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是他。”李明達立刻否認道,“父親睿智,在其身邊的人豈會愚鈍。”
房遺直:“我也意外。”
“君王聖明,皇儲賢睿,皇親朝臣們也不乏有諸多智勇兼資之人,他暗中求權又有何用。他身在君王的眼下,衆目睽睽,不等做大,稍有些風吹草動,就會引人發覺,惹來殺身之禍。如此愚笨折騰的結果,只不過是求速死。且不論忠心如何,只論為人性子方啓瑞一向小心謹慎,洞察世事,他不會連這點道理都不懂。”李明達解釋道。
“所以這件事要等回到長安後,試着傳信一次,觀其結果才可判定。”房遺直臉色并無意外,似是早有和李明達同樣的想法。
李明達點頭,囑咐房遺直道:“不放過壞人,卻也不可錯冤一個好人。”
“謹遵公主之命。”房遺直目色堅定。
“這回京之後,你那些‘事無巨細’怎麽辦?”
回宮之後,落歌那些碎碎念也就沒機會了,李明達也不信房遺直有天天進宮的能耐。如此的話,房遺直的承諾不能信守,她以後倒是有理由說他了。雖說她以此為理由有點強人所難,但那也算是個理由。遂李明達對房遺直得意一笑,她知道房遺直答不上來,所以沒有等待她的回答,用腿輕夾了一下馬肚,就揮鞭策馬而去。
馬蹄聲起,身邊的少女就如一片輕柔的雲從他的眼前飄過。站眼見就只留下了個背影了,但房遺直眼前還留着少女漾若春日牡丹般明豔的笑容。
他自然是有辦法,不會讓她‘失望’。
侍衛們一見公主加速,急忙跟上。程處弼瞧着公主的速度不算太快,且身邊有諸多人陪同護衛,所以就沒跟着,反而是騎着馬湊到了房遺直身邊。
房遺直的目光還停留在前方。
程處弼平常不茍言笑-,瞧他這般,忽然笑起來,“遺直兄近來和公主的相處得越來越好。”
“此一行有些日子了,大家都變得十分要好。”房遺直這才收回目光,看向程處弼。
程處弼怔了下,探究房遺直的表情,心想是不是剛剛自己多慮看。畢竟房遺直有話在先,說過不尚公主的話。
晉陽公主身份尊貴,賦性明達,深受聖寵。将來她若議親,恐怕競争激烈。房遺直喜歡誰都容易,偏偏這一位,他想成事最難。再說房家已經尚了一位公主,再尚晉陽,且是兄長尚妹,更是難上加難。
“你有事?”房遺直見程處弼忽然怔住發呆,不語一言,有些疑惑。
程處弼笑了下,“沒事,沒事,就是忽然想到一件不可能的事,覺得自己多慮了。”
房遺直看眼李明達那邊,“公主走遠了,我們也快些趕上。”
房遺直率先騎馬快行。
尉遲寶琪一直跟在房遺直後頭,把程處弼的表現都收盡眼裏。遂這時,他趕緊叫住程處弼。
“我知道你剛才多想什麽,你是不是覺得他對公主有那麽一點……”
程處弼立刻瞪一眼尉遲寶琪,但也不得不服氣,這厮的眼力厲害。
“我可是房遺直的摯友,想知道答案麽?”尉遲寶琪笑眯眯地引誘程處弼道。
程處弼冷哼,“得了吧,知道你有後話,想算計我。”
“可你還是好奇,想知道對不對,不然你剛剛也不會想向他求證了。”
程處弼被尉遲寶琪說中心事,不得不認下,然後凝神看着尉遲寶琪,看他下話如何。
“我們三人既然都是朋友了,有些話我也不必瞞你。其實在泰蕪縣的時候,我就瞧出點端倪。早說過,我這雙眼睛瞧男女那點事兒,絕對厲害。所以我找時機,問了遺直兄。”尉遲寶琪話說到這,又卡住了。
程處弼等了半晌,不見他還有後話,有些急,“你倒是說啊!結果如何!”
