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重’是什麽,你何不說說。”李明達逼問道。
長孫沖轉眸看她,眼裏充滿了柔和,對于李明達逼問他并不惱,也沒有做解釋的打算。
“你五姐在公主府,從來都是想如何就如何,我不曾忤逆過她。而今她要詐死,我也從她。我如何不要緊,她開心就好,至于她想說我什麽,也便随她說去,我不會反駁。”
李明達盯着長孫沖,眼睛像是被他緊緊地扯住了一般,一動不動。
長孫沖有點被李明達的樣子吓到,他伸手在李明達眼前晃了晃,輕聲問她有沒有事。
李明達這才回神眨了下眼睛,很是驚詫地打量長孫沖。長孫沖這人有着男人很标致的英俊長相,細長的鳳眼,眼神一向很溫柔,性子謙謙,對誰都彬彬有禮。偏偏他還不是那種特別溫潤的人,高挺鼻梁下薄唇噙着驕傲,很容易激起女人想靠近他懷中的欲望。
即便是沒有人告訴過她,李明達也猜得出來,像長孫沖這樣的男子在年少時會如何受女人歡迎。其實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這般性子的男子,都讨女人喜歡。
就如房遺直,性子與他就有幾分相似,只不過他與長孫沖相比,更偏冷一些。人家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到房遺直那裏就有點像是淡如冷水。而對于女子的态度,房遺直就更冷了,不及長孫沖這種謙謙溫和地受歡迎。
但這些年來,長孫沖除了長樂公主,确實是任何女人都沒碰過,可謂是驸馬裏最不可多得的佼佼者了。也正因此,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豔羨長樂公主。
“兕子,你怎麽忽然這般看我?”長孫沖問她。
“就該這樣看你,頭一次知道你是這種人。”李明達怄一口氣,然後靠在廊下的欄杆邊,“五姐說你什麽都盡職盡責,挑不出錯來。剛聽你這番話,我也算是徹底明白了,你們之間的隔閡到底出在哪兒。”
長孫沖怔了下,也不否認李明達的說法,淡淡笑着,默然相對。
李明達看他:“你這般倒是真氣人。假若五姐要是真生氣了,你就拿這樣的态度對她,她不瘋就怪了,我看着都瘋。”
長孫沖聽這話無奈地眨了下眼睛,仍然是保持着之前的微笑,輕聲似問似嘆道,“竟是這樣麽。”
“你面上做工夫,虛假唱戲而已,從來都沒有走過心。我真難想象,我五姐這些年來,受了多少委屈。但這些委屈她說不出來,因為所有人看着你待她很好,而她除了說你不夠誠摯之外,挑不出其它的毛病。偏偏不夠心誠這個理由,在外人聽起來,往往會覺得是她不知足,在無理取鬧。
長孫驸馬,你做得‘好’啊,這麽多年對五姐‘一心一意’,身邊不說小妾,連個暖床的丫鬟都沒有。待妻子溫柔,待兒子耐心,人人眼中的好郎君,好父親。”李明達看出長孫沖的不介懷,心裏自然有氣。
長孫沖聽了李明達這些‘刁難’的話後,雖明知她是為了刺激自己說得更多,但心下還是有些難受,表情自然也不會如先前那樣淡定。他沉下眼眸,勾起的嘴角有些抖,複地壓了下去,欲言又止。
“你令兕子很失望。”李明達微微眯着眼看他,眼睛裏騰着怨艾,“五姐這些年來對你用盡心思,可能還是有做得欠缺的地方,但人都有缺點,她是你也是。為你的妻子,為你生育了兩個兒子,還不夠麽?當年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不開心的事,都過去這麽多年了,還不值得你原諒?這事我肯定要死揪着不放,那可是我親姐姐,我是她娘家人!”
