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陽公主李靜蓉見李明達臉色不好,忙拉着她問是不是因為自己的話心煩了。
“我卻沒想那麽多,昨日她突然來了,你姐夫說她可憐。我仔細一想,我還真不記得杜家有這麽個女兒,所以就覺得她還真是可憐,你說是不是?”李靜蓉拉着李明達的小手,用很誠摯地眼神問他。
李明達有些忍俊不禁,“十六姐說她可憐在哪兒,就因她沒被你記住?”
“對啊,怪可憐的。但凡有點身份的人,你十六姐我還是能挂記在心的。就是連眼跟前幾個辦事利索的下人,那我也都能爽快的喊出名諱。唯獨她,我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李明達恍然反應過來,發現自己剛剛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慈州的杜氏是你的妹妹,不是姐姐?”
“對啊,她才十幾歲,瞧不出來?”李靜蓉嘆道。
李明達怔住,“我還以為她該是三十上下,顯着年輕。”
李靜蓉掩嘴,而今她在奔喪,不宜笑,遂強忍着對李明達道:“什麽顯年輕,是顯老。其實仔細計較的話,她這人也不能說是顯老,就是天生的有媚勁兒,身段好,看着成熟些。其實她這樣的女人,就是十年後還是這模樣,不怎麽變的。”
李明達點點頭,“但王長史的年紀可絕不會是十幾歲。”
“繼室,”李靜蓉解釋道,“其實我也才知道,昨兒個你姐夫才告訴我。”
李明達了然點點頭。
“一個庶女罷了,誰會有心思了解這些。我也不過是看在你姐夫的面子,又瞧她是個讨巧嘴甜的,還算不錯,就幫一下忙。你若不喜歡,那咱就給她打發走,沒什麽緊要。”李靜蓉嘆道。
“那打發她走吧,今日沒心情,不想見。”李明達道。
“沒心情倒是真的,不過她說她也仰慕長樂公主的德芳,我才允了,順便帶着她一起來。”李靜蓉說罷,望着四周挂着的白绫,心中憾然,連連嘆氣,“我想着她人走了,多個人送送她,也沒什麽不好。”
“那她到底是來看我,還是想吊唁五姐?”
“自然是更着急她丈夫的事。”李靜蓉拉着李明達,小聲讓她給自己交個底,王長史的事情她到底清不清楚,“是不是他真惹了什麽麻煩?”
“你趕緊把人打發走就是,別讓她在府前頭礙眼,不過人還是要留在你們府裏,日後有用。今天事太多,不宜對此事深究,回頭我再說與你。”李明達道。
李靜蓉應承,揮手示意了下随從,然後看着這府內到處挂着的白绫,眼色異常沉重。
“五姐這一去,也不知算不算解脫。”李靜蓉嘆道。
李明達訝異地看她,覺得城陽公主必定是知道些什麽。
李靜蓉眼色複雜地看一眼李明達,嘆口氣,“你還沒成婚,很多事你五姐自然是不能和你說。我倒是知道一些她心裏的委屈,這些委屈也就只能是我們這些做公主的人心裏才懂。她是最可憐的,最可悲,卻也最可恨。”
說到可恨,李靜蓉咬了咬牙。
李明達也大概明白李靜蓉所謂‘可恨’是什麽了,看來這件事李靜蓉也知情。
正欲再問,她就被李靜蓉一眼看穿心思。李靜蓉拉着她的手,小聲跟她說稍後再談,先去拜一拜死者。