“預知結果如何,就要有所付出了,畢竟我這可是秘密,我和遺直兄倆人之間的秘密。第三人想知道,怎麽也要意思一下是吧?”
程處弼驚訝,他就料知尉遲寶琪沒好事兒,讓他滾。
“別啊,我這窮的叮當響,和你談這個也是沒辦法。你也知道,我之前跟遺直兄打賭輸了不少錢,我這一會兒回京了,就得還錢。一時間籌不到那麽多錢,你借我點,等秋天有了收成,我再還你。”尉遲寶琪忙好态度地跟程處弼打商量道。
程處弼想了下,就應承下來。“我這人吃軟不吃硬,既然是你尉遲寶琪可憐,那我就答應幫忙,卻不是因你威脅我那些話。”
“好好好,是你可憐我。”尉遲寶琪減緩馬速,眼瞧着房遺直身影走遠。
程處弼看了眼那邊,催尉遲寶琪快說。
“不急不急,等他再遠點。他這個人太邪乎,我幹點什麽都能被他知道,這次我謹慎點。”尉遲寶琪嘆道,轉即對程處弼嘻嘻笑,“畢竟這是出賣朋友的事,我得做的更保密些才好。”
尉遲寶琪實則就是想再吊一下程處弼的胃口,難得他這個悶人,也有禁逗的時候。
程處弼耐着心思點頭,催尉遲寶琪快說。尉遲寶琪果真就把當初在泰蕪縣那晚,他與房遺直對話的經過告知了程處弼。
程處弼聽得目光一滞,“所以他并沒有尚主之心?”
“我看有。”尉遲寶琪道。
程處弼皺眉,“若是有,他便不會對你說,他對公主并非你所想那般。”
尉遲寶琪還要解釋,程處弼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言。“信你才見鬼了,我就不該聽你胡謅。不過諒在朋友的情分上,錢還會借給你。”
程處弼說罷,就揮鞭疾馳追随公主而去。
尉遲寶琪氣得拍了一下馬脖子,害得馬嘶叫兩聲,差點受驚。他随後策馬跟在程處弼身後,追上了房遺直,不忿地對他道:“我要和你絕交。”
狄仁傑正和房遺直說笑,此刻見尉遲寶琪似乎有氣,忙問他怎麽了。
“剛看你和程處弼聊什麽,怎麽轉頭怒了,卻把火發在遺直兄身上?遺直兄怎麽惹你不快?
“那你要問他。”尉遲寶琪氣道。
房遺直瞧他那樣,心下了然,嘴上浮起一抹嗤笑,“又出賣我了?”
“什麽叫出賣,我說的都是事實。我就不明白了,我為何跟誰一說關于你的實話,人家偏偏就質疑我的人品,就只信你呢?”
尉遲寶琪一直很看重他和房遺直的朋友情誼,他對房遺直的敬佩和關心,甚至勝過自己。正因為如此,尉遲寶琪就為房遺直着急,別瞧他這人平時看着似溫潤謙謙,但其實寡淡得很,最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情感。但這段日子出行,瞧他對公主的在意程度,遠不同于他以前的樣子,尉遲寶琪就知道,晉陽公主對于房遺直來說,絕對是最為特別的人。可偏偏當初在泰蕪縣那晚,他們交談的時候,房遺直卻連認都不敢認。
尉遲寶琪剛剛就想着趁機讓程處弼幫一把,反正他心裏清楚程處弼的為人,做事也很有分寸,所以這事兒他就是說了,在房遺直這邊也不會太怪他,程處弼那頭也必然不會多言。
狄仁傑卻不懂尉遲寶琪想得那麽多,只當他真的出賣房遺直,“人家和你說的話,你轉頭倒給另一人聽,真不是君子所為。還說自己為何被人質疑,你的所作所為,直接讓大家見到你的人品了。”
尉遲寶琪聽這話卻也不怒,謙虛認錯地笑道:“倒也對,看來我以後得端正做派,然後再出賣他。”
房遺直看向狄仁傑,囑咐他回長安後,還住在自己家。
狄仁傑笑嘻嘻地應承,忙感謝房遺直的收留。
“诶,我也想要留你呢,也感謝我一下。”尉遲寶琪對狄仁傑道。
狄仁傑立刻拉下臉來,拱手對尉遲寶琪道:“貴府請我也不去,住不習慣,就不叨擾了。”
“我說你這人怎麽還挑剔上了,以前剛認識你的時候,你對我可是很尊敬謙遜。而今卻只把遺直當兄弟看,我就不是了?”
