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說清楚一點,我有些糊塗了!”張小辮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的腦子有病,”餘貞沉痛地說,“是不治之症,已經活不了幾天了。我希望你能大發慈悲,放他一馬吧,求求你,我給你跪下磕頭啦……”
“這話怎麽說的,”張小辮突然覺得腦殼疼,“上次事情之後,他不是交給警察處置了嗎?又不是偷雞摸狗殺人放火,頂多拘留幾天教訓幾句,現在也該放出來了啊,難道還栽贓陷害、判了刑不成?我這就找劉所長問問去!”
“不是啦!你聽我說嘛——”
餘貞大急,斷斷續續向張小辮陳述了自己的身世以及與那男人之間的瓜葛。
那次打架事件後,男青年——餘貞說他叫何威,和張小辮一起被押進了派出所,那時餘貞關心的當然不是張小辮——這個幫助她的人,而是打罵她的男人何威。
這一點讓張小辮很受傷。
當警車帶着何威一路向北的時候,仿佛也帶走了餘貞生活的勇氣和信心,她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公園犄角的一墩石椅上,悲傷地哭泣。
她像是這個世界遺棄的孤兒,沒有人來安慰她,也沒有人接她回家。
餘貞告訴張小辮,她在這所城市沒有家,她的家遠在西北洪縣,一個貧瘠而不張揚的小城。父親是普通小貶,與人合夥經營着一家不大不小的餐館。母親是縣屬紡織廠的工人,雖是鐵飯碗,但是工資微薄。上面有兩個姐姐。大姐嫁得早,生活還算安居樂業。二姐學問高,一直讀到大學,可尚未畢業便和一個相好的流氓私奔,天涯海角,杳無音訊。
餘貞卻是個內斂的孩子,從小不愛說話,對讀書也不感興趣。拖拖拉拉地讀完了初中,便被父親送到一所職高技校學習所謂的一技之長。她選擇了音樂專業。于是這個女孩腦子裏開始有了崇拜和幻想,她喜歡上了孫燕姿姿,那個始終唱歌深情生活灑脫的新加坡歌手。她想像着會有那麽一天,她也可以像偶像一樣,站在充滿掌聲和鮮花的舞臺上,一展歌喉,盡情地揮灑青春的不羁與魅力。
她開始信心十足地投入到學習中去,每日苦練,持之以恒,放學後便和同學也是最好的朋友——雷語一道手拉着手回家,一路上便撒下串串美妙的音符。
那時的餘貞,單純、好學、朝氣蓬勃,她有了希望,有了夢想和追求。
郭敬明在《幻城》裏說,人有了希望,就可以安然而平淡地生活下去,一千年抑或一萬年,笑着面對時光的亡失和生死的漸變。
但是這個希望并沒能擁有多久。
高三臨近畢業的一天,身體發育已相當成熟的餘貞,被一夥校外青年盯上了。
放學以後,好友小語因為哥哥明天要結婚,所以就提前回去幫父母料理家事去了,只留下餘貞一人在校打掃衛生。等活忙完,天色已然月朦胧鳥朦胧了,沿着往常的路,餘貞忐忑不安地向家走去。路上寒風凜冽,蟲聲唧唧,一種不好的預感不時在心頭浮現。
行至第三個路口的時候,兩個賊眉鼠眼的家夥忽然從天而降,堵住了她的去路。
餘貞頓感大事不妙,驚惶失措地往回跑,但不幸的是,仍被“怪物”們給追上了。他們一把将餘貞按倒在地,在她歇斯底裏的絕望叫喊中,兩個混蛋完成了他們的卑鄙之舉。更為可恨的是,他們在臨走的時候還嚣張地吹起口哨,留下了各自的姓名。
餘貞永遠也不會忘記,他們一個叫闫運達,一個徐得良。
這一年,餘貞剛滿十九歲。
在大街上露宿了一夜,第二天清晨,餘貞才拖着疲軟虛弱的身子回到家裏。媽媽問她為何一夜未歸,餘貞只是哭,并不答話。
躺在床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她想了很多很多。
小語來尋她,歡天喜地邀請餘貞去她家看新娘:“我這嫂嫂長得可水靈啦!我哥他真是有福氣,娶了這麽漂亮的媳婦兒!貞姐,你趕緊起床呀,再睡懶覺我可要撓你癢癢啦!”
說着伸出一只手,朝餘貞的被窩裏探去,作抓撓狀,卻忽然發現餘貞無動于衷,毫無反應,定睛看時,她已然淚流滿面。
小語覺出了異常,大驚失色:“哇,你怎麽哭了,莫名其妙的!啊,難道是誰欺負你了嗎?快說呀!”
