說,我不認識秦二小姐,但是卻認得明姑娘。如果你對她有任何不好的印象,都可以說與我知道。”

明娪咬唇,糾結了片刻,還是道:“景公子對未婚妻子的第一印象,無論如何不該是從我這裏得知的。”

“可我相信你的眼光。”

“你最不該相信的就是我的眼光。”明娪苦笑道。

景馳竟也覺得有些好笑,他如今竟然是真的在相信明娪的眼光?

看看她曾經心儀的男子,再看看她如今不心儀的自己……

可他還是不放棄,繼續追問道:“她待你不好麽?你們之前有過龃龉?哪怕是你我作為朋友,對朋友未知的婚姻,你既然知情,總該有些忠告吧?”

明娪內心糾結萬分,他說得這樣懇切,她當然是迫不及待想要告訴他此女子又多壞多可怕了,可如若說了……

她會不會成為她最讨厭的,搬弄是非的人?

“若幹年後,我若是同秦清意成為一對怨偶,你想想到時候我心中最怨怼的,是不是當初不曾提前提醒我當心的那個人?”景馳的氣聲就響在她耳邊,如泣如訴,幽怨無比。

明娪一揮手将他驅走,心想倘若那時他還能想到她,她應該竊喜才是吧?

被他步步緊逼,她心中已經沒有了主意。

她已經做過很久的受害者了,她為何就不能做一次壞人呢?

不是為自己的私欲,她可是為了她的朋友終生的幸福啊。

可就連回憶起那時的事情,對她來說都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她不由得擰眉閉目,很是緊張的呼吸了幾次,才終于做好了準備。

“還記得上次我說過,我不願提起冷齊,是因為那段故事的結局十分糟糕嗎?”

“嗯。”景馳聽得認真,甚至想要下樓找店小二要壺酒來了。

“我同冷齊的結局,是刻骨銘心的痛苦,但是那份刻骨銘心……可能只有一小部分是因為冷齊吧,剩下的大半,皆是秦二小姐留給我的紀念品呢。”

明娪笑着,笑意卻第一次禁不住染上了楚楚可憐的光。

景馳未曾想到秦清意竟還摻和在她與冷齊之間,不由有些吃驚。

那時曲秀向全京城坦誠了自己是斷袖,明娪第一次被卷進一場閑言碎語組成的風暴,終日煩惱。

“說來你可能不信,其實那時我已經想要離家出走,當時同我兄長都一起走到半途,可惜最後被我爹找回來了。”時過境遷,如今想來這也算是一樁可以說來感慨的趣事了。

明娪說着,又幫景瑩換了一次帕子,依舊沒什麽效果。

“我信。”景馳的回答被流水聲淹沒。

那是三年前,已經臨近淳寧公主出降的日子,公主殿下除卻與父母分別的憂愁外,最大的煩惱便是還未替自己最好的朋友也尋到一個中意郎君。

想不到就在公主與驸馬的婚禮當日,明娪便這麽撞上了本該幫驸馬翠昭作催妝詩,卻又在宮中迷路的冷三公子。

驸馬的朋友、京中聞名的才子同公主的伴讀、京中聞名的……美人,聽上去便是金風玉露一相逢,更何況有崔昭與公主傾力撮合。

總之便是少年與少女之間那種迂回曲折又順理成章的故事,一次兩次的見面,便已經熟絡,再到他将精心準備的手鏈将她鎖牢,一切變得簡單又明晰。

“咳,明姑娘,這故事照你這麽講下去,天亮也講不完。能不能,能不能快些講到關于秦二小姐的部分?”景馳早就說過,他不喜歡聽她纏綿悱恻的故事。

明娪無奈。只好跳過了許多細節,講到秦二小姐粉墨登場。

其實這段故事,本與秦二小姐一點關系也沒有。

至多也只有秦家大小姐,秦清雅在扮演一個對心上人求而不得轉而哀怨可憐的貴女。

秦家兩位小姐究竟是何樣的人呢?