“臨行前,父親再三囑咐我,出門在外,要親君子,遠小人。身上有惡習的,離近了,就會被帶壞。”狄仁傑笑哈哈道,他知道尉遲寶琪不會生氣,開得起玩笑。
尉遲寶琪:“這也太欺負人了,我除了好些莺莺燕燕,平時愛開點玩笑,還有什麽。”
“只莺莺燕燕就夠了,你還要怎麽?”狄仁傑問。
尉遲寶琪摸索下巴,“其實風流算是優點。”
“缺點。”狄仁傑和房遺直異口同聲道。
尉遲寶琪捂着胸口。
……
撲哧!
李明達聽到後頭的對話,忍不住笑出聲。
程處弼正緊跟在公主身後,忽見身邊人笑顏如花,愣了又愣。她的笑很清澈純淨,但炎炎夏日裏,有着沁人心尖的涼意,讓人的心頓時也跟着澄淨起來。
程處弼不知不覺拉起嘴角,也跟着高興。
“對了,程侍衛,倒有一事忘了和你說。我知你妹妹來長安求醫,你卻因聖人之名不得不陪我出京,臨行前我就打發方啓瑞幫忙,讓他請高太醫幫你妹妹看看如何調理身體。我聽說她有咳疾,長樂公主也有類似的病,高太醫瞧得還算不錯,願這次咱們回去,他已經把你妹妹治好了。”李明達道。
程處弼怔了下,拱手謝過李明達,就告罪說要去找一趟房遺直。
李明達見程處弼看起來很急的樣子,點頭允了他。
程處弼一鼓作氣調轉馬頭,直奔房遺直而去。他的馬橫在房遺直之前,然後下了馬,如此也逼着房遺直下馬了。随即二人在路邊嘀咕了幾句話。
房遺直略作猶疑,卻見程處弼态度堅決,倒也不為難他,點了頭。
程處弼立刻上了馬,又回身去追公主。
尉遲寶琪和狄仁傑騎着馬停在不遠處,看着二人的異常,然後又目送程處弼從他們跟前飛過。
“什麽事?”尉遲寶琪問。
房遺直眼中含笑,“今天日子好,又有人出賣我了。”
李明達還當程處弼和房遺直好處理朋友間的私事,她則只一心想着早點回到長安,遂沒去管如何,一直策馬疾馳。馬飛速起來,耳邊就會有呼嘯聲,加之距離拉得大,李明達倒是沒注意後頭人都說了什麽。
後來聽到身後有越來越逼近自己的馬蹄聲,她才轉頭望,目光迎接了風風火火回來的程處弼。
“你和房大郎的私事聊完了?”李明達放緩速度,問程處弼。
程處弼挺直腰板騎在馬上,對李明達拱手,慷慨激昂道:“臣今後定會竭心效忠于公主。”
李明達不解:“你怎麽了?”
“公主不是一直想知,上次托臣警告公主不要繼續深查的神秘人是誰?今日臣便告訴您,是房遺直。”程處弼幹脆道。
李明達緩了緩,想想那神秘人是房遺直倒也在情理中,她以前也有過這樣的猜測。特別是這段時日,與房遺直接觸下來,李明達總覺得房遺直心裏是挂着什麽東西,所以才格外對自己好,單純的好。
李明達驚訝問程處弼,“怎麽忽然想起說這事?”
