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貞成親這天,伴娘小菜再三叮囑她:“過了門之後就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安心度日,相夫教子,做個賢妻良母!”
餘貞恍忽又堅定地點點頭。
小菜又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嫁雞随雞,嫁狗随狗。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貞姐,你好自為之吧。”
“就你懂得多。”餘貞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我知道該怎麽做,放心吧。”
小菜眼睛潮濕:“貞姐,祝你幸福!”
“你也一樣。”餘貞說。
同一天,周九浪由孫荷包陪着,在一家名叫“長長久久”的小酒館裏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何威和餘貞在相館拍結婚照,當相機快門“喀嚓”一聲按響的時候,時間仿佛也被凝固和定格,餘貞臉上堆滿落寞的笑,預示着幸福生活的遙不可及和難以實現。
短暫的熱鬧過後,日子平靜下來。
沒有大江東去,亦無小橋流水,天地間好像靜止了一般,一下子冷清得可怕。何威誠心改變這種不冷不熱的僵局,他帶領餘貞開始了長達三十天之久的“蜜月之旅”。
第一站,他們來到巍峨的西岳華山,氣喘籲籲地登頂,他們感受到了山清水秀,風光旖旎,人生在世、生而為人的惬意和悠然,生命的張力以及明天的曙光。
第二站,杭州西湖,遼闊的水面洗滌了心中的陰霾,撫平了額頭的褶皺,欲把西湖比西子,淡裝濃抹總相宜。蘇堤的詩情畫意,大自然的日月靈氣,時空的陰差陽錯,青春的狂放不羁。煩惱抛諸腦後,快樂湧上心頭,二人心曠神怡,流連忘返。
第三站,第四站,第五站……
***
帝都。張小辮家。張小辮和餘貞對坐。
張小辮:“當你沉醉于何威為你營造的浪漫溫馨的氛圍中的時候,你當真把周九浪抛之腦後了麽?”
餘貞:“或許有,或許沒有。”
張小辮:“怎麽講?”
餘貞:“我知道何威對我是真心的,他一直在扮演好丈夫的角色,他不想看到我愁眉苦臉的樣子,所以我和他在一起時盡力避談周九浪,當然他也是。我一千次一萬次地告訴自己,現在何威是你名正言順的丈夫,他對你又是如此寵愛和包容,你一定要知恩圖報,徹徹底底把阿浪從腦海中清除掉。話雖如此,可是我發現盡管有時候似乎已經将他忘記,但是又常常在某一時刻觸景生情,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他。我每天都過得提心吊膽,生怕阿浪從天而降。”
張小辮:“那時你的心情應該是幸福多于愁苦吧,畢竟新婚燕爾,對于未來應該充滿無限憧憬,年輕夫妻多半如此。”
餘貞:“怎麽說呢。蜜月歸來,我已經不那麽反感何威了,他對我惟命是從、俯首貼耳的,我又有什麽理由不喜歡他呢?況且他的父母對我寶貝得不得了,把我當親生女兒般看待。我若再無理取鬧,真該千刀萬剮了。”
張小辮:“這樣也好,你忘了周九浪,忘了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去,從此和何威一起幸福地生活,故事就這麽結束掉不也很皆大歡喜嗎?為什麽又節外生枝了許多意外,致使你慌不擇路地來到帝都呢?我很想知道。”
餘貞:“事情遠沒有想象中簡單。何威娶了我,阿浪豈能善罷甘休?周餘兩家的世仇尚未解決,老天又導演了一場更為決絕殘忍的劇情,周餘兩家徹底決裂了。”
張小辮:“好事總是多磨。想要得到理想中的幸福,并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兒,是得付出代價的啊,而且這種代價因人而異,無法計量。”
餘貞:“是啊,我本來以為生活可以風平浪靜、海闊天空了,至少不會出現大的波動了,然而上天卻不給我一絲喘息的機會,新的厄運接踵而至。父親冒着坐牢的危險把周漁給舉報了。那天我在家中正和小菜聊天,談論着婚後的柴米油鹽醬醋茶,阿浪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滿臉戾氣地指着我說,餘貞你他媽的不是人,你就是再恨我,也不能背着我唆使你爸把我爸給揭發了啊。
“這個消息對我而言晴天霹靂。我忙給他解釋我的完全不知情,請他不要随便冤枉人。阿浪聽不進我的話,一個勁地罵我是卑鄙無恥,最毒婦人心什麽的,又說認識我算是他瞎了眼。我特委屈,傷心極了,信手抄起一把剪刀對準自己的心口,我說——周九浪,我若是對不起你,我挖出心來讓你看!
“小菜慌忙奪走剪刀,沖阿浪吼道——周九浪你欺人太甚!我喊三聲,你不滾蛋,我就報警!一!二!還沒等到小菜喊三,何威父子聞訊過來了,手裏還抄着燒火棍。阿浪不吃眼前虧,氣急敗壞地跑掉了。”
張小辮:“後來呢,他有沒有再去找你麻煩?另外,你爸和阿浪他爸到底怎麽樣了?何家對此的反應又是如何?”