李明達點頭,随着李靜蓉走。當下就有長樂公主李麗質的大侍女柏廬來迎,請李靜蓉去靈堂祭拜。
“這麽快已經裝棺了?”李靜蓉驚訝不已,“我還沒見她最後一面。”
柏廬忙道:“貴主生前說過,不願将自己死後的容顏留給衆人瞧,她說人死了沒了生氣,必然醜陋無比,想姊妹們都能念着她生前的容貌,也不想有人因她的死傷心太過。貴主說死不過是到了另一個世界繼續活着,她走了是她的命數,或許也是她登往極樂的幸事。遂請衆人都不要為此哀傷,只把她忘了就好。”
“這是她死前說的話?”李靜蓉一臉不可思議地問柏廬。
柏廬點了點頭。
李靜蓉眼淚嘩的一下又流下來,轉而就抱着李明達痛哭,“都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今兒我見識了,還真是如此。”
李明達感受到李靜蓉的身體哭地抽搐,不停地拍着她的後背,勸她不要如此傷心。心想以李靜蓉的火爆性子,若是知道她們的五姐是詐死,估計會立刻把公主府掀翻了。
李靜蓉哭夠了,用帕子擦了擦腫成桃的眼睛,然後看着李明達,瞧這丫頭卻是冷靜異常,不禁在心下佩服她沉着鎮定的氣度。
“難不得百官都說你非凡,喜怒不形于色。阿姐就是不如你。”李靜蓉抽了抽鼻子,服氣道。
而後城陽公主就随着柏廬的引領,去了靈堂祭拜長樂公主,李靜蓉看到棺材,就又痛哭了一通,在李明達的攙扶下,才顫顫巍巍的從蒲墊上起身,一步一步緩慢地走出靈堂。
李明達見狀,心裏異常地沉悶。
長孫沖和杜荷這時候也到了。
李靜蓉見了長孫沖,就嘆他要節哀,長孫沖則禮貌回禮。兩廂問候兩句之後,便也不再說什麽。
杜荷看眼李靜蓉身後,問她怎麽沒帶上庶妹杜氏。
李靜蓉自然不能說是李明達不喜歡,遂跟他道:“到底覺得她上不得臺面,就沒讓她進來,這可是我嫡長姐的喪事。”
杜荷一聽這話,覺得李靜蓉在當場抹自己的面子,臉色沉得十分不痛快。
李明達碰了下李靜蓉,忙和杜荷解釋,“是我不準的,你不必在心裏怪我十六姐。這杜氏我在慈州見過。今日她來,想必也是沖着我的。我不想見,不可以麽?”
杜荷怔了下,一聽李明達說得這麽直白,臉色更不大好。
“瞧瞧你,說什麽大實話,這下你姐夫定然記你的仇了。”李靜蓉說罷,就瞪一眼杜荷,“卻不是我們不好,是你這個庶妹不讨喜。”
杜荷一聽李靜蓉說他記仇,哪還敢再有脾氣,轉即笑道:“既然讨了兩位公主的嫌,那必然是她不好,我叫人把她打發走就是,以後再不相見。”
“不必了,已經處理過了,就是今天不合适而已,以後再說。”李靜蓉使眼色給杜荷。
杜荷方意識到自己有些欠考慮,忙給李明達致歉。
“杜驸馬以前可不這樣,今天倒是性急了。怎麽,你們兄妹的感情很要好?”李明達問。
杜荷怔了下,搖搖頭,“沒出嫁前,不知她何許人,近兩年才有來往。不過到底是一家人,她來京投奔我,我哪有不幫忙的道理。”
李明達:“懂了。”說白了不是因為什麽情義,若是他覺得王長史的身份于他來說有些用罷了。
李靜蓉也察覺出杜荷話裏的意思,又瞪一眼,覺得自己的丈夫今天一點都不機靈。然後她對李明達抱歉一聲,就拉着杜荷到一邊說悄悄話。