程處弼低頭拱手,“公主待臣一片誠摯,臣豈能有所保留,有負于公主的信任。”
“可是因為你妹妹的事?我不過是随手之勞,你不必挂念。你先前已經是盡職盡責了,若心裏實在過意不去,就當是我對你的獎勵。”李明達剛才只是偶然想起這件事,随口跟程處弼說一下罷了,可并未存着讓他給自己報恩的心思。
程處弼卻堅決表示,以後會效忠于李明達,發誓竭盡全力。
李明達見程處弼如此堅持,遂問他:“倒和我說說你這位妹妹,你和她的感情是不是十分要好?”
“是,她是臣二妹,乳名喚蘭如,自小就有一個好性情,愛笑至極。她小時候也有些調皮,但心特別善良,只想着念着別人。我少時沖動,常在外和人打架,弄得一身傷,然後就會被父親罵,關禁閉反思。她個小姑娘家,卻擔心我,怕我一個人孤單,總是在晚上偷偷的過來陪我。隔着窗和我聊天,把我聊睡了,她才會走。一直如此,直到後來她患了咳疾,身體一日比一日差,就不能如此了。其實那時候我也大了,懂事了,用不着她如此。可瞧着她身子一天比一天差,我反倒盼望日子能回到從前,我挨打,她沒病的時候。”
程處弼随即告知李明達,這兩年程家如何為她治病,請了多少當地的名醫,試了不知多少藥,但就是一點兒不見效。
“聽你妹妹咳疾的症狀,倒像是和長樂公主一般,高太醫有些辦法的,便是此番回去,她的病未能治愈,也必然會減輕。”李明達頓了下,然後告知程處弼長樂公主其實曾經有一段時間,已經不發作了,幾近于痊愈,“但很多病其實都是三分靠治七分靠養,這個病最是氣不得,急不得。五姐她卻做不到如此,後來才又病發反複。你說你妹妹性子好,倒是有這個指望,好生照料她。”
程處弼跟公主自己說這麽多,還特意囑咐他妹妹養病的事,心裏有數不盡的感激。誠如之前房遺直所言,這次出行時間久,大家彼此都結了深厚的感情。這話适用于他們幾個男人之間,也同樣适用于他對公主。
從他奉命陪公主出宮查案開始,到這次出行,程處弼伺候和護衛公主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在這麽長相處的時間裏,程處弼越來越了解公主德芳品行,也越來越敬佩公主。其實他今日之舉并非沖動,他早就知公主是一個可以效忠的好主人。只是而今公主說出了自己妹妹的事,才觸發他加快自己表忠誠的決心。
“身邊多個人真心待我,我自是開心。”李明達溫溫笑道,“今日可見你忠心,險些連朋友都不要了,以後卻不必如此。”
“與效忠公主相比,失去一位朋友根本不算什麽。再者臣剛剛已經和房世子提前說明,他也已經點了頭,允了臣可以說。”程處弼道。
李明達回頭看眼追上來的房遺直,見其臉上确實沒有怒意,便笑笑讓這事過了。卻也囑咐程處弼,以後做事,只要不違背道義,理該言出必行。
程處弼應承發誓,遂就帶着侍衛在前頭開路。
李明達知房遺直此來是要和自己解釋緣由。
李明達偏頭對房遺直道:“知你不想讓我細查下去的緣故,但而今你要怎麽解釋仔細解釋經過,還是幾句代過?仔細解釋,這其中所涉及的人物,卻并不可令你無憑無據亂言。幾句代過,倒也不必,我都懂,你是好意。”
房遺直怔了下,未曾料到晉陽公主小小年紀,竟能明達事理到這種地步。他還以為公主難免要責怪他幾句,他要保證幾句。
公主的好意房遺直自要心領,他微微拱手,默然行禮,然後安靜的看着公主騎馬再一次從他眼前飛過。
