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來,天飄細雨。

張小辮對哈曼說:“今天不想上班了,反正他們也用不着我,實話告訴你吧,我這個副隊長,其實形同虛設,屁事不幹,工資照拿,而且飯局不斷。我姐夫哪是鍛煉我啊,他對我太好了,給我安排的就是這麽個游手好閑的職位,只要不惹是生非、不亂串閑話、不投敵叛變,安安分分、老老實實,明年春天就安排我上臺演出。”

哈曼攏攏額前淩亂的頭發,嘲笑道:“就你能耐!如果哪天你姐夫不得勢了,或者說給人算計了,公司倒閉了,流落街頭了,看你丫怎麽辦?”

張小辮老實想了想,還真不知道到時候該怎麽辦,就反問:“瞎扯淡,你個烏鴉嘴!怎麽可能有那一天呢?我姐夫長得像個軟柿子嗎?風風雨雨多少年了,為何他還能在相聲界屹立不倒,沒有點真本事,能行嗎?”

哈曼明顯不服氣:“月亮還有陰晴圓缺呢,人就不興有旦夕禍福啦?況且我聽說,姐夫樹敵太多,有不少同行都密謀害他呢。指不定哪一天啊就被人陷害了呢。不跟你貧了,我得上學去啦,早餐給你弄好了,放在廚房裏,自己吃時熱一熱。”

哈曼走後,張小辮給侯振挂了個電話,借口說今日微感小恙,讓他給劇場經理左公明打聲招呼,調休一天。

“不礙事吧?”侯振關切地問,“單位的事你就別操心啦,好好養病,不要弄壞了身子,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吶!”

“謝謝侯叔關心,我還要麻煩你一件事。”

“爺們你說。”

“上次和我打架被關進派出所的那個外地矬子青年何威你還記得嗎?”

“記得,如果你覺得還不解氣的話,我可以再找人教訓他一頓,讓他長長記性。”

“那就勞煩侯叔幫我打聽一下,這個人現在住在什麽地方,有沒有離開帝都。不過不要打他,找到他告訴我一聲就行了。”

“小事情,交給我好了。”侯振爽快答應。

張小辮又打電話給翔子:“忙什麽呢兄弟?好久不見,哥想你了。上次給你轉的2000塊錢為啥不收,嫌哥哥太窮了是吧?”

手機那頭傳來翔子粗糙的聲音:“我要是收了你的錢,不是打自己的臉嗎?哥你遇到麻煩了,兄弟找人替你解決一下,開銷再大都是兄弟的事,再說了,我差你2000塊錢啊?我爹是幹啥的你不知道啊?不怕你笑話,我聽說我老爹最近包/養了個三線女明星,日子過得那叫一個不亦樂乎啊。嘿嘿,我就沒他那福氣!”

“是嗎?你爹快奔六張的人了,身體還吃得消嗎?”張小辮調侃道。

“這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也操不上心。”翔子轉移話題,“不說這個了。哎,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

“啥話?”

“就是說人類分三種,男人,女人和女博。”

“什麽意思?哦,我明白了。”

“我最近不知怎麽了,瞄上了一女博,可不是外星人,長得可銷魂了,是真他媽有氣質,雖說年齡大點,但咱就喜歡姐姐型的啊,誰讓兄弟打小缺乏母愛呢!這會兒正約她吃飯呢,上洗手間噓噓去了,哎呦出來了出來了,有話明天講吧,拜拜!”

翔子猛然挂掉電話,弄得張小辮可氣又可笑。什麽哥們兒這是,重色輕友!不過話說回來,若是換成了他,美女在前,好事在即,估計連電話都不願意接聽。

哈曼上課去了,翔子忙着泡女博,天又下雨,張小辮一個人呆在空蕩蕩的家裏,實在無聊之極,腦海裏突然冒出了個想法,于是換上新裝,又整理了一下發型,然後下樓打車,直奔餘貞所在的那家洗腳城。

對于張小辮的貿然來訪,餘貞顯得異常局促不安。

餘貞說,她現在只是在這家洗腳城裏做普通技師:“我知道你不信,但信不信對我而言無所謂了。雖然我沒有覺得見到你的心情是愧疚的,但是等賺足了錢,我一定還要回家的。永遠離開這個地方,我和你一輩子再不相見!”

張小辮點點頭,面無表情:“很好。”

張小辮極力表現出一個有錢人的樣子,訂了一個VIP包間,問服務生要了一瓶紅酒,信手點上一支香煙,然後接受073號技師餘貞的專業服務。

餘貞雖然穿着一身工作裝,但依然掩蓋不住身上流利的線條,她的頭發梳成了馬尾,臉上略施粉黛,表情沉靜,一改往日的郁郁寡歡。或許是包廂內暖氣開得太足的原因,不大一會兒,餘貞的臉頰上變得紅樸樸的,更增嬌豔,仿佛晴天裏噴薄而出的朝陽。

“非常榮幸為張先生服務!”餘貞一邊把張小辮的雙腳搭在自己的腿上揉捏,一邊抑制不住喜悅的心情,“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裏,我沒有朋友,我把你當成唯一的一個。”