“罷了,就交底幾句話給你。兕子,你不清楚的事情真的太多了。你五姐這個人,不值得挽留,她有今日皆是她咎由自取。”長孫沖說得很無情,眼睛裏不帶一絲絲憐憫和同情。
李明達凝視長孫沖,嗤笑問:“這就是你的交底?”
任誰的親姐姐被另一個男人說下場是“咎由自取”,誰也不會在心裏高興。
長孫沖再不肯多說,拱手要和李明達告辭。
“你站住,我不許你走。”李明達喊道。
長孫沖就站住了,又和李明達恭敬地行禮,問她還有何事。
“今天你不把事情跟我說清楚,我們就都站在這裏扛着。我可不像五姐,做什麽事兒還要考慮公主的體面,面子不面子的。外頭人說我溫婉德芳,那都是忽悠人的,我這人撒起潑來,就不是個公主的樣子。”李明達橫道。
長孫沖見狀,不禁笑一聲,“殊不知你就是這樣子,反而更讨人喜歡。”
“你還有心情說笑。”李明達被長孫沖的話氣得沒邊了,沖他瞪眼道,“別人家的閑事我管不了,但這是決定我五姐後半輩子怎麽過活的時候,我不管成什麽了。我都要問清楚。若說是你委屈過,我五姐做了什麽壞事對不起你,你也交代清楚,讓我評判評判,過了我這一關,我才能管好我這張嘴,緘口不言。”
“你不會緘口不言,這件事早晚還是會鬧到聖人耳中,你做不到瞞着他。”長孫沖一眼就看透了李明達。
李明達怔了下,瞄一眼長孫沖,“好啊,那我就去說。”
長孫沖拱手道:“恭送公主。”
“在質問清楚你之後。”李明達料到長孫沖難纏了,卻沒想到他這麽難纏。她幹脆坐在欄杆上,看着那邊站着的長孫沖,然後招手示意身邊人把長孫渙叫來。
轉即見長孫沖面容不動,李明達想了想,又道:“不用了,你們去喊房遺直和尉遲寶琪來。”
長孫沖聽此話,面容才微動。
李明達心下了然,看來能破長孫沖的人,也就只能是他們兩個了。
李明達立刻使眼色給田邯繕。
田邯繕點頭,這就退下,親自騎馬帶着人去找了房遺直。
房遺直剛好從外頭歸家,衣服尚未來得及換,就聽人說晉陽公主身邊的太監來了。
盧氏正帶着丫鬟在外走,準備給房遺直送參湯,不巧一耳朵聽了這話。盧氏無比高興起來,急急忙忙三兩步就邁進屋內,催促房遺直,“去去去,快去。”
房遺直看眼丫鬟端的東西,問是什麽。
丫鬟忙用莺叫般的嗓音乖巧道:“這是娘子親手給大郎熬得參湯,擔心大郎前段日子出行累着身子了,補一補。”
房遺直伸手要了過來,正欲喝,被盧氏一把奪了去。
房遺直不解看盧氏。
“喝什麽喝,公主找你呢,肯定有急事。快去,快去,快去啊!”
“再急也不急這一時半刻,喝了就走。”房遺直去取盧氏手裏的碗。
盧氏偏不給,“一刻都不得耽誤,參湯以後有很多機會喝,你要那麽愛喝,回頭阿娘給你熬八鍋。快走!”
房遺直看眼不講理的母親,無奈地點點頭,這就去了。
盧氏笑眯眯地在後面跟着相送,一直目送房遺直身影走遠了,她才滿意的松口氣,然後擡手,把自己手裏的參湯一飲而盡了。
“那剩下的參湯就留給老爺吧。”丫鬟道。
盧氏轉即狠瞪一眼那丫鬟,“這會子你說話怎麽正常了,沒變腔調?”
丫鬟被盧氏一眼看透心思,羞臊地低下頭去。
盧氏轉而對她,目光也波及房遺直屋內所有待命的丫鬟們,“敢打歪心思,想使狐媚手段爬床的,休怪我手狠,一個不留,都打死!”