“你都說了些什麽,糊塗!”李靜蓉恨恨道。
杜荷:“好好好,我錯了,你幫我好好勸一勸兕子。”
“之前你讓我辦這事,我沒心沒肺不計較,是我信你,我也無所謂跑一趟腿,說幾句話。但而今你惹我妹妹不高興了,我就得仔細問問了。”
“之前在慈州的時候,房遺直和晉陽公主曾對她說過,王長史此來京城似乎是受一位貴人邀請,商議提拔為慈州刺史的事。然而昨日她千裏迢迢帶些錢來,本想支援夫君,卻發現根本找不到人,這才哭着求我。而我命人調查王長史在哪兒,卻也是沒有消息,因人失蹤的蹊跷,遂覺得還是趕早問清楚更好。”杜荷老實交代道。
“原來這樣,那——”李靜蓉頓了下,“還是要改天,今天絕對不行。”
杜荷應承賠罪,“不怕告訴你,我以前就不喜她,而今她死了,我竟不覺得是大事,倒也是罪過。”
“行了,快別說了。”城陽警告他場合不對。
杜荷點了頭,就去了。
李靜蓉随即跟李明達道:“你姐夫被我教育一頓之後,明白錯了。他自己不好意思,讓我跟你捎一句話,向你道個歉。”
李明達點了點頭,仿若真信了李靜蓉的話,“他還和我道歉了,可真不容易。”
“對啊,不容易。你姐夫什麽樣的人你也清楚,傲着呢。”李靜蓉嘆道,轉而拉着李明達的胳膊,晃了一下,叫她不要杜氏的事和杜荷剛剛的态度計較。
“好,這就忘了。”李明達和李靜蓉随後出了公主府,二人同乘車。
李明達聽李靜蓉講了講她和杜荷外放的事。李靜蓉則在計較李明達墜崖摔頭的事。剛剛在外人多,她不好親自檢查,這回在車裏,李靜蓉就好好地檢查了下李明達的腦袋。
“沒什麽疤痕,瞧你也活潑正常,我就放心了。你不知道我剛聽到這消息有多害怕,轉而聽說你沒事,這才落了心。想想我這還好,知道的時候事情都過去了。阿耶那般心疼你,陪着你經歷這事兒,估計心得碎好多回。”
李靜蓉感慨沒多久,馬車就停了,到了分道揚镳的時候。
“等五姐的喪事過了,你就來我這裏住幾天。”李靜蓉道。
李明達點頭,和李靜蓉作別之後,就回了宮。
她到立政殿的時候,聽到李世民正在訓斥李承乾,罵他不務正業,不知收斂,竟接連兩天沒有消息,聲音裏怒意很大。
“滾!”
李明達心跟着抖了下,然後就見李承乾陰着一張臉從殿內走了出來。
李承乾看到李明達後,面容怔了一下,然後三兩步走到她跟前來,問她長樂公主府的情況。對于自己沒能見到五妹的最後一面,李承乾也很愧疚。
“大哥這兩天去了哪裏?”李明達問。
李承乾眼神一滞,嘆了口氣,“別問你不該問的。”
“那你也別做你不該做的。”李明達壓低聲道。
李承乾怔了下,目光莫測地看着李明達,“你什麽意思。”
“我累了。”李明達對李承乾行了個淺禮,就要轉身走。
李承乾一把抓住李明達,看了眼左右,然後把她拉回房間,眯着眼小聲對李明達道:“很多事你根本就不懂,不管你有什麽猜測,不要亂說,更不要對阿耶說。大哥而今已經很難了,你別再摻一腳添亂。”
“大嫂難不難。”李明達問。
李承乾一把松開李明達,轉身背對着給她,“別提她。”
“人死了就不提了麽,就可以忘了麽,大哥的心長得可真好。”李明達冷笑。