“又走喽,但這一走,某些人再想見她可就難了。”尉遲寶琪緊随而至,眯眼望過去,已然看得見遠處巍峨矗立的長安城。
房遺直未理會尉遲寶琪,眼睛一直落在李明達的身上。
“少說些風涼話。”
“偏要說。”
“我只盼着她能一世安好,少有煩憂。”
房遺直的話裏,透露着一種滄桑感,似好像是過來人的回眸和感慨。
尉遲寶琪有點驚訝,問房遺直是不是有什麽心事,或者知道什麽。
“莫非公主不安全,身邊人不可靠?你倒是說出來,卻不必遮遮掩掩,我們一起幫公主啊!”尉遲寶琪有點急,接着想想又覺得不對,“不過我瞧那個田邯繕挺忠誠,而今又多了個程處弼在她身邊忠誠護衛,不安全的倒更像是你我。
“進城吧。”房遺直知會這麽一句。
尉遲寶琪只得無話了,默默地跟在其身後。
在臨到長安城時,長孫渙已經帶領一隊人,早一步到了長安城後。以安排人在長孫府內準備公主儀仗,預備公主進宮時所更着衣物。另外也要提前知會宮裏一聲,他們回來雖是驚喜,但也不能太貿然,該要提前知會聖人一聲。
房遺直一行人将李明達送到長孫府門前時,已然有長孫沖長孫渙等兄弟在此迎接。
房遺直等人就要跟李明達作別,這之後送公主進宮的事,便沒他們的份兒了。他們則也要回去更換衣裳,預備面聖複命。
李明達不拿架子,謙遜謝過諸位在一路上對她的照顧,便客氣笑道:“我會替你們在聖人跟前讨賞,不過你們打賭輸給我的東西,可別忘了給我。我可不會随便放手自己努力掙來的東西。”
此言一出,大家都笑起來,不禁回想這一路同行時所遭遇的苦辣酸甜的經歷。個個竟都有些鼻子發酸,心裏也越發不舍這樣分別。
“瞧瞧你們有點舍不得我,倒叫我開心,看起來我還是個好伺候的公主,至少沒那麽讨嫌。快都別垮着一張臉了,今日不過是小別,它日必還會有重逢。”李明達說罷,見大家都表情輕松了不少,忙打發就此散了。誰都不許再多言,免得拖拖拉拉,耗費時間不說,又會心酸傷感。
房遺直等人應承,衆人便依命就此散了。
李明達換了衣裳,便改為乘車,以公主規格的儀仗,直驅承天門。
李世民正在與房玄齡、馬周等人議事,忽聽說自己的寶貝女兒回來了,險些樂得手舞足蹈。他忙以“此事有些繁雜,稍後再議”為由打發了衆臣,就興致高昂地起駕從兩儀殿行至立政殿。
因李世民得了消息就來,走得又快,所以他到立政殿的時候,李明達人還沒回來。李世民就打算去承天門親自去接女兒,立刻被李治勸下。
“阿耶,這不合宜。回頭若被禦史們知道,只怕又要多言。”
“那就去虔化門,虔化門近一些,他們總不至于追着這點小事不放。”李世民說罷就起身走。
李治想阻攔,卻是阻攔不及,只能由着他父親使性子去了。
李明達未到虔化門時,就遠遠聽到父親催問侍衛她怎麽還未到的說話聲。心裏就一陣酸,卻也顧不得什麽公主儀态,她腳步飛快,到見到李世民身影的時候,就歡快地跑了過去,忙要行禮。
李世民伸開雙手,喊李明達過來。李明達就直接撲進李世民的懷裏,而後眼淚就忍不住掉。
“嗯,瞧你哭了,阿耶才算放心,你好歹沒把阿耶給忘了。”李世民拍拍女兒的後背,就伸手從方啓瑞的手裏拿了帕子,親自給李明達擦拭眼淚。然後他就好笑的皺眉頭打量李明達,目光上上下下,來回睃巡了好幾回。
然後,李世民就轉頭對李治笑道:“瞧瞧你十九妹,出了一趟門,曬得跟塊黑炭似得回來。”
李治本來還沉浸在見妹妹的喜悅中,被父親此一句話,就逗得噗哧笑了。
“是有點黑了。”李治因此也特別審視了一下李明達膚色。