秦夫人是京中出名的樂于交際,是以京中幾乎所有三品以上官員的家眷都參加過秦家在京郊的別墅園林中時而舉辦的花會雅集,秦大小姐溫柔腼腆不大出席,二小姐脾性更似母親,長袖善舞,樂于交際,每每幫着母親待客也是雷厲風行,久而久之收獲了一衆官眷少女的擁蹙,自聚成一個圈子。

清雅可以獨自忍受求而不得的委屈痛苦,清意卻不能眼看姐姐傷心,坐視冷三公子被一個蓬門小戶女搶走,心中有了一番計較。

有這樣一群身份不凡的手帕交圍繞在清意身邊,她想要做什麽也簡單得很。

在京城這樣摩肩接踵的都城中,流言傳播起來比風還要快。

先前明娪還只是一個未婚夫慘變斷袖的可憐姑娘,可經過秦二小姐同她的簇擁們一番運作傳播,不出半個月,街頭巷尾都流傳着明娪的可怕傳說。

先是在宮中與安王有了首尾,一心鑽營着要做親王正妃,卻因出身過低不能如願,最終惱羞成怒給了無辜的安王一巴掌,放棄了這個目标。

随後又搭上了重臣曲大人家的公子,誰知曲公子一心只拿婚約當個幌子,她見癡纏無用,又陰謀害得曲秀暴露秘密,幾乎與雙親決裂,她則從中抽身又是自由自在。

如今,她又将魔爪伸向了都禦史大人家的三公子,你說此女可怕不可怕?

三分真七分假的流言,勁爆的故事與合乎現實的結局,幾乎很少有人會去查證其中的破綻,便全部聽進了心裏。

或許是冷家迫切的想要離開流言風暴的中心,或許是秦二小姐又有什麽了不得的辦法說服了父母去為姐姐說親事,或許是冷齊本人也将那些話聽進了心裏,反正至今秦大小姐還安穩的當着冷家未過門的少夫人。

“記得從前冷公子常有志氣的說要先得了功名再行婚娶,今年他便要去會試殿試的話……可能等我們回京後便能聽到冷府的喜事了。”明娪講到最後,淡淡一笑,眉頭卻不自覺的揚起。

景馳靜默了許久,才說出一句。“那段時日,你定然很難過。”

景馳說完便後悔了,這是什麽廢話,一整座城的人都在向她扔石塊,連最該信任她的人都轉而投入敵人的陣營,她能好過嗎?

難怪她如今寧願在外流浪也不願留在京城了。

無語凝噎了半晌,他也只能道:“抱歉。”

明娪長長嘆了一口氣,便起身又試探了下景瑩額頭上的溫度,随口道:“當時是很難過,但好在爹娘沒有因為流言而苛責我,還有淳寧、雲遙這樣的朋友支持,我當年才能一走了之。說實話,當初離開京城時,我确實是像逃命一般的迫切,但如今時過境遷,我看到人間的種種悲歡喜樂,見過真正的山川湖海,知曉了人生不過是天地間蜉蝣一般的渺小,又怎會再在意那些分毫傷不到我的陳年往事呢?”

這是已經釋然了嗎?景馳暗自思索,可是她那日聽到秦清意的名字時那般反應,完全不像是釋然的模樣啊。

“所以……你是如何知道這一切都是秦清意所為的?”

“淳寧身為公主,對秦夫人那些賞花會中的人情往來也有些了解。公主府中還有一位比我聰明能幹十倍的侍女紫蘇,有她出手,便沒有什麽是查不清的。”

明娪見他沉默,又補充道:“當然了,我只是在講故事,景公子可以相信也可以不信……都與我無關。”

景瑩在淺眠中難受的呓語,景馳擔憂的聽了半晌,神情愈發深沉起來。

景馳看出她仍有顧慮,“我明白了,無論回京後我與秦二小姐發生什麽,都與你今夜同我所說毫無關系。”

明娪點點頭,很好,這便是她想要的結果……嗎?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發現最近卡文嚴重的原因了!

仲夏開始寫冬天的故事,秋天寫春天都還ok,冬天時凍得要死寫夏天就是不太行……(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