李承乾回眸瞪一眼李明達,“你該記住了,我才是你大哥,将來……你不可能靠阿耶過一輩子,他已經日漸年紀大了,你想清楚。”
李承乾說罷,就冷冷地拂袖而去。
李明達看着他的背影。
田邯繕慌忙從門外進來,打量自家貴主的情況,瞧着沒啥大問題,才松口氣。轉即田邯繕忍不住勸慰自家貴主,倒沒必要跟自家大哥針鋒相對。
“我瞧他剛剛從正殿出來的時候,臉黑的不像話,該是被聖人給罵了,心情必然不好,貴主還在這時候和他說難聽的話,擱誰也不會開心了。”
“給我弄一套衣裳。”李明達道。
田邯繕愣住。
李明達轉頭看他。
田邯繕忙去翻找,特意拿了套沒穿過的呈給李明達。
“這個太紮眼了,我要半舊的。”李明達道。
随後,李明達換好衣服,就坐在桌邊,拿着桌上的點心啃。
這時候方啓瑞端着一盤果子來,田邯繕連忙把他給擋在了外頭。
“說好留宿公主府一晚,怎的突然回來了,聖人讓我來問問緣故。”
“那地方待不了了,呃——繼續留下,只怕更難過,我就給硬勸了回來。”田邯繕道。
方啓瑞點頭,贊田邯繕做得好,又忙問公主這會兒可好些沒有,“聖人料到如此,讓我端些番邦進貢的果子給公主嘗嘗,切莫太傷心了。”
“攔不住,這會兒誰都不見,卻又不想讓聖人擔心,還請方公公幫幫忙,別讓聖人知道,又給搪塞過去。”
方啓瑞明了的點點頭,“她就是這般善解人意的,你可要好生勸慰,聖人那頭我自會說。”
方啓瑞把手裏的東西遞給田邯繕後,又囑咐了幾句,才嘆一口氣,轉身邁着穩健的步子去了。
李明達都聽到耳裏,見田邯繕端着水果進來,就伸手拿了一塊塞進嘴裏。
田邯繕:“人總算糊弄過去了,貴主這身打扮,晚上是要去哪兒。”
“北海西邊,山池院附近,有一處沒名字的地方。”
田邯繕想起來了,“是有這麽一處,往年死過不少人,聽說那地方鬧鬼。後來聖人請的道士說那地方陰氣重,不宜起名,否則觸犯龍氣,遂廢了原來的名字,現在大家暗地裏都叫它無名殿。”
“對,就是這處無名殿,一會兒各殿傳飯的時候,路上人少,我們過去。”李明達道。
“走過去?貴主那可是在北海西邊,遠着呢。”田邯繕道。
“所以早點走,預備好燈籠,一盞就夠。”李明達道。
田邯繕點頭,卻不解貴主跑那個鬧鬼的地方做什麽。
一個時辰後,剛好到了晚飯時候。田邯繕着急了院內的小太監,帶着深低頭的李明達,以去湖邊摘新鮮蓮子為由,把一群人帶了出去。
等過神龍殿,田邯繕就另找理由把其餘的太監打發了。随即主仆二人就抄近路,去了無名殿。二人快到的時候,天已經大黑,腿也走得酸麻。李明達和田邯繕就近坐在一處涼亭內歇息片刻,便再次出發。
主仆二人挑着一盞燈籠,直朝無名殿去。還差将近十丈遠得意靠近的時候,忽然就聽人喊:“什麽人!”
接着就見幾名侍衛蹿到二人跟前,把他們包圍住了。
田邯繕慌了,忙伸手護住自家公主,反喊他們大膽。
田邯繕瞧見了刀刃的反光,料知這些侍衛不是鬧着玩的,立刻喊:“此處怎麽會有人,我們不過路過而已”
侍衛們一聽這話,挑着燈籠果然認人,夜色昏暗,倆太監都害怕地垂着腦袋,一看就知是哪個殿裏不當值的太監,跑出來瞎走。
“此為禁地,任何人沒有令牌不得進出。你們若想散步,還請選擇別處,趕緊走!”