‘打死’當然是盧氏說的氣話,她還不至于為這事弄死人,但狠狠懲罰不留在府是一定的了。
衆丫鬟們一聽自家娘子發這麽大的脾氣,個個都心裏打鼓,曉得其中的利害關系。遂等娘子一走,有兩個長得漂亮的丫鬟,就被警告了。
“別家存着這樣的心思,倒可能還會為自己謀條出路,偏偏房家,萬萬不可。”
“你還好意思說呢,當初是誰跟我們說,便是沒有名分,能睡到大郎那樣的人物,死也值了!”
“呸,我才沒說過那話。”
被鬧的丫鬟捂着紅紅的臉,立刻就跑了出去。
……
房遺直見了田邯繕後,就問他到底在公主府出了什麽意外,莫非長樂公主的死有它因。
田邯繕搖頭,“這次可不是奴有意想瞞着房大郎,奴是真不知道。”
田邯繕随即把自家公主奔喪後的種種表現說給了房遺直。
房遺直随即在心裏簡單地将經過總結了下,提了“主幹”來想。
晉陽公主單獨在屋內與長樂公主留了一段時間,而後就主動要求留宿一宿,與長孫沖私下談話不讓人聽,轉即又去見了一次長樂公主,且又在停屍的屋內留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離開,這之後就與長孫沖對峙到現在。
聽起來确實是長樂公主之死有異況。至于什麽異況,房遺直心裏有幾個猜測,但在沒有證據的佐證下,他也不敢肯定。
房遺直随後騎上馬,心下又有別的擔心,忙問田邯繕公主身邊可有程處弼護衛。
“有,聖人要離開時,公主特意将他要到了身邊來。”田邯繕道。
房遺直扯起嘴角,“那走吧。”
房遺直到達長樂公主府的時候,尉遲寶琪騎着馬剛好從街頭過來。他遠遠一見房遺直就猛力招手,讓他等自己。
房遺直定住腳步,揚首看着公主府挂着白绫的大門,順便問府中看門的小厮,這些東西都是什麽時候挂的。
小厮忙道:“公主薨了不久,大約有兩柱香的時候就挂好了。都是公主身邊的大侍女柏廬張羅,她倒不愧是宮裏出來的大宮女,做事極為利索。”
房遺直點了下頭,再不言語。
這時候尉遲寶琪騎馬到了,他跳下馬,也去看公主府上挂的白绫,有些難過地哀嘆兩口氣。感慨萬萬沒想到,他們才回來一天,那般美麗端方的長樂公主就香消玉殒了。
“進吧。”房遺直道。
尉遲寶琪嘆氣點頭,老老實實地跟着房遺直進府。
二人随即在田邯繕的引領下,去了公主和長孫沖對峙的廊下。
尉遲寶琪遠遠地看見晉陽公主與長孫沖相隔一段距離站着,彼此相顧無言,就覺得奇怪。再看那邊待命的随從們,雖都在周圍伴駕,但距離也有近十丈遠了,估摸這倆人就是大聲吵起來,這些侍從們也未必聽得清楚。
尉遲寶琪觀察到的這些,房遺直自然也看到了,心下已經把之前幾個猜測排除為兩個了。
尉遲寶琪用胳膊撞了一下房遺直,問他狄仁傑今天怎麽沒來,今兒這陣仗,他見了一定喜歡。
“我給他引薦了一位先生,去學詩了。”
“誰啊?”
“上官儀。”
尉遲寶琪噎了下,“上官儀?這也叫先生,踏破門檻也未必得見的名家啊。不過我記得你并不看好他的詩,你看你這人又耍小心思,就為給他長臉是不是?”
