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東西在哪?”

那女子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眉頭微皺的來回歪了歪頭,仿佛一只聽得懂人話的靈犬。

“姑娘是受何人所托藏匿于此?”

明娪眨了眨眼睛,方才撲的大量妝粉從睫毛上落下,在眼前掀起兩團小小的沙塵暴。

她還不小心吸入了鼻中,打了個不大不小的噴嚏。

更像狗了……魏均的眉頭簡直要擰成雲石鎮周圍最高峰。

“姑娘姓名?”

明娪思索片刻,這個問題她可以編……答出來,“我姓……吳。”

“吳姑娘?你可知……”

“将軍問了人家,可人家還不知道您呢。”魏均的詢問再一次被打斷了,他不禁緊緊握住了刀,平息怒火。

“吳姑娘已知我名姓。”

“可我不知您是哪裏的總兵?将軍?還是千戶百戶?”她挺直了腰板,探究欲頗濃,就差在臉上寫上“名利”二字了。

魏均一忍再忍,終于忍無可忍,從身後抽出了刀,惡狠狠拍在她面前,着實吓人一跳。

“是我在訊問你還是你訊問我?!”

明娪目中含淚,瑟縮中伸手,“您請問。”

“你是京城人?”

“正是。”

“家中做什麽的?”

“做生意的。”

“來雲石鎮做什麽?”

“……”她咬唇,為難半晌,才道,“不過是多結識了幾家公子,便被阿爹趕出家門,送來這窮鄉僻壤鍛煉心性了……”

“誰送你來的?”

“家中仆婦。”

“人呢?”

“半路走丢了。”

“你的過所呢?”

“也半路丢了。”

“……”

“……”

明娪見魏均那面皮已經被怒火憋成绛紫色,小心翼翼的探身上前,“我估摸着就是丢在守備公子家了,将軍大人是來抓賊人為民除害的,能順便去幫我找找過所麽?”

“住口!”魏均怒發沖冠,仿佛冰塊被丢進了熱油鍋一般炸裂。

“诏書在哪裏?!”

明娪心中一懔,終于确認他是來找诏書的了。

“诏書?那不是天子的東西嗎?小女子雖然識得不少達官顯貴,可也沒見過天家的物件呀……”她又小心翼翼的湊近,“要不待小女子回京,再幫您問問?要不到真的,也可以僞造一份嘛……”

“胡鬧!”

眼見這女子一步步欺身上前,聯系起她白日裏所說,還有如今所說,魏均氣得發抖,擡手便将她推向地面。

明娪心下得意,趕忙一番動作,她摔倒的姿勢也一定要很好看!

卻不想,她那一絲目露的精光卻被魏均恰巧捕捉到了。

魏均靈光一現。

此女看上去不該是這樣的蠢人,生得好看,本也不須如此急功近利的倒貼。

難道她在此胡攪蠻纏,就是為了他真正要找的人逃走而拖延時間?

見魏均目露兇光,明娪心中一沉。

他更是将她這停頓當作了調虎離山的證據,此時目眦欲裂,惡狠狠一把便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拽了起來。

“說!遺诏在镖隊裏,是不是?”

她驚叫一聲,奮力掙紮,也不管有人沒人,大聲呼救。

“來人!速速出發去追镖車!”魏均一面禁锢着她,一面向外喊。

外面卻是一片寂靜。

“人呢?!”

明娪已經幾乎要做好命喪于此的打算了,卻又覺得手腕上那股下了死手的力氣在漸漸弱下去。

屋中有一股幽香,方才是被她脂粉香氣遮蓋住了,她現在才聞了出來。

明娪頓時又神氣起來,繼續表演仰慕将軍的柔弱女子,“将軍大人,您怎麽了?”

“您是不頭暈,不舒服啊?”

魏均瞪着她,卻說不出一句話,頭腦昏沉仿佛飲了一壇烈酒。

糟糕,中計了。

“你……”

“我、我……”

眼看魏均終于支撐不住,跪了下來,明娪終于放心大膽,狠狠便是一腳。

沒想到她這一腳威力無邊,竟讓魏均從疼痛中又收獲了一絲清醒。

她又慫了,後退兩步,才發覺自己也漸漸失去了力氣,踉跄中撞翻了桌上的茶具。

看着魏均晃晃悠悠再次起身,明娪不禁長嘆了一口氣,她這命數,不會這麽慘吧……

“嘭!”