“可那裏面埋着奴們給貴妃窖藏的一壇酒,我們今日來,就是為了把這壇酒挖走。”李明達壓低聲音道。
侍衛首領程木淵聽此話,頗感奇怪,“為何要把酒藏在這裏,這地方可是宮裏出了名的陰氣重。”
“這位侍衛大哥有所不知,這酒就是祭奠死人用的,所以才會埋在這裏。今兒有哪位尊貴人物去世了你們也清楚,貴妃不得機會出宮,親自祭拜,才想起這壇酒讓我們來搬。”
田邯繕聽這話在心裏很是佩服自家貴主,這信口胡謅的話竟然還講得很有道理,讓人十分信服。
“就在院子裏東邊的一棵樹下,貴妃若是知道奴們空手回去,必然會罵奴們辦事不力。”李明達轉而使眼色給田邯繕。田邯繕連連附和,懇請侍衛們通融一下。
衆侍衛們真有些動搖,轉而看向首領程木淵。
程木淵皺眉,“不行——”
看來是進不去了,自然也說明裏面若關着人,必然是個身份不好透露出去的人物。
李明達回來,和李承乾對峙的時候,隐約聽立政殿那邊聖人和方啓瑞說什麽‘人怎麽樣’,‘在山池院邊’的話,剛巧當時李承乾剛剛面聖完畢。李明達心裏就忽然有個大膽地猜想,會不會是太子妃沒有死。
“你們兩個聽到沒有,不許亂闖,快滾,不然小心我刀劍無眼!”程木淵見這二人有點難纏,立刻發威。
侍衛的喊聲很大,自然傳進了無名殿,引得裏面的人所有疑惑。
“外面出什麽事了?”
“婢子去瞧瞧。”
李明達聽到了熟悉的女音,心中一頓,了然是誰在裏面了。她再不多言,拉着田邯繕就轉身去了。
此後不久,程木淵思量片刻,覺得事情不對。命人照着那倆太監所言,挖一下院西樹下的藏酒。侍衛們花了小半個時辰,把所有樹下都挖遍了,還是沒有找到酒。
程木淵心料不妙,立刻前往立正殿,意欲回禀聖人此異狀。
程木淵在到達虔化門時,被程處弼堵個正着。程木淵乃是程處弼的堂弟,倆人同在宮中當差,又是系出同宗,關系自然要好。
程木淵見到程處弼後,就跟瞧見自己親人一般,忙請他幫忙捎話,他要面聖。
“出了什麽事?”
程木淵就将他剛剛經歷的事情說了一遍,他自然沒有說執行任務的地方,和保護什麽人,只是告訴程處弼,他在守衛的過程中,碰到了兩個說假話的太監,太過蹊跷,所以要來面聖回禀。
“好在你們沒有中計,卻就不是什麽大事了。不過我看這倆太監倒是陰險,很會使詐,你還是回去繼續守衛最好,以免你們不在,這二人又想出什麽別的辦法鬧騰。”
“也對。”
“這會兒聖人正因為長樂公主的死而傷心,你何必拿這點小事添亂,回頭得空,我自會替你把這件事說明。”
程木淵連連謝過程處弼,再三行禮後,就急急忙忙告辭,好似真的怕那二人再回去使出什麽招數,把他的屬下們給騙了。
程處弼三言兩語打發走了程木淵後,就去回禀李明達,并且問李明達之前到底做了什麽事,鬧得他堂弟如此慌張。
“你也聽到了我沒進去,就是和田邯繕散步,不小心走到了那裏。我心生好奇,就詐問一下,沒什麽大不了的,這事兒過了!”李明達道。
程處弼不吃這套,“據臣所知,剛剛臣表弟所言的是兩名小太監。貴主若是散步,為何要穿太監衣服,而且只帶着和田公公一人出行。這明顯是有意探究秘密。”
“說好對我忠心耿耿呢,能不能不要多問。”李明達被程處弼看破心思,尴尬道。
程處弼行禮,“那還要勞煩貴主下次任性之後,使喚臣去擋人前,說句實話。”
