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快閱覽後收起了信,明娪輕咳一聲,“公主說,雖然太後尚未回宮,但京中局勢算是安穩。因為寧王生事而被迫滞留在京城的福王、安王和永王也已經返回各自封地……”
不想景馳卻抓住了奇怪的重點,“福王、安王和永王……究竟哪個是同你險些定親的倒黴皇子?”
明娪似乎也猜到他會有此一問,倒是不似往常惱怒的模樣,帶着笑意凝視着他,“公主給我的信中還說了些有趣的事情。”
“哦?”
“原來只聽說當朝太子太保兼禮部尚書兼謹身殿大學士景大人之獨子機謹早慧,刻苦好學,四歲開蒙,六齡授《大學》,八歲讀孔孟,十六便已經中舉……可如今五載光陰一晃而過,怎麽昔日神童遲遲不去赴考會試了?”明娪眨了眨眼睛,目露惋惜之色,“這其中,是否藏着一段傷仲永的故事啊?”
她竟然懷疑他不去會試是因為考不上?!簡直笑話。
“我那是……”
“那是什麽?”
景馳面色難看得緊,明娪卻笑得愈發得意了,直到眼看景馳驟然一慌,望着巷口一處開口道:
“是魏均!”
她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健步如飛先躲到了景馳身後,瑟瑟發抖着向外探出了一點視線。
街上車水馬龍,卻沒有一個人長得像那個兇神惡煞的鷹爪。
“魏均在哪呢?”她還緊緊抓着景馳的衣袖,已經起了狐疑。
對上景馳促狹的目光,她明白自己被騙,繼而怒目而視。
“明家妹妹,衣袖都被你扯皺了。”
“信不信我把你的臉也扯皺!”
其實話說起來,四五日前,就有一隊身着飛魚服的錦衣衛出現在雲石鎮上,拿着印信直接去牢中尋人,卻是撲了個空。
魏均似乎是算準了錦衣衛到來的日子,白吃了好幾日牢飯,才在他們來的前夜逃了。
這倒也不令人意外。
人逃了無妨,一夜時間,逃不出多遠,抓就是了。
故而如今京中安穩,雲石鎮中卻是一片緊張氣氛。
小鎮上四處城門皆看守得很緊。進出的人和物皆要被細細盤查,就是縣官老爺本人也不能例外。
不僅雲石,附近的幾個鄉鎮也是如此。
只是目前看來,魏均此人如同銷聲匿跡,暫且還沒被抓獲。
蒲州距雲石已有一段距離,是以景馳與明娪出發前後,并不知