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試那天,張小辮只是輕描淡寫地跟劇場經理左公明聊了幾句,重點介紹了他和餘貞之間暧昧不清的關系。左公明老奸巨猾,馬上心領神會明白了更深一層的意思,最後說:“郭班主提前打過招呼,這姑娘的條件确實不錯,就留下來好好幹吧。”

要說餘貞的容貌,在整個浮雲社來說是數一數二的,因為畢竟公司百分之九十的員工都是男性,而且工作了這麽長時間,張小辮至今沒發現一個足以令他心花怒放的女孩,包括那些整天圍堵在劇場門口的忠實粉絲,大都是奇形怪狀、歪瓜裂棗,常常令人感到心驚肉跳。

所以大部分演員找對象,幾乎沒有找粉絲的,因為粉絲大都不好看,真正好看的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誰能有閑工夫追星。而餘貞的加入,算是浮雲社的一道靓麗風景線。

當然,沒有人知道她以前是做什麽的,除張小辮之外。餘貞在浮工社工作了幾個月,工資一漲再漲,她自己表現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張小辮把自己的工資拿出了一部分轉到了她的賬戶上,這件事情餘貞并不知情。

左公明礙于張小辮的面子,對餘貞青睐有加,其他演員們見到她也多是贊不絕口。餘貞的臉上奇跡般地浮現了潛伏已久的笑容,一笑傾城,再笑傾國。

張小辮幫餘貞在劇場附近租了套設備相當齊全的一個單間,雖然面積不大,但足以令漂泊多時無家可歸的餘貞感動萬分。

每每看到餘貞的笑臉,張小辮也開心不已,但又常常扪心自問:我的做法是不是有些欠妥?我是不是太沖動了?萬一此事被哈曼發現,那麽迎接他的是風平浪靜的分手還是疾風驟雨的吵鬧?一切都未可知。

他的信用卡額度刷光了的時候,不得不向姐姐求援,姐姐倒是出手大方,一次性給了他五位數,姐姐語重心長:“小辮啊,你跟哈曼的事情可得抓緊了,争取盡早結婚!你也老大不小了,該考慮一下婚姻大事了。”

張小辮:“姐啊,我可不想早結婚啊,我還有偉大的夢想呢!”

姐姐:“這孩子!有句古話叫成家立業,成家在先,立業在後。姐今天把話放這兒,只要你把婚結了,擁有一個安定的家庭,我馬上跟你姐夫說,将公司的重要資源都用在你身上,像捧紅你師弟岳雲鳥一樣捧紅你!”

張小辮激動了:“此話當真?”

姐姐:“咱們擊掌為誓!”

***

搬家那天,餘貞的幾個同鄉姐妹過來幫忙,大家七手八腳,忙得不亦樂乎,等一切塵埃落定,張小辮和餘貞留下她們吃飯。

張小辮知道,姐妹們一定羨慕死了餘貞,羨慕她有這麽好的命運,可以鹹魚翻身,可以如願從良,最主要的是能遇到像張小辮這樣既帥氣又多金的男人。她們只能在別人的故事中流着自己的眼淚,而在她們自己的故事裏已經無淚可流,因為淚水早已流幹了。

張小辮還可以看出餘貞今天裝扮得非常陽光清爽,仿佛幸福的天使正在向她招手,仿佛新的生活正悄悄來臨。

當晚,餘貞把張小辮留下,把一波又一波的溫暖送給了他。

第二天天明,張小辮離開那套租房,走的時候腳步踉跄,仿佛受了重傷,又仿佛做賊一樣。老實說,現在他對哈曼倒也不怎麽反感,但要她和餘貞相提并論,相形之下,不免見绌。在兩人同居将近九個月的時間裏,她也逐漸暴露了不少令張小辮無法不嗤之以鼻的陋習。

譬如她愛看電視,張小辮不是不讓看,而是她一看起來就控制不住時間。有次張小辮夜裏被噩夢驚醒,睡眼惺忪間驟然發現哈曼正抱膝坐在床尾聚精會神地觀看恐怖片!怵目驚心的畫面可着實把他吓了一跳!

譬如她有潔癖。這條更加讓張小辮無法忍受。地板一天要拖三遍,衣服基本上一天一換,頭發一日一洗,卧室裏不準抽煙,僅有的一個煙灰缸被她當作罐頭瓶使用,家庭電器起碼兩天一擦,灰塵絲毫近不得身,吃飯不準打噴嚏,睡覺不能打呼嚕。更可惡的是,她規定,每天睡前必須沖澡,不然就不準上床!