餘貞:“阿浪消失了。我爸和周漁叔叔都被警察帶走協助調查了。雙方已然反目成仇,也就沒有什麽情面可講了。當時我爸耍了點小聰明,他一口咬定,那年他和大哥謝財一塊乘坐周漁的出租車回鄉探親,中途周漁忽然向他們借錢,他們不明就裏,一口回絕,誰知周漁卻生了歹心,圖窮匕現,首先揮刀捅死了謝財,然後欲對他謀財害命,幸虧他反應機敏,瞅了個空子,一骨碌滑下車去,方躲過此劫。
“周漁聽後,大罵一派胡言,說自己從來膽小怕事,平日連一只小雞都不曾殺過的,更何談去殺人!警察就對父親說,我們不能光聽你的一面之辭吧,你得拿出證據來啊。父親說,證據是嗎,我有的!就掏出謝財的身份證以及他們結拜三兄弟的合影照片來,說你們可以查一下,我大哥謝財出生要河南開封,查查現在世界上還有沒有這個人。
“父親還張口說出當年的肇事地點和周漁的車牌號碼。警察睜大了眼睛,周漁也睜大了眼睛。父親又說,何大年也可以做證,他當時因為沒有坐上同一輛車而幸免于難。警察喚來何大年,何叔叔,哦不,我公公自然站在父親一邊,共同指認周漁。人證物證齊全,周漁洩氣了,只好供認不諱,承認殺害謝財一事。”
張小辮:“後來呢,後來是怎麽處理的?”
餘貞:“警方根據周漁的供詞,尋到了當年殺人藏屍的地方,從一方廢置且幹涸的臭池塘裏挖出了謝財七零八落的屍骨,從而正式确立了周漁謀財害命的罪名。法院審判那天,我和小菜也去了,父親和何大年作為原告和證人也出席了,何威坐在父親身後充當着保護神,我看了很是感動。
“我沒有見到阿浪,但是我知道,他肯定會來的,他不會眼睜睜地看着父親關入監獄押進大牢的。果然,當審判長宣布周漁故意殺人罪成立的時候,阿浪從門外沖了進來,破口大罵我爸是誣告的,說此案有貓膩,他不服要上訴,并且張牙舞爪欲打我爸。
“虧了何威勇猛,和法警連手制服了阿浪。雖然法官同意了阿浪的上訴,可是半個月之後省法院的終審判決書下發了,上訴失敗,維持原判。阿浪絕望了,而周漁始終神經兮兮蔫頭巴腦的,馬上身陷囹圄,嘴裏還在不停地嘟哝着,我殺了人……我罪有應得……”
張小辮:“你爸也太過分了吧,他口無遮攔不當緊,卻害苦了周氏父子。唉,人真是一種善變的動物,區區變色龍算什麽,人比它厲害多了。”
餘貞:“我爸也是迫不得已。自從他在黃鶴樓公園見到周漁的那一天起,一個囫囵覺都不曾睡過。他總是覺得若不把周漁給辦了,就是對不起死去的大哥,也無法面對曾經的自己,惡氣難出啊。”
張小辮:“這個我能理解。我對左公明也是這樣深惡痛絕。我以為人要是喜歡一個東西特別容易,要是怨恨一個東西就難上加難了。喜歡一個人,一秒種就可以,比如我對你,而怨恨一個人,絕非三五時日,比如我對左公明。喜歡一個人,不可能天長地久,而怨恨一個人,卻可以一生一世。”
餘貞:“周漁被判刑之後,我爸也未能高枕無憂。聽我媽說,他夜裏老做噩夢,常常突然從床上一躍而起,高呼有人要滅門,讓我媽趕緊躲藏起來。我媽也是寝食難安,跑到一位著名的老中醫那裏,買回一大包專治神經衰弱失眠多夢之類的稀奇古怪的中草藥,每天晚上都要熬上一大碗給爸服下。
“我媽疑心我爸患上了精神病。我爸已經無法正常工作,餐館早盤給了別人,平素只呆在家裏看看電視養養花,也會無故失神,或一言不發,或一驚一乍。警匪片尤不能看,看了準得摔盤子砸碗,吃頓飯也能吃得大汗淋漓、痛苦萬分。每次回娘家,對我而言,都是一場煎熬。我害怕看到父親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張小辮:“周九浪呢,不會就此不了了之吧,他應該對你和你爸恨之入骨吧?”
餘貞:“以阿浪的個性,當然不會放棄所謂的複仇。不久,我爸死了,就是因為他。那天我對我說,你爸不見了,早上出去一直都沒回來。我吓壞了,立即打電話通知小菜,然後又叫上何威,我們分頭去找。尋遍了整個縣城,仍然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