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大難不死、總算撿回一條命的張小辮給哈曼口幹舌燥地解釋一切,哈曼壓根兒不相信他是因為工作上的事情遭人毒打,她冷笑道:
“你丫比誰都會裝孫子,嬉皮笑臉,溜須拍馬,人緣好得不得了!你說你得罪人,我寧願相信法國人不知道拿破侖美國人不知道克林頓!我寧願相信馬和驢相愛不生騾子而生個兔子,還是個流氓兔!你這家夥風流成性,到處留情,指不定哪天被人一刀子閹了個幹淨!”
這是哈曼在張小辮面前第一次講了粗話,張小辮很傷心她講的這番話,但是沒辦法,他知道她是為了他好,不然她也不會不顧女孩子的矜持而這般破口大罵的。張小辮先對她不起,弄成今天這副樣子,全怪自己,誰也怨不了的。
他只是希望,盡可能息事寧人,不要弄得滿城風雨才好。這樣不僅對張小辮,對哈曼,對餘貞,對所有人都好。
張小辮滿面羞慚地向哈曼宣誓:“這種事情今後一定杜絕!請你監督,也請在座的各位朋友監督,如若再犯,天誅地滅!”
“小女子哪敢呀!”哈曼挑挑眉毛,沒好氣地說。
張小辮又指着前來檢驗他死沒死的翔子以及別的老同學:“兄弟們聽好了,哥今後的幸福全握在你們手裏啦,我今天把懲罰權也交給你們,還望你們能鐵面無私,秉公執法,不要辜負了大哥大嫂對你們的殷切期望啊!”
翔子他們忍俊不禁,齊聲道:“老大教誨,不敢或忘!”
哈曼嬌嗔道:“你們幾個家夥串通一氣的,你們全是一副德性!”
哈曼走後,張小辮最期待的那個人終于姍姍來遲。
餘貞帶了很多的水果和補品,還有張小辮最喜愛吃的驢肉火燒——張小辮深知,這條街道并沒有做火燒的店,不知餘貞從哪裏買到的,要費多少周折。
翔子對餘貞也并不陌生,曾在市中心公園和她打過一次照面,看到張小辮很誇張地擠眉弄眼的樣子,便帶着小弟們知趣地避開,房間裏只留下他們兩個人。
餘貞關切地望着張小辮,忽然撲進他的懷裏小聲啜泣起來。
“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我說過不能拖累了你,可還是事與願違!我就知道只要何威不死,他看到我們在一起,肯定會卷土重來、睚眦必報的!看你傷痕累累的模樣,他們也真下得了手!他們心狠心辣,簡直與畜生無異!我要報警,把他們都抓進來,先關個一百年再說!”
餘貞越說越激動,雙頰紅樸樸的,惹人憐愛。
張小辮猛然翻身坐起,緊緊抱住那個為他傷心落淚為他自責不已的柔弱女子,拼盡全力地去親吻她:
“阿貞,我的小貞貞,能聽到你的這番話,辮哥我就是被他們打死也值了!你知道嗎?我現在非常感動,非常幸福!哈曼關心我,是出于作為女友的責任,翔子關心我,是出于作為哥們的義氣,而你關心我,則是出于心裏純粹的真愛,是愛,是愛呀……”
這一刻,張小辮熱血沸騰,激動萬分,抱着餘貞,竟泣不成聲!
在張小辮成長的記憶中,真正動過真情,真正哭泣過的時候屈指可數。一次是因為老爸,張小辮的金色童年。他打小讨厭剪頭,喜歡把頭發留得長長的,像女孩子一樣紮成一個小辮子。有回看人群毆,被民警誤當作地痞流氓逮進了派出所,後來一個頭目問張小辮,你多大了?張小辮說,十三歲零二十一天,結果頭目沖那位抓張小辮過來的民警大光其火:你沒長眼睛啊,一個未成年的小屁孩也抓進來濫竽充數!這個月的獎金你甭拿了!
被放回家之後,老爸堅決令張小辮剪頭,張小辮堅決不剪,沒料到,老爸趁他睡着了的時候偷偷給他剪了發,第二天張小辮照鏡子一看,幾乎剪成了板寸!那次張小辮是淚水滂沱,傷心太平洋。傷心欲絕啊,整個人都快哭散架了。
再一次是張小辮高中時的初戀,讨伐對象仍是父親。他在完全偷看了兒子的私人日記之後,下達了禁止兒子學生時代談戀愛的命令。她,張小辮的第一個夢中情人,在父親的重重阻撓下,心碎地離他而去,頭也不回,張小辮目送她漸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一時間悲痛不已,淚流滿面。
還有一次,依然是因為父親。
那是他即将離家北上讀書的時候。衆所周知,三年前,他稀裏糊塗考上了帝都的一所三流大學,在父親佝偻着身軀送他到月臺前的時候,張小辮忽然想起了朱自清先生的《背影》一文,頓時心有所動,潸然淚下……
***
半個月後,張小辮一出院,便顧不得醫生好生休息的叮囑,舊病複發,藕斷絲連,繼續往餘貞那裏跑,逍遙又快活。
第三封恐吓信也是在這個時候飄然而至。
這天張小辮帶病去陪姐夫赴一個飯局,回來的路上,跟餘貞打了個電話,可是沒有打通。張小辮很奇怪,餘貞在這裏又沒有很多朋友,況且知道她手機號碼的人也寥寥無幾,怎麽會無緣無故地關機呢?
