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III
陽光順着窗簾縫鑽進房間裏,刺得白露睜開眼後又眯了起來。
她忽得感覺自己已經很久沒這樣沉穩的睡過一覺,盡管如此清醒的一瞬間她還是心慌了一陣,直到突然想起現在是在雲築的家裏。
房間外的木桌上是雲築上班前留下的白粥和小青菜,白露坐到桌邊摸着溫熱的碗,想起從前這人也是這樣,做要多過說。
“睡得好嗎,氣候差不多應該還能習慣吧。”雲築矮着身子從狹小的儲物室出來,懷裏抱了一床被子,“今晚給你添一件吧。”
白露小聲推拒了下,有些扭捏的不敢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其實她有點希望能跟雲築在同一屋裏睡,這幾年的颠沛流離讓她很難入睡,盡管有心理暗示雲築就跟她隔着一堵牆,她還是費了不少時間,直到困得眼皮打架才沉沉睡去。
從前白露也總是希望雲築能留下來陪陪她,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短時間內如此依賴她。
最初雲築的眼神雖然白露總是裝作不在意,但其實是有刺痛到她的。她不喜歡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她是很清楚的,但盡管如此,她見到那些同齡人看她的眼神中總是帶着豔羨的,哪怕語氣是厭惡的,也藏不住眼神中的那些羨慕和向往。
但是雲築沒有,她還記得那次,雲築剛來不出三天,她從秋薇的熟客車上下來,雲築在窗口跟她眼神對上的那一瞬間,她的眼神裏沒有任何複雜的其他情緒,只有厭惡和不屑。
白露一直都想不通,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麽時候得罪了雲築,況且那時兩人也并沒認識幾日。那之後白露半故意似的,只要她同雲築同時在家,她就一定要去招惹她。白露的性子一向如此,一來是想弄明白自己哪裏讨了人嫌,另一方面也是覺得雲築整日悶悶的挺有趣。
但時間久了,連白露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在心裏生出了對雲築濃濃的依賴,她原本就是孤身一人,早就習慣了無所依靠的日子,不知怎麽就會對比自己還小上一歲的孩子産生這樣的情感。
那日清晨,白露睜開眼後第一反應是去摸摸身邊,已經沒有了人,溫度也是冰冰涼涼,不像是有人睡過的樣子。她夜裏醒時還見阮雲築斜靠在床頭,白露本想把她也拽進被窩裏,卻又恐怕驚醒了她又嚷嚷着要走,現在想想這人當時到底有沒有睡熟都難說。
到了晚上,阮雲築依然準時,一放堂就開始往白露的住處趕。她昨晚夜裏才回家,今天一天都難免有點乏,但她也不覺得煩,不知不覺間她還挺希望到白露那去的。一方面是有錢拿,另一方面……白露同她身邊的人都很不同。
阮雲築時常腦子亂亂地想,她身邊的人裏,好似只有白露是鮮活的活人一樣。雲築這種整天把大大小小的事都壓進心裏,只進不出的這種人,只是站在白露身邊都好像活了那麽幾刻鐘。
今天不知道是不是白露沒在家,雲築在遠處就瞧見窗戶那邊黑漆漆的,往常白露是最喜歡把房間裏開的燈火通明的。雲築從胸前的口袋裏摸出白露給她的那把鑰匙開了門,屋裏也确實是黑黑的一片,只有洗漱間裏有微微的動靜傳出來。
阮雲築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也頂不住這會兒詭異的氛圍,只是好在外面日頭還沒完全落下,雲築這才大着膽子走到門邊,輕輕推開了一道縫。她側着身子,往裏面瞄進去。
雲築視力并不太好,這會兒裏面黑黑的看不真切,只聽到微微的水聲,她眯着眼看了看,沒敢貿然走進去,卻聽見白露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
“你進來。”
雲築聽到是白露的聲音當下松了口氣,走到門口猶豫了下,擡手想要拉開燈。
“別開燈,”白露聲音很輕,隔了有一會兒,聲音更虛的補充,“求你了。”
“怎麽了,不想開就不開了。”雲築聽出她語氣中的不對勁,加快幾步走到浴缸邊,她其實眼前還是有點模模糊糊的,但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膝蓋頂着浴缸的邊沿,上面挂着的水珠透過褲子布料潮濕的黏在膝蓋骨上。她微微彎下腰,把手叩在浴缸涼涼的邊緣上。
一時間沒人說話,雲築只聽得到自己的呼吸聲和水聲,靜了不知道多久,白露從水中伸出濕漉漉的手,輕輕握住了雲築的手腕,雲築沒動,下一秒白露就手上微微用力,緩緩地從水中站了起來,跟雲築面對面,這會兒白露依然拽着她的腕子不松手。
雲築猝不及防跟黑暗中白露亮晶晶的眸子對上,或許是那一雙眼睛太過明亮,也或許是她從沒見過白露這樣的目光,像一塊被丢在海中岩石上的寶石,閃亮,美麗但無措又脆弱。雲築有點慌亂的挪開目光,本能性想要垂下頭去,卻在垂頭的瞬間餘光瞥見一片挂着水珠的雪白肌膚和小山峰一樣連綿的柔軟起伏,她像被燙着了似的,就把目光停在了白露下颌的位置不敢亂動了。
“你讨厭我嗎?”白露想看雲築,但雲築這會兒垂着眼簾,額前發絲又遮擋了大半,她只能徒勞的盯着她。
雲築搖了搖頭。
“那,你怕我?”
雲築仍是搖頭。
“那你怎麽不看我?”
“我的認知裏……這種情況下不該盯着你看,”雲築想了想,補充道,“這對你不尊重。”
白露猛地又想起白天她在秋薇那裏聽到的那些話,那大腹便便的男人跟秋薇讨要她,秋薇不肯,拿出白露尚未嫁娶來搪塞,那男人怎麽說的。
“我又不打算娶她,你知道的,我太太是位閨秀,跟你們這種營生不同。”
白露已經沒心情去聽秋薇的回應,她當然知道秋薇不會任由那男人貶低自己,但自然也不會按照自己性子那般帶着刺去刺傷他們。
白露盯着眼前的雲築看了好半天,她突然很想哭。
雲築能感覺到另一個人的氣息撲面而來,身上瞬間變得潮濕,但撲過來的溫度卻是溫熱的。
白露擡手緊緊抱住了雲築。
“怎麽辦,小築,”白露笑着,聲音卻有點顫抖,“我身邊全是壞蛋,一個好東西沒有,連阮雲築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