“多謝你的建言,我知道了。”李明達自知理虧,想了想,随即問程處弼想不想知道這件密事為何,程處弼表示不好奇。
李明達倒是佩服他沒有好奇心,擺擺手,謝過他一嘴,就讓他下去了。
李明達随即嘆口氣,仰頭望着天。至夜深,安寝之時,李明達問田邯繕,他可知道聖人為何要秘密留下太子妃一條性命。
“奴先前就奇怪,聖人既然已經決計私下裏懲處太子妃,又為何在處決日完畢之後,遲遲沒有宣告于天下,以至于外人還都以為太子妃是重病修養,不得見人。”
“他必然是有自己的主意。”李明達托着下巴想一會兒,聽立政殿那邊還有說話聲,就打發田邯繕弄了杯桃汁,親自端給李世民。
李世民還在垂首翻閱奏折,專心致志,并沒有察覺李明達到來。因批閱久了,覺得脖頸有些酸,就晃了晃頭。誰知片刻後,就有一雙手落在他頸間處,輕輕按起來。
“啓瑞,瞧你就是沒吃晚飯,手勁兒這麽小。”話畢,李世民就感覺後頭按力加重,剛剛好,他就幹脆放了筆,閉着眼享受了會兒。
方啓瑞瞧着父慈女孝的場景,禁不住在一邊笑着,這時候把桃汁端到李世民跟前。
李世民聽到落杯的聲音,微微睜眼,看到方啓瑞就在眼前,怔了下。轉頭去看自己肩頭那雙玉手,無奈地扯起嘴角,難不得剛才覺得那裏不對。
“你這丫頭,大半夜不睡覺,跑這裏來做什麽。”
李明達跪地,詢問李世民是否留了太子妃的命。
“哦,你怎知蘇氏未死?”這不算是什麽大秘密,李世民自然也不計較被李明達發現了,讓她起來說話。
李明達轉轉眼珠子,便道:“是兕子身邊的宮人聽到些傳聞,有人瞧見了大嫂被押到那地方。”
押送在深夜進行,但宮中人多眼雜,也難保會有人看到。
李世民問具體是誰,便要處置。李明達忙道:“女兒幫您處置,保證密不透風。”
李明達見李世民還不信,立刻舉手要起誓。
“好好好,你處置,總歸你也大了,該學些事。”李世民忙打掉李明達舉起的手,叫她別沒事發誓,“你嫂子那裏之所以延後,是阿耶覺得她死得太便宜,尚有內情沒有交代。”
“白天我見大哥黑着臉,父親訓他了?”
李世民立刻拉下臉來,冷哼一聲。雖然這段日子,他沒有查出太子身上的證據,但李世民可以感覺得出來,李承乾在背着自己謀劃什麽。
“大哥……他或許真的是出去玩了,放松一下。”李明達猶疑道。
李世民看她:“你就不用心軟了,他剛對你發火的事,我都知道。”
提起這個,李世民就更加惱怒。
李明達便閉嘴不說了,讓李世民嘗嘗桃汁。
“這有什麽新鮮的,不過是你親自送來,倒也該喝幹淨。”李世民本來不渴,飲了一口之後,竟覺得味道比之前喝的任何一種都好,遂又喝了兩口,問李明達她這杯桃汁有什麽玄機。
“卻不知為何,這東西出汁後,卻沒有直接吃酸甜可口。就叫人加了糖,又摻了點酸棗汁進去,味道正好,還補身。”李明達道。
“好主意。”
李世民随即将桃汁一口飲盡了,看着而眼前乖巧的女兒,心裏終究欣慰不少。不禁又思及已逝的李麗質,心又痛起來。他深吸口氣,又緩緩地嘆了出去,仿佛很多滄桑都含在其中。麗質是他與長孫氏的第一個女兒,第一個總歸是有所不同,那種初次得到嫡長女的心境,永遠無法替代。然而這個讓他一直寵愛的女兒,卻在二十出頭的年紀就走了。當初為父,教養李麗質的那些經歷,猶若昨日剛剛發生,轉頭間卻已經是白發人送了黑發人。