此時的餘貞見着了閨蜜,情緒悲憤,萬般心事,登時再不能自已,哇地一聲,放聲痛哭。當着天空中皎潔的明月,窗臺邊婆娑的燭影,餘貞将滿腔的屈辱倒給了驚詫不已的好友。
經過一夜反反複複的商量和定奪,瞞着所有人,明天拂曉,餘貞由小語陪着,小心翼翼地走進了洪縣中心醫院。
然後,餘貞做出了一個重要決定,她退了學。
雖未查出受孕可能,可是強制性失身,對于情窦初開滿腦子愛情幻想的餘貞的打擊,也是非同小可。生活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瞬間劃破了所有儲蓄已久的美好。或許選擇退學是明智之舉,一來為避免再遇到王八蛋不良青年,二來自己也确實沒了讀書的心思。
父親自然大怒,母親也表示不能理解。
餘貞發誓說,她可以自己養活自己,語氣堅決,斬釘截鐵。父母無奈,只好默許。父親與朋友合開了一家小餐館,餘貞下學之後,就在那裏做事。
三個月後,餘貞結婚了。那年,她還不滿二十歲。
她嫁給了何威,就是父親那位合夥人的兒子。
再然後,父親中風,溘然長逝;母親所在工廠不慎失火,無情的大火燒傷了眼睛。接着是丈夫又被檢查出患了絕症。禍不單行,一樁又一樁。餘貞傷心欲絕,欲哭無淚。
想要過上平靜安寧的生活,簡直比登天還難。母親和老公的病,都需要錢,可是錢從哪裏來?老天爺會掉下餡餅給窮人充饑麽?一切都得靠自己。
經過再三思慮,餘貞和其他幾位志同道合也可以說是同病相憐的女青年,由一位名叫曹金的獵頭帶領,踏上了北上打工的列車。曹金告訴她們:“帝都乃首善之區,那裏遍地金子。只要肯努力,就一定能賺大錢!”
到京之後,如夢初醒,她們都被騙了。那曹金竟是傷天害理、視財如命的詐騙慣犯!他把她們統統騙到了一家洗腳城,讓她們表面上洗腳,暗地裏搞特殊服務,而曹金攜帶着大批現款不知跑到什麽爪哇國逍遙快活去了。
不過洗腳城的老板對餘貞還算比較不錯,并沒有過于為難她。老板告訴餘貞:“如果不想在這裏做,你可以走,我不攔着。只要一年之內把我付給曹金的二十萬元錢還給我。我絕不強人所難。”
餘貞如獲大赦,一口氣跑到火車站,面對黑壓壓的人頭,她突然就絕望了。
走?往哪兒走?還要回到那個頹敗不堪、烏煙瘴氣的家嗎?還要繼續那種負債累累、低聲下氣的生活嗎?
不,絕不!
我要掙錢!要掙好多好多錢!
我要治好媽媽的傷,丈夫的病!我要過上美好生活……
***
問:“除了洗衣做飯打掃衛生之外你還會做什麽?統計會嗎?”
答:“不會。”
問:“洽談呢?有把握能給公司簽下一個項目合同嗎?
答:“沒把握。”
問:“那打字總會嗎?電腦打字?”
答:“我可以學。”
問者乃某公司負責招聘的HR,幾番對答之後,他高傲地打起“請”的手勢:“很抱歉,如果你說的以前學過音樂不是騙人的話,我建議你到夜店或是酒吧找份工作比較合适。”
碰了一鼻子灰之後,餘貞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那家洗腳城。
她曾想過去做保潔之類的職業,但是掙錢太少了,殘酷的現實壓迫着她,必須掙到很多很多錢。并且在短時間之內。她開始學會麻木地對待上天給予的一切苦難與挫折了。
她以為這種堕落的生活不會持續太久,幸福還會降臨在自己身上,因此節衣縮食、拼命攢錢,等有足夠的錢還要再回家的。可是一件事情的突然發生,結結實實地打碎了她的夢想與期盼。
丈夫何威在帝都赫然出現的那天,餘貞正在大廳給客人做一套大保健,弓着身子為一雙畸形的汗腳揉揉捏捏。一個身形清瘦的男子沖進來,三步并作兩步來到餘貞面前,一把拽住她的衣領,将她揪了出來。
餘貞看到丈夫突然現身的時候,驚慌莫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事實已擺在了眼前,遠在千裏之外的丈夫此刻與她近在咫尺。這使她多少有些慌亂和緊張。
何威疾言厲色地質問:“老子找你找得好辛苦!你他媽的竟然偷偷跑到帝都做這種下賤的勾當,你對得起誰?說,你把我當成什麽了?你給我戴了多少頂綠帽子了?”
餘貞的腦袋一陣眩暈,好似被人拿棒槌扪了一記。
她怕了,苦口婆心給丈夫解釋事情的起因經過,請他務必冷靜下來,以免傷了心火,對身體不利。
可惡的何威不但不能理解她的苦楚,還火上澆油地用言語刺傷她:
“我是得了所謂的不治之症,但是我還沒有死!我還沒有跟你離婚!我只要活在世上一天,就還是你合法的丈夫!你個小賤人,把我當成什麽啦?當成猴耍了嗎?你嫌家裏窮,要出來打工,我沒有攔你,還給你東拼西湊弄齊了路費!你自己摸着良心說,你幹的這叫啥!不要狡辯自己只洗腳不賣身,鬼才信!老天爺,我他媽究竟造了什麽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