李明達卻沒惱,反而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驚喜地問他們:“是不是很好看?我也覺得我黑點好看。你們看,這樣一對比,我眼睛顯得更明亮了呢。”
李明達又故意眨了幾下眼睛,展示給他們父子瞧。
李世民怔了下,發現還……确實如此。
“兕子的眸子本就清澈,如此确實更為明亮了。”李治違心安慰自己的妹妹道,其實他還是喜歡妹妹白一點,白點多好看。黑了倒也不醜,卻在他眼裏還是不如白的好看。
李世民卻在欣賞兕子黑色美的時候,不由地真心肯定,他覺得他女兒什麽顏色的皮膚都漂亮。主要是底子好,像極了他和長孫,所以女兒就是滿臉塗紅了,那也是好看,更何況她現在不過是黑了一點,還是那種讓人看了很舒心的銅色‘黑’,給人以一種很康健活潑的感覺。
李世民直點頭,越發真心贊美兕子好看。
父親博學多才,妙語連珠,一連串贊美之言未有一詞重複。
李治驚嘆父親誇女孩的才能,覺得自己倒是也可以學習一下,瞧兕子高興地樣子。自己若順便記住幾個,留着以後哄女人用,定能百發百中。
三人随後在立政殿坐定後,就有傳報說李泰來了。
李世民對于自己這兒子表現的很滿意,瞧瞧青雀,一看就是愛護妹妹的好兄長。
李泰看到妹妹後,驚喜不已,問她此行經歷如何,可曾受苦沒有。
李世民也很關切這個問題,注視李明達。
“什麽苦都沒有,我一個公主,被人鞍前馬後地伺候着,哪會有不舒心的地方。後來與房遺直他們會合,同行去了晉地,便更加無苦可吃了,有那麽多雙眼睛盯着照料我。我就是喘口氣重一點,都能把他們吓着了。”李明達道。
李世民聽着高興,覺得房遺直這幾個孩子還挺有眼力,知道好好寶貝他的女兒,“若真如此,那該好好打賞他們。青雀,此事就由你來負責。”
李泰應承。
這之後,李泰才轉眸別樣打量李明達,也嘆她變黑了。
李治立刻笑出聲。
李世民板着個臉,問李泰:“嗯,我們都看出來了,你覺得如何?”
“十九妹哪有不漂亮的時候,這樣看,倒是更叫人覺得舒心,打眼瞧着妹妹出這一趟門是對了,身子骨兒似是健壯了許多。”李泰的話正中李世民的心意,令李世民高興不已,立刻就允了李泰前些日子想再蓋間別苑的事。
李泰欣喜謝過,又對李世民道:“我瞧着咱們也該給妹妹挑選人家,卻不是着急這一半會兒的,提早點看,不會耽誤。”
這話又說中了李世民的心事,直嘆他此言不錯。
李明達扭脖子看他們,“不嫁!”
“你是還沒碰着,遇到合心意的,你眼裏就沒有我們這些兄長了。”李泰笑着逗弄道。
李世民語氣帶點哀傷,“也會沒有阿耶了。”
“對對對,所以別嫁我出去,讓我賴在這,眼裏天天都是阿耶和兄長們。”李明達撒嬌道。
“傻孩子,阿耶卻不能陪你一輩子。”李世民對李明達道,“正好這屋裏也沒有外人,就和我們說說,你喜歡什麽樣的?”
“父親這樣的。”李明達立刻道。
李世民瞪他,“你這丫頭太機靈,知道這樣回,我既會高興,又找不到第二個自己,所以就放過你,對不對?這次可不行,你要正經回答。”
“正經回答的話,也是這句。”李明達補充的這句話,令馬屁拍得很到位,哄得李世民哈哈大笑很久,合不攏嘴。
李世民想想可能這孩子還小,還不懂什麽是男女之間的喜歡。看來是自己把她護得太過,所以這孩子才沒開竅。當初自己像他這麽大的時候,已經和長孫氏議親,準備大婚了。要不然就擇一個他認為好的,配給兕子?