“他父親托付我照料他,我豈能一點面子工夫都不做?老人家不就喜歡這個麽?”房遺直反問。
尉遲寶琪怔了怔,很服氣地點點頭。在孩子的事兒上,老一輩還真是如此。尉遲寶琪想想那自己也可為父親長臉一下,遂跟房遺直小聲商量,也帶他一個。
“我知道見他不容易,我會在心裏感恩的,再說我哄了我父親開心,也就有錢請你吃吃喝喝了。”
“不稀罕你的吃喝,但可以。”房遺直答應道。
尉遲寶琪開心不已,要不是現在場合不合适,他真會蹦起來給房遺直一個大大地擁抱。
尉遲寶琪再激動,這會兒也要忍住保持沉默了,因為已經靠近公主和長孫沖了,再說話很容易會被對方聽見。
殊不知他剛剛與房遺直的對話,早就入了李明達的耳。
李明達正覺得無聊,聞言心裏竟然也有點好奇上官儀這人如何。畢竟他的詩,而今受萬人推崇,雖然李明達也覺得他的詩非傳言那般精絕,但會被這麽多人喜歡總歸是有可取之處。
長孫沖站得已經有些腿酸了,他沒料到李明達會這麽執拗,一定要逼他說出事情原委。而今瞧她竟然真的把房遺直給鬧了過來,心知這丫頭是要跟他死杠了。
房遺直和尉遲寶琪見禮之後,便就問候長孫沖,請他節哀。
長孫沖面色尴尬了下,卻也溫和點頭應承,謝過他二人有心。
尉遲寶琪随後偷偷看一眼李明達,然後就緊挨着房遺直站着,等着公主吩咐。
李明達立刻問尉遲寶琪,“聽說京中貴族子弟的風流韻事,你大概都清楚,八、九年前的可知道?”
尉遲寶琪忙道:“知道一些,公主想問誰的?”
尉遲寶琪話音剛落,長孫沖立刻皺眉,溫言和李明達商量莫要胡鬧了。
尉遲寶琪怔了下,正欲對長孫沖說這是公主的問話,跟他沒關系。恍然反應過來,這是長樂公主的喪日,說這些是有點不好。
尉遲寶琪忙給長孫沖道歉,轉即又覺得那裏不對。若是此時談論這些權貴子弟的事是忌諱,那公主剛剛又為何主動來問他。晉陽公主做事,可從不是不顧場合之人。
所以當下尉遲寶琪又懵了,看着李明達,又看向長孫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聽誰的。
“那你知不知道我這位好姐夫的風流事?”李明達語出驚人。
長孫沖立刻尴尬不已,蹙起眉頭,有些抵觸不願的情緒。
尉遲寶琪則受了驚吓,他沒想到公主竟會當着長孫沖本人的面,問出這樣的問題。這種風流韻事,那都是私下裏背人說才有趣。當面?他可不敢!
長孫沖皺眉對李明達道:“還請貴主不要鬧了。”
“你退下吧。”李明達見他還是不肯出口,打發他走。
長孫沖看眼尉遲寶琪和房遺直,眼色複雜,“貴主,您別忘了你之前的承諾。”
長孫沖暗指李明達曾答應李麗質,會将她詐死一事暫時保密不告訴別人。
“我是答應過,我不說。”李明達聲音脆朗。
長孫沖這才安心了,其它的他也不計較。遂溫和行禮,就以張羅喪事為由告退。另還留了幾個人,吩咐他們好生招待貴客。
李明達哪裏會讓他留人監視自己,直接把人都打發了,然後單獨跟尉遲寶琪和房遺直說話。
“倒說說,關于長孫驸馬的風流故事,有多少我聽多少。”李明達又道。
尉遲寶琪怔了下,和房遺直眼神交流後,不解地問李明達到底出了什麽事。
“莫非這和公主的死因有關,”尉遲寶琪随便琢磨了下,感覺自己發現了個大陰謀,“難道說是長孫驸馬有了外室,為了別的女人,把長樂公主害……害死了?”