李明達見李世民面容哀痛,知道他是又想起了李麗質的‘死’,心裏便更為氣惱她的詐死隐瞞。李明達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告訴李世民,說了李麗質那頭又該怎麽辦。已經鬧到而今這地步,驚動了滿長安城的皇親權貴陸續去奔喪。這時候對外宣告說死是假的,令皇權威信何存,令長樂公主今後又如何在人前立足。
李明達倒是願這世上還能有一種好辦法,既能讓他父親不必傷心,也能令五姐那邊的事順利解決。
“阿耶。”
“嗯?”李世民抽回思緒,擡眼看向李明達。
“何不跟我講講當年您是怎麽給五姐選驸馬的。”李明達試探道。
李世民微微蹙眉,問李明達為何有此問,是不是聽說了什麽。
李明達見李世民聽到她這個問題後,立刻就質疑自己,心下也了然答案為何。當時五姐指婚前後必然發生了一些尴尬的情況,所以才會讓阿耶至今提及都心有抵觸,不願意回憶。
“難不得你提早從公主府回來,原是聽說了這些事。”李世民蹙眉,“當年的事都過去了,瞧瞧你五姐和你大表哥,這些年過得多好。夫妻倆和如琴瑟,共挽鹿車,兩個孩子也機靈聰慧,讨人喜歡。”
提起兩個外孫,李世民目光溫柔,極盡慈祥。
“所以當年的事是真的了?長孫驸馬和四姐……”李明達沒有說後話,而是停下了,觀察李世民的神态。見父親的眉頭果然皺得更深了,李明達就不好再往深說下去。
“人都去了,你翻過去的事做什麽!”李世民第一次對李明達加重了口氣。
李明達垂頭默默,不再言語。
李世民冷靜了會兒,複而狐疑地看一眼李明達,終究嘆口氣,語氣溫柔地勸慰她好生回去歇息,不要多想。随即又吩咐下去,令宮人好生伺候晉陽公主,不許令其哀傷過度。
待李明達一走,方啓瑞就看到李世民的臉上有些悔意,忙道:“公主善解人意,必然明白聖人是因長樂公主身亡一事心情不爽,她不會計較。”
“她自然不會計較,她也不是個說話沒分寸的孩子。”李世民雙眸陰鸷,帝王的威儀瞬間爆發,震懾四下。
方啓瑞打個寒顫,忙問李世民:“陛下的意思是指……”
“長樂公主府有問題。”李世民背着手,隔窗看向李明達的寝房,“對了,啓瑞,你覺不覺得兕子從墜崖蘇醒之後,人變得清明很多。”
方啓瑞愣,随後點點頭,“許是經歷了一次生死的緣故,貴主人竟比以前活潑了,很多事情還看得透,分外聰明。”
“分外聰明,”李世民挑起嘴角,“這話說得好,她磕了腦袋,反而比以前更聰明,機敏,你說奇不奇怪。”
“有陛下真龍之氣護佑,才會有此造化,貴主是托了陛下的福。”方啓瑞随即笑嘻嘻地拍了馬匹。
李世民好笑地看方啓瑞一眼,眼睛裏閃過一絲不贊同,但對于他拍馬屁的話,還是中聽的,李世民還是開心地笑了兩聲。
方啓瑞見李世民情緒好了不少,忙勸慰他吃些東西,晚飯一點都沒用,倒是叫人擔心。
李世民:“兕子也沒吃,叫她一同來。”
李明達才回房,就聽李世民又叫自己來,心裏有些打鼓。剛剛他和方啓瑞的話她都聽到了,父親對她墜崖後的性子改變有了質疑。父親身為帝王,慧眼如炬,時間久了肯定會發現她身上的破綻,她也料到過。不過真被質疑的是會,還是令她心頭一震,以後必然要更為小心謹慎才好。
李明達再來時,就乖巧地陪着李世民,安靜用飯。
李世民吃完之後,見李明達就行禮告退,笑了,“怎麽,還在生我剛剛的氣?”