“千萬別這麽說,我受寵若驚!”張小辮很開心,“實話實說,好幾天不見你,我的心裏好像少了點什麽東西似的,特虛。真的,我就是這種感覺!當然我知道,我不應該産生這種感覺!總之,都是緣份吧。我相信你我的相遇,是上天安排好的,躲都躲不掉。這不下雨了,單位也沒啥事,在家也是悶得無聊,于是就想來看看你,于是就來了。”

餘貞聽了張小辮的話倒有些難為情:“張先生真是個大好人,我在這裏舉目無親,能夠認識你,我何其有幸。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那天旅館的事,我一直耿耿于懷,覺得對你不起,所以我要贖罪,我要你以後好好地,不受到任何的欺負。你明白我的心意了嗎?”張小辮滿腔誠摯。

“快別提那件事了,我已經忘記了。張先生對我的好,我一輩子記住。但是我還有家,有丈夫,有卧病在床的母親,我不希望拖累了張先生。因為我知道你也有你的負擔。”

“不,沒什麽的!”張小辮索性放飛自我了,“其實我跟我女朋友的感情并不像表面上那麽和睦的!我們只是還沒找到一個分手的理由而已。你知道嗎?你是我所見過的最獨特的女人,我不管你有什麽背景和身世,什麽背景與身世也阻止不了我對你的喜歡。我覺得能與你相遇,是老天對我最大的眷顧與垂憐!”

聽了此言,餘貞忽然抽泣起來,眼睛裏淚光瑩瑩:“這算是表白嗎?哈哈,可惜我不是黃花小姑娘了,聽了這些話,一點都不動心。雖然有點詫異,但是并不興奮。因為我不過殘花敗柳罷了,不值得任何人的擡愛。”

言畢,捂嘴,起身開門,跑出去了。

張小辮等了很久不見她返回。可能是太過傷心,也可能是不好意思面對他。她的一位同事走進來,鞠躬道:“不好意思這位先生,現在由我來為你服務。阿貞讓我幫忙轉述幾句話。她說她有些失禮了,還請張先生諒解,她突然心口疼,不能做事了。下次您來,加倍服務。”

張小辮苦笑了一下:“知道了,麻煩你也給餘貞回一句,你就說我從來沒有怪過她,還有就是,下次一定再來,不見不散!”

說完,兀自搖了搖頭,腳也不泡了,買單走人。

***

路上張小辮思前想後,要為餘貞做點什麽事,終于決定要為她買一部手機,這樣以後聯系起來方便許多。因為那天在公園裏,他很明顯地看到她的手機被他老公何威一把奪去摔在水泥地上,碎得不成樣子。

另外就是給她換份工作,這工作不能像洗腳妹一樣低聲下氣、毫無尊嚴,并且工資要高,勞動強度要低,并且最好能夠使張小辮比較容易接觸到她。

第一件事好辦,第二件事,張小辮想到了一個人。

張小辮硬着頭皮打電話給姐夫:“有日子不見您,好想您啊。我有一小事,不知當講不當講。我就講了吧。我有一外地朋友,女的,挺漂亮,剛來帝都,沒有工作,湖廣大會館不是正在招聘一位售票員嗎,我看這個職位對我的這個朋友倒挺合适,要不明天我領她來公司面試一下吧?”

電話的另一邊傳來姐夫低沉雄厚的回答:“把他領給左公明吧,讓他面試一下。我會打招呼的。以後這種瑣事不用找我,自己掂量着辦吧。”

“謝謝姐夫,姐夫萬歲!浮雲社萬歲!”張小辮高興地手舞足蹈。

又過了幾天,張小辮瞞着哈曼,第N次光臨了餘貞所在的那家洗腳城。張小辮每次只點餘貞的鐘,別的女技師一律不鳥。

“你今天好迷人。”張小辮一邊享受足部按摩,一邊盯着餘貞。

餘貞笑了:“真的嗎?”

“當然。我想跟件說件事兒。”

“何事?”

“你猜。”

“猜不着。”

張小辮就不再賣關子,把為她找了份工作的事情一古腦兒全告訴她,張小辮等待着她大喜過望、喜極而泣的反應。但是餘貞只是點了下頭:“哦,那謝謝你了。”

她的平靜讓張小辮的心不禁涼了半截。

“你難道不高興嗎?你可以永遠不再做這種卑躬屈膝的工作了!你走在大街上不會再有人對你指指點點了!從今而後沒有人會在背後說你的風涼話了!”

“是嗎?不過我早就學會麻木地面對冷眼與嘲諷了。我不在乎,一點也不在乎。”

“不行,我就是要你去在乎所有的東西,在乎一草一木,一分一秒。”

張小辮把一部剛買的蘋果手機塞在她的兜裏,并迅速吻了她的額頭一下,然後含情脈脈地說:“你不能消沉,即使世界末日,還有一個我。”

餘貞捧着手機,怔了一會,突然伏在張小辮肩頭,放聲痛哭。

張小辮替她擦了擦眼淚:“堅強一點,不許哭!明天我帶你去面試,不用想太多,一定能過關的,這個我敢打包票!”

餘貞一言不發,只是哭泣,張小辮越發感覺到這個女人不簡單,身上肯定隐藏着諸多無法言喻的傷痛,沒有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