房遺直随即也看向李明達,瞧她會作何反應。
“他沒有害死公主。”李明達立刻道。
房遺直聽此言之後,蹙眉,心裏的猜測就越來越清晰了。
“那公主為何要在這樣的日子,讓寶琪去說長孫驸馬的風流事?”尉遲寶琪還是不理解。
李明達注意到房遺直在默然沉思,且一個問題都沒有問自己,猜他心裏的估量很可能已經接近真相了。
“自然是有緣故,你知道就說,你不必擔心我此話合不合宜,有我為你撐腰你怕什麽。”李明達故意拿話激将尉遲寶琪道。
尉遲寶琪忙道:“知道一些,就是這會兒說總覺得……”
“說吧。”房遺直道。
尉遲寶琪點了頭,就把長孫沖與遂安公主兩小無猜的經過講了講。
“傳言而來,卻不知真假。說是長孫府馬當年年少,未曾被指婚與長樂公主在一起的時候,曾經和遂安公主要好過。二人其實沒有什麽過火的舉動,相處的時候從來都是發乎情止乎禮。但是有多人見證過,他二人十分聊得來,長孫沖瞧遂安公主的眼神兒也與別個不同。不過也有種說法,說是他二人曾私下互許過終身,非君不嫁。不過後來,遂安公主突然被指婚,長孫驸馬也娶了長樂公主,算作罷了。”
遂安公主……
李明達沒有想到這件事竟然會牽扯到她四姐。
李明達對遂安公主的了解并不算深,因為她當年出嫁時,自己還是年小的嬰孩。她又下嫁到京師外,再沒有回過京城,所以李明達和她并沒有相處過,可以算說是非常不熟。而且這麽多年,她也沒從父親口裏聽說過一句關于她的話。
李明達就問尉遲寶琪,遂安公主在他們眼裏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之前曾有幸随父親去夏州游歷,拜見過遂安公主和窦驸馬。印象裏,遂安公主性子穩重,脾氣極好,待人也親和,對我們小輩照料得很好。”尉遲寶琪回道。
李明達點點頭。
房遺直這時候道:“遂安公主的事,我看還是問長孫家的人更清楚,比如長孫渙。”
李明達覺得他此言有理,正要開口,就聽房遺直吩咐尉遲寶琪親自去請。
尉遲寶琪也沒多想,還以為是自己面子大,高興應一聲,立刻出發。
眼下就剩下李明達和房遺直了。
當李明達察覺到房遺直目光探究,心中有所猜測,所以才故意支走尉遲寶琪。
“說說看。”李明達開門見山道。
“長樂公主還活着?”房遺直也單刀直入地問。
李明達怔了下,雖然心中料想房遺直可能會已經推敲到了,但是親口聽他用幾乎确認口氣地問自己,她還是很震驚。畢竟房遺直從進府到現在,情緒表現得一直沒有什麽波動。他在心裏推敲出這麽大的結果來,竟然一點都沒有表現在臉上,未免也太沉得住氣了。
房遺直見李明達沒有回答,溫言笑勸她,“公主可是擔心對長樂公主的承諾?如果遺直沒有記錯的話,剛剛聽公主和長孫驸馬之言,公主似乎只是承諾自己不會說。但這件事是遺直自己猜出來了,那就與公主無關了。公主至始至終都沒有對遺直透露過半句。”
李明達聽房遺直這番狡辯,很是佩服。不過剛剛她是故意對長孫沖耍了這樣的心思,沒想到被房遺直一眼看穿了。
“在沒見她之前,我想都不曾想過竟會有這麽荒唐的事情發生。”李明達和房遺直認了。
“公主必然很生氣。”房遺直看着李明達還有些紅腫的眼睛,皺眉道,“卻莫要為此傷感過甚,人各有命,人各有求。或許長樂公主只是找到了她所求,才會有今日大不韪的做法。”
“或許吧。”房遺直的話對于李明達來說,莫名有安撫的作用。或許是他所言的每一句都戳到了事實真相,講到了她的心窩裏。
“我看你對此,倒是一點都不驚訝?”李明達反問房遺直。
房遺直微微扯起嘴角,“容遺直說句不中聽的話,其實從長樂公主以前的作為推敲來看,她能有而今荒唐的舉動,其實并不奇怪。”