一聲悶響,身材魁梧的魏均終于兩眼一閉倒在她腳邊,她不由得驚叫一聲,才敢睜開眼。

手持一根碗口那般粗細的大木棒行兇的那人以棉布掩住口鼻,如今看來應是這客棧中唯一清醒的人了。

只看那一邊用木棒掄人一邊儒雅閑淡的氣質,明娪便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吸入的迷香終于發揮出了十足的效力,她來不及多說一個字,便已經倒了下去。

景馳無奈,丢掉了木棒,勉強接住了倒下的明娪。

如今氣味都散得差不多了,他終于忍不住,開口道:“愚蠢人想出愚蠢的計劃,虧我還以為你真有本事。”

可惜懷中的人雙目緊閉,此時應是聽不見他說什麽了,否則定會一蹦三尺高,然後從地上撿起木棒狠狠敲他的頭。

地面上如今被撂倒的這些人,他也已經計劃好了他們的去處,但如今還是要先将被迷暈的明娪安置好。

可現在他手臂已經酸了,只能盡力勉強又調整了一下姿勢,險些将懷中之人如同撒米一般丢了出去。

又小心了些,他這才橫抱起人來,準備離開。

想不到明娪此時還能留有最後一絲清醒,努力擡手推他,“等等……我的畫……”

“什麽?”

“畫、畫筒……在房間裏……”

景馳又回頭尋了一陣,才知道她所說的是什麽。

哎,本就已經火燒眉毛了,她可真能找麻煩。

明娪說完那句,便終于陷入了沉沉睡眠。不管是周身颠簸流離還是耳旁火聲哔剝,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比從前同淳寧一同在課堂上時睡得還要安穩些。

唯有景馳看顧着火堆,時不時望向那副睡顏。

若非要摸着良心說,是好看的。

可是她都睡了一晝夜了,再不醒,是不是該請大夫了?

“明姑娘,醒醒。”他終于忍不住用手中半截燒得炭黑的樹枝戳了戳她的衣袖。

沒醒。

“明姑娘?”他又戳了戳她的腦門,留下了一個黢黑的印記。

還沒醒。

景馳不耐煩的起身,來回轉了兩圈,終于決定要使些不同尋常的手段了。

“明姑娘,西安府太守家的李公子來找你了。”

“……”

沒醒。

“大同府守備家的胡公子來了。”

還是沒醒啊。

“京中冷公子……”

“嗯?”

不只是巧合還是她真聽見了這名字,總之躺在地上鋪的裘衣上安眠的明娪終于悠然醒轉過來,眼神迷離無助的四處張望。

“景公子?這是……哪裏?”她仰起頭來瞧見了頭頂上那古舊而布滿灰塵的房梁,又向四周望了望,仍舊沒搞清楚自己的去向。

“我家祖宅。”景馳随口答道,心中卻默默記下了冷公子對她十分特殊。

她此時終于回憶起了被迷暈之前在客棧的兇險,聞言吃驚,“景家祖宅?我們還在雲石鎮沒有逃出去?”

坐起身來,她伸手摸了摸墊在身下的裘衣,又指着那團篝火道:“在祖宅內點這麽大一團明火,景公子是嫌老宅子毀得不夠快嗎?”

面對突如其來的指責,景馳倒是不曾發怒,而是氣定神閑的反擊,“若不生火,我倒無妨,只怕昏睡中的某位姑娘無知無覺,會就此凍死。”

她心道,還不是怪你的迷藥下得分量太足,她才會昏睡至今嗎?

不過話又說回來,到底是為了救她,她便也不好再說什麽了。

“雲遙呢?你妹妹呢?”

“镖隊急于趕路,我托付雲遙姑娘幫我照顧妹妹,到西安府等我們。”

“她們去西安了便好……”

趕忙起身,她拎起了原先蓋在身上的那一件柏綠裘衣,向他走來,“這是你的?還給你。”不過蓋在身上還挺暖和的。

景馳伸手接過,望向明娪之時面露探究之意,看得她臉頰發熱。

“明姑娘,你臉上的面粉好像結塊了。”

明娪狐疑着擡起手往臉上一抹,那觸感證明了景馳所言不假。

她之前為了迷惑魏均,抹粉太多了。

那他也不必這麽直白的給人難堪吧?!

“有、有沒有鏡子?”這話她自己問出來都覺得好笑,看看景家這祖宅模樣,離斷壁殘垣也就是兩個冬天的距離了,哪裏會有鏡子呢?

于是她只能悻悻的在火旁坐了下來,又問道:“我睡了多久了?”

“一夜還有一個白天。”

“是你救我出來的?”雖然她還記得那時發生的事,但還是确認一下比較好。

“嗯,還有方镖師好心借我的幾個镖局人手,不過他們實在趕時間,見你一直不醒,只能趁着天亮先啓程去西安了。”

啊?這麽說來,他是為了等她醒來才不得不留在這裏的嗎?昨晚她被迷暈之後,好像也是被他給抱出來的呢……

她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想來也不必指望景馳會小心翼翼對待她的發髻,睡了一天一夜,頭發亂了是肯定的。

于是她幹脆通通散了下來,用手指随便捋了幾回,在腦後梳成了辮子。

回過頭再去看向景馳,發覺他還在盯着自己看,她終于忍不住,直言不諱般問道:“景馳,你是不是喜歡我?”

景馳聞言,臉上神情複雜到可以寫一個長篇話本。

“明姑娘,你怎麽罵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