此時張小辮有一種不詳的預感,他覺得今天晚上一定會有意外的事情發生。
果然不出所料,回到家後沒多久,張小辮打開了電子郵箱,那封帶有黑色幽默的郵件赫然映入眼簾!這次的內容非常簡潔明了,只有一句話:如果不想餘貞被大卸八塊的話,馬上拿出十萬塊現金送來。
張小辮的心裏開始隐隐不安起來。
十分鐘後,張小辮接到一個陌生男人的電話,不用猜就是那個頻頻恐吓張小辮的人,而這期間,他給餘貞撥了無數次電話,均被告知:用戶不在服務區,請稍後再撥。
電話裏的男人用陰陽怪氣的聲音“指示”張小辮:“不管通過什麽方式,如果不想餘貞死無全屍的話,趕緊準備好十萬塊錢,三個小時以後,我會再給你打電話,到時候拿不出錢來,可別怪我們撕票!另外提醒你一句,你可以去報警,但不要忘了我們是吃哪碗飯的!”
張小辮想這次他們是動真格的了,那幫孬種,一旦急火攻心,什麽傷天害理的事都幹得出來的!餘貞落在他們手裏,可有苦頭吃了。
“為什麽非要現金?轉賬不行嗎?”張小辮不解地問。
“不要拿我當白癡!”電話那頭憤怒地說,“就按我說的做,不然,嘿嘿……”
對方嚣張地挂斷電話,張小辮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報警,擔心他們耳目衆多,一旦被發現反倒對餘貞不利;不報警吧,自己一下子拿不出這十萬塊錢來,就沒法跟歹徒們進行交易,也更可能害了餘貞。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張小辮一頭黑線,這個世界上還能借錢給他的只有姐姐,但是他實在沒有臉面再去向她伸手索求了,因為幾些天剛剛借過一筆錢。他能想到的唯一辦法是,冒着風險挪用單位的錢。只是他害怕姐夫。
浮雲社看似其樂融融,其實規則甚多。
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姐夫在公司規章制度的運用中,向來徑渭分明有憑有據,尤其是在財務的支入和分配上,更是一目了然,容不得半點馬虎。
也就是說,公司的錢,不好動。如果貿然向姐夫開口要,十萬塊,姐夫也未必會答應。張小辮不管了,越想越頭痛!為了拯救餘貞脫離魔爪,他決定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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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張小辮風風火火趕到劇場的時候,幾乎所有的演出都結束了。連無孔不入的女粉絲都不見了蹤影,可見藝人們也都下班了。
看看時間,将近十點。
看門的老保安馬大爺一臉慈祥地跟張小辮打招呼,說小辮啊,都這麽晚了,你還有什麽事情沒有處理嗎?
張小辮沒有時間和他套近乎,直接問:“馬大爺,所有人都走了嗎?”
“都走了呢。”馬大爺笑呵呵地說。
“左經理也回家了嗎?”
“對啊。”老馬點點頭,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小辮啊,我今兒看着了你,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兒。前些時候,有位二十來歲的姑娘來找過你,說你是她的大恩人,一連跑了好幾趟呢!真的好可憐哦。後來我把你的家庭住址講給了她,不知道那次她找到你沒有?”
馬大爺指的是餘貞,張小辮也正在為她着急:“找到了,這次我來找左公明,就是為了她。那姑娘确實不容易。”
馬大爺茫然地點點頭:“哦,那敢情好。女娃娃看上去挺面善的,是個好姑娘。”
瞬間猶豫了一下,張小辮撥通了左公明的電話。
張小辮以一種上司對下司的命令般的口氣說:“不論你現在在做什麽,都給我放下,馬上到公司來一趟,我在辦公室等你。”
左公明大概聽出了事情的緊迫性,五分種後,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出現在張小辮的面前,一臉的刻不容緩。
張小辮:“帶保險櫃鑰匙了沒?”
左公明疑惑地問:“帶了,你想幹什麽?”
“立馬打開,取十萬塊錢出來。”張小辮面無表情地說。
左公明還是那個以前被張小辮嘲弄過的老奸巨猾的左公明,這麽長時間了,一點沒變。只見他先是幹笑了幾聲,然後說:
“公司的制度張先生應該比我清楚吧?這件事情萬一被你姐夫發現了,後果如何,可想而知!你既是郭老板的徒弟,又是他的親戚,他最多不過是訓你幾句罷了,而我這個小小的劇場經理是萬萬逃脫不了罪責的,我上有老下有小,你還是放我一馬吧,我求你了!”
張小辮氣急,喝道:“左公明,你他媽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是怎麽的,少爺我只消動一動手指頭,就能讓你家破人亡你信不信?”
左公明見勢,口氣溫和下來:“息怒息怒,事情并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這錢難道張先生真有急用?”
“廢話了不是!你就給我個準音,這事兒到底成不成?”
“我可以給你拿錢,但我們必須做個交易。”左公明提出條件。
“有屁快放,”張小辮信誓旦旦,“只要不讓我現在去死,啥都可以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