“兕子不敢。”
“你有什麽不敢的,”李世民面色平靜地看着李明達,目光卻十分難測,“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着阿耶?”
“兕子當時真的只是想見一見嫂子如何了。”李明達解釋無名殿的事。
李世民凝視她:“明知我說的不是這件。”
李明達把頭低得更深,避開李世民的目光。李世民瞥她一眼,曉得從她嘴裏問不出什麽來,随即喚了田邯繕,厲聲令他交代。
田邯繕吓得跪地,哆哆嗦嗦,不知該說什麽好。他不想背叛公主,卻也懼怕聖人的帝王威嚴。
“把你知道的都說了吧。”李明達不想為難田邯繕,随他說,反正他知道的東西也不算最重要。
田邯繕遂把公主在長樂公主府的經過說了一遍,該少說的地方盡量簡單,但有經不住調查的地方,他都實話交代了,包括房遺直和尉遲寶琪被叫到公主府的事。而可以細說的地方,比如城陽公主、杜驸馬和慈州杜氏,田邯繕幾乎把他們之間對話的每一句都交代了。
李世民聽了個大概,也自然看出田邯繕耍的小心思。轉眼去瞧李明達,面容放松,顯然田邯繕的表現令她頗為放心。小丫頭身邊能有個如此忠心于她的仆從,倒是難得。李世民倒是不責怪田邯繕護住的表現,只當是被他糊弄住了,“嗯”了一聲,就打發他起身。
“這個杜氏是什麽人?”
田邯繕便忙解釋其為王長史之妻,杜如晦庶女的身份。
李世民聽李明達其形容此女柔媚入骨,嗤笑了下,“你也關注這個?”
“啊——對,她長那樣,我又不能閉着眼睛不看。”李明達故意有此話,是為調和氣氛。
李世民笑了笑,再不多問了,這次真打發李明達去。
至三更天。
李世民處理完手裏的奏折,立政殿四下已經十分寂靜了,唯有蛐蛐的叫聲鬧人。
方啓瑞勸慰李世民早些歇息。
李世民用手捏了下發酸的脖頸,想到剛剛寶貝女兒給他捏肩的時候,心中甚為寬慰,轉而再想剛剛失去的女兒李麗質,他的臉又被陰霾掩蓋。
李明達的反常,田邯繕對公主府的事描述上,避重就輕,更加說明長樂公主府裏有事。考量到這孩子從公主府回來之後面容淡然,與去時表現的悲傷是兩個樣子,李世民覺得此事不能放過,一定要細查。
遂招來身邊的密衛,再三吩咐。
“不管用什麽手段,查清楚,查不出來,一律降職,滾出太極宮。”
密衛應承而下。
方啓瑞在一邊聽得不解,他是沒怎麽瞧出來公主府有什麽秘密,不過是晉陽公主之前就長樂公主以前的婚事好奇而已。
“聖人,這——”
“麗質這孩子平常溫婉端莊,瞧着是個通情達理之人,但真遇到一些事上,她比誰都執拗,十分看不開。過激的事情她以前不是沒做過,難保現在又做一次。”
“上次的事可是瞞着長孫皇後,聖人偏了一次心。那這次若真有事,是否也要瞞着晉陽公主?”方啓瑞若有所悟地問。
“她還小。”李世民沒有直接回答方啓瑞,只感慨了這三個字。
……
許是因為白天哭得眼睛乏累的關系,這一夜李明達入睡的很快,且是深眠,一覺就睡到了天亮。
昨日,碧雲被公主打發去跟宮裏老人調查長樂公主過往,遂一早她就急忙趕來回報情況。
“婢子和那些老宮女吃酒聊天,睡了一宿,倒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