還有就是她正在變得跟個落魄的文學青年似的,時常一大早起床故作深情地朗誦詩歌:

“冬天已經來臨了,春天還會遠嗎?”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

“我是穿過槍林彈雨去睡你,我是把無數的黑夜摁進一個黎明去睡你——”

聽得張小辮雞皮疙瘩掉一地。有回他們倆鬧矛盾,她一氣之下,一整天沒有進食,誰知第二天剛醒來,張小辮忽然就聽到她口裏念念有詞:“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根香菜……”

張小辮被吓得不輕,以為她要自殺,趕緊向她道歉,軟語相慰。

總而言之,當兩個曾經十分相愛的男女,都已經被對方了解得一清二楚入骨三分的時候,他們之間已經很難再産生激情了。張小辮和哈曼就屬于這種情況。有句廣告詞說:“魅力,不只是吸引。”他們現在連吸引也奄奄一息了。

張小辮開始和餘貞往來密切,開始時不時地往餘貞那裏跑。他不認為自己是渣男,他只是覺得呆在餘貞的房間裏更舒服,更自由,連空氣都是香噴噴的。

哈曼對于張小辮和餘貞的不清不楚、勾三搭四,似乎早有察覺,但她是大學生,又是個極聰明的女人。她對張小辮的感情一如繼往,甚至較之以前有過之而無不極。張小辮在她面前只有盡量避免談論餘貞,甚而避免談論女人。有時候被她問到,也是顧左右而言它,繞開話題。

一切好像風平浪靜的樣子,其實暗地裏危機四伏。

張小辮記得他以前的學生時代,上歷史課的時候,老師講到重大歷史事件時總愛用“導火線”這個字眼。比方說二戰爆發的導火線是“薩拉熱窩事件”。那麽,張小辮和哈曼的這次感情戰争爆發的導火線是,何威的驀然出現。

***

一天,從餘貞那裏回來以後,張小辮随手打開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想查看一下有沒有幾個大學同學發來的信件,卻在無意之中發現,有封主題為“吓一個就是你”的陌生電子郵件。好奇地打開來看,內容更是不可思議。

“張先生你好!找到你可真是不容易啊,我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不知道這個成語用的對不對,反正我已經找到你了,你的單位、你的住處、甚至你每天下班喜歡在哪家超市買水果我都一清二楚、了如指掌!實話告訴你,你的好日子快到盡頭了!你要随時準備為今天所得到的快樂付出代價!你做的什麽事情你自己最清楚不過,而我只是一個喜歡打抱不平的人。雖然我不是啥卑鄙小人,可也算不上正人君子!你給我記着,以後做茍且之事的時候,摸着點自己的良心,可別一不留神被狗吃了!哈哈哈——”

張小辮看了之後感到莫明其妙,同時又隐隐有一絲擔心,難道說是那個何威不甘心又卷土重來了嗎?除了何威,自己最近也沒得罪其他人啊。如果不是他,又能是誰呢?

卧槽,張小辮想,老子還千方百計叫人找他,他竟自己送貨上門了。這樣也好,餘貞這事總不能一拖再拖,總得有個結果。最好能找個時間,兩人認真談一談,看看事情怎麽解決,餘貞能不能接受。

于是便沒有太在意,他依然我行我素地穿行于劇場、餘貞和哈曼之間,典型的三點一線。同時腳踩兩只船,典型的渣男路線。他覺得自己應付得來。再次收到恐吓信,是在一周之後,這次的語氣和措辭與上回截然不同。

“媽的你咋這麽給臉不要臉呢?老子警告你,如果你再和餘貞那小娘們兒勾勾搭搭,別怪兄弟不客氣!陽關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若不想大家撕破臉皮的話,你給我記住了:第一,立刻轉給餘貞兩萬塊錢,送她回洪縣;第二,與她斷絕任何關系,不允許以後發生藉斷絲連的事情;第三,為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忏悔,呆在家中面壁思過一個月,不得外出。以上切記,如不遵循,後果自負!”

張小辮有些哭笑不得,搞得跟香港警匪片似的,竟然威脅我!我跌跌撞撞活了二十幾年,還從來沒有人敢這麽明目張膽地要挾我,弄得跟真的似的。我還就不信了,我就要到餘貞那裏胡搞亂搞,看那只縮頭烏龜能拿我怎樣!

結果事實證明張小辮錯了。那天下班,他又有意無意地溜達到餘貞那裏。餘貞做了很豐盛的菜肴款待他,幾杯酒下肚,他的手腳開始不老實起來。餘貞理智地拒絕了,勸戒:“酒後辦事特傷身體,今晚暫且忍上一忍,況且你家哈大小姐還在等你,你就不怕回去晚了跪槎衣板啊。”

張小辮吻了她一下:“那算了,明天可不能再像這樣扭扭捏捏啦,多不爽快呀。”

餘貞妩媚一笑:“明天不會了,我送你回去吧。”

張小辮記得那天晚上的夜風似乎特別張狂,司機師傅把車子停在了巷子口,收過張小辮的車費,就啓動馬達,一溜煙不見了。

擡頭望天,這蒼穹像是被文人墨客做詩為文時不小心打翻了的墨汁,肆無忌憚地渲染開來。伸手不見五指倒也未必,可是若要撞鬼卻極有可能。

不錯,張小辮就是撞到鬼了,而且還不只是一個鬼,他撞的是一群鬼。

其實再往前走幾十米,就是自己的公寓了,可老天偏不随人願,非得在這當口,讓張小辮被幾個“夜鬼”給圍攻。

張小辮早該想到,是何威或者那個寫恐吓信的人搞的鬼。他們的動作确實神速,須臾之間把他扳倒于地,拳打腳踢,毫不手軟。

在他幾近休克的情況下,又迅速收兵,轉眼閃人。

日他祖宗!張小辮鼻青臉腫、慘叫連連,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夢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