李世民心裏再次燃起給李明達尋驸馬的主意後,又和孩子們聊了會兒別的。因知道兕子為早些回來見自己,一直連日疲乏趕路,遂沒有多留她耗費精神,盡早打發她回房歇息了。
李明達躺回了她最舒服松軟的大床,開心不已,沐浴後頭沾了枕頭,就睡過去。
立正殿內,父子三人卻還在‘密謀’。
“其實父親倒也不用這麽急于給兕子訂親,尚可等一等。”李治提議道。
“不能等,等到歲數,再挑人就晚了。就該從現在挑,合适的留下,重點提拔和觀察。”李泰持簡明扼要概括。
李世民點頭,也不知為何,青雀每次說話都非常跟他的想法契合,所以他對這孩子是真的分外喜歡和寵愛。
“那就先從魏叔玉說……”
李明達沒想到自己一覺睡醒了,立政殿那邊還在讨論給她擇婿的事情,睡覺前說的人名她都還熟悉,這會兒講什麽姓裴的,姓烏的,她連聽都沒聽過。
“阿耶,這已經是您劃下去的第五十三個了。再找的話,都是些次等世家,更不如這些。”李治提醒道。
“這就沒人了?”以前論功分封田地的時候,李世民還覺得人太多,而今卻忽然覺得人太少,搞得他現在可選擇的餘地都沒有。
李明達覺得他們再談就沒邊兒了,忙打發人去回個話。
“該傳晚飯了,公主問陛下,是否要同用?”
李世民立刻點頭,感嘆他們父子幾個已經很久沒有一起吃飯。
“卻唯獨少了大哥。”李治嘆。
李世民一聽此話,臉色頓時就黑了下來,随即問方啓瑞李承乾的去向。李泰住在太極宮外,尚可在第一時間趕來看妹妹,他只就近住在東宮,怎麽卻這麽長時間未來。
“太子殿下近日似乎有要務,出宮去了,說是明日方能歸來。”
“去了哪兒?”李世民厲聲問。
“卻不清楚。”方啓瑞道。
李世民立刻就要撒火,就見李明達拿着她從民間買回來的一堆小玩意兒進屋。李世民見狀當下就氣不起來了,笑着擺弄這些東西,有自己見過的,有沒見過,問李明達買來這些給誰。
“給小侄子、侄女和外甥們,小孩子就喜歡這些新鮮的,以前送什麽金銀玉的,他們都膩歪了。”
李泰承認:“确實如此。”
當下用了飯後,李治和李泰告辭。
李明達陪着李世民在殿內批閱奏折,她獨自在看書,每聽父親放下折子,隔了會兒,還沒有再拿起折子響動的時候,知道他在沉思,李明達就會擡頭看過去。等李世民提筆批閱,再看下一本的時候,李明達就繼續低頭看書。
至李世民終于批閱完畢了,李明達湊了過來,她特意說自己又餓了,将方啓瑞支走。就和李世民講了講慈州的事,順便把王長史的情況交代清楚了。
“你說的這張家,一家子可憐,卻也可恨。為求自保,就不顧念他人如何,連堂堂公主竟敢脅迫。這張淩雲雖年紀不大,卻已經像極了他二叔,為保自己,再三誣陷季知遠。王長史更是個狠的,挑了是非,就坐享漁翁之利。都該罰,你一個不留,此事你不必操心,阿耶自會交代合适的人選,斟酌量刑,不重罰,卻也不會輕罰。”
李明達點頭,當下倒覺得這些都次要,“那和王長史有些聯系的朝中人……”
“我已經知道了,方啓瑞?”李世民拿起桌上那本他預留的折子,遞給李明達,“房遺直已經呈報了,阿耶也覺得不是他。該是有人利用方啓瑞之名,去詐了王長史,保不齊還有其他地方官也有此情形。但也難保方啓瑞糊塗了,真貪了權。我讓房遺直明日就試一試,看看用王長史所言的傳信辦法,以十萬貫作為引誘,看看消息會最終遞給誰。”
次日,李世民就得了回報。
信最終通過承天門侍衛的手,輾轉遞向了長樂公主府。
李世民大怒,正欲宣長樂公主進宮,親自查問此事。人剛派出去,那廂公主府就急急傳來消息。
長樂公主仙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