“以前的作為?”李明達追問。
“公主或許不知,但當年長孫驸馬尚長樂公主之前,鬧出來不少事,我們當時年小,都不知情。但父母那一輩卻是都知曉的,就如寶琪之前對公主所言,當年長孫沖對遂安公主确實癡情。聽說長孫沖已經和長孫無忌商量好了,請他去請旨賜婚。但就過了一個中秋節,事情就變了,遂安公主忽然被指婚配給了窦逵,而長樂公主則被聖人親自指給了長孫沖。”房遺直頓了一下,接着道,“當時這件事是有一個傳言。”
“什麽傳言?”李明達忙追問。
“遂安公主之所以被安排嫁給了家世平庸長相一般的窦懷,全然是因為中秋夜那場燈會。年輕的貴族男女,被皇後叫到一起熱鬧,本該是開開心心的事,誰知道最後卻有一對出了事,被撞個正着。雖說二人都是醉酒之态,但畢竟是現了醜,最後才被硬湊成了一對。而聖人随後就把另一位更尊貴更得體的公主,配給了長孫驸馬。”房遺直複述道。
李明達驚訝地看房遺直,沒想到他知道的一點都不必尉遲寶琪少,但這些宮闱私密,家長裏短的事,該不是房遺直所感興趣的東西,他怎麽會知道這麽清楚,而且都是多年前的事了。
“我可不信,這是傳言。”
“不瞞公主,見證這件事之一的人,就是我母親。”提及此,房遺直略有無奈地嘆氣,“從小就聽,哪裏會記不住。”
“哦?她為何要和你說這些?”
“許讓我明白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或者再告訴我深宮的複雜,又或者讓我明白保護意中人有重要……總之,我想母親她有很多用意,但最重要的一點,我性子好,知道什麽不會說出去。”房遺直認真道。
李明達聽得出盧氏只不過愛八卦,也由此看得出房遺直有多敬重他母親,忍不住笑起來,“我覺得你阿娘她若得知你今日此言,一定會覺得欣慰。很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所講的故事裏還有這麽多深意。”
“是我理解過度了。”房遺直嘆道。
“我終于有些明白了,你當初為何會說尚公主是件麻煩事。我若是打小就聽宮闱內這些故事,連我恐怕都不想做公主了。”
“尚有些公主确實是難事。”房遺直道。
李明達怔了怔,她注意到房遺直加重可“有些”二字的音。
房遺直仍舊态度如常,繼續告知李明達,盧氏其實經常把她在外所見所聽,悉數告知他。雖一直不知她講這些事情的目的到底為何,不過其所言的事對他來說确實有用,反正房遺直從中吸取諸多教訓。所以至今但凡聽到盧氏再講一些家長裏短,他還是會去認真聽,然後從中悟出一些道理。
“你這愛好要是傳出去,恐怕倒是會令不少豔羨你的人失望了。這世上,恐怕也就只有你,能從女人的一些家長裏短的抱怨中,總結出領悟人生的東西,養出這般令人豔羨的氣度來。”李明達對房遺直佩服地拱手,完全嘆服。
房遺直見李明達開心了,面容也明快了很多,随後轉入正題,和李明達分析了下長孫沖和長樂公主夫妻間的問題。其長孫沖一貫冷漠對待長樂公主的根源,很可能就是在當初遂安公主的事上。
“這麽說來,長孫驸馬定然是把怒火轉嫁給了我五姐,認為這些事情都是我五姐所為,所以成婚這麽多年來,對我五姐一直不冷不淡。”
“當時的內情為何,我并不知曉,不過自那以後,長孫沖在對待公主和趙公的态度上可見一些端倪。”
李明達随即問他是什麽端倪。
房遺直只吐了四個字:“禮而不敬。”
有禮貌,卻并非發自內心的尊敬。
好一個‘禮而不敬’,還真的簡明扼要地概括了長孫沖所的态度。
“你說他對趙公也……難道說這件事當初是五姐和舅舅一同策劃而為?”
“趙公倒不至于做出這種事,不過依照他的性子,他必然是更想讓自己的兒子尚長樂公主,而非遂安公主。所以長樂公主如果在遇到難處的時候,懇請他幫個小忙的話,他必然會願意。”房遺直分析道。
李明達明白地點點頭。有時候壓垮一個人很容易,可能就是至親之人的一句話。
“王長史傳信的事可查清楚了?”房遺直嘆道。
“還沒來得及查,知道長樂公主去世的噩耗之後,誰都沒有心思去顧及那事了。”李明達接着道。
房遺直點點頭,勸慰李明達倒可以不必太急,等事态清楚了之後再說。
房遺直見李明達提起這時候,神色又不大好了,随後笑着跟她道,“我今日出門,剛巧在街上碰到一人,恐怕貴主也猜不到是誰。”
“誰?”
“季知遠。”
李明達驚訝:“他來長安城了?卻為何,見他姑母姑丈?”
“我也這樣問他,他卻說這都是小事,他此來京師是為一件大事。”
“什麽大事?”李明達問。
“科考。”
李明達笑,“是麽?他還有此志向?倒是好事。”
“公主若在此心悶,何不先行回宮?這公主府裏的事。也不是一天兩天可查清。母親當初跟我們所講,畢竟不過表面,更細致的地方,卻還是要問問宮中老人,定所得更多。”房遺直見李明達情緒又好轉了些,就建議她暫且不要在公主府留着。
李明達覺得房遺直所言很在理,點了點頭,準備這就回宮。
卻在這時,那廂有人來報,說城陽公主和杜驸馬來了。
李明達囑咐房遺直回頭再幫忙問一問他母親,當年還有什麽細節。房遺直應承告辭,李明達目送他後,便立刻去迎接十六姐。
城陽公主一見到李明達,就哭了起來,口喊着“兕子”,伸手把李明達抱在懷裏。
垂淚不止,哀怨不已。
“真沒想到我們姊妹再見時。竟然是在五姐身死之時。”
城陽公主說罷,就轉頭哭看一眼自己的丈夫杜荷。
杜荷道:“容我先告退,去安慰長孫驸馬。”
城陽公主拉着李明達說一陣之後,就為李明達引薦一位她帶來的妹妹。
“人此刻還在外面等着,因怕你不允見她,她貿貿然出現反而有所冒犯。遂此刻還在車內等着,讓我進來先問清楚意思,你同意了,她才敢進。”
李明達從城陽公主靠近自己的時候,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脂粉味,心下還納悶,這在慈州出現的味道,怎麽轉頭出現在長安城了。正想着是不是因為脂粉剛巧都出自同一處,就聽見城陽公戶此番話,心裏已經可以十成十地确定,當初在慈州的那位妖嬈的杜氏來長安城了,而且還投奔了城陽公主。
李明達細問清楚身份,果然就是慈州的杜氏,王長史之妻,杜荷的庶妹。
“十六姐帶她來做什麽?”李明達分明記得杜荷是不屑于和他的庶出姊妹來往。
“昨日她忽然上門,有求于我。我瞧着她怪可憐的,就收留了。”城陽公主回道。
“越來越雜了。”李明達對城陽公主道,“人我不見,不怕告訴十五姐,我不喜見她。你愛領她見誰就見誰,我這裏行不通。”
城陽公主十分不解,忙問:“這是為何?我聽她說得倒好好的,還說你們在慈州一見如故,你對她十分照料。莫非她在撒謊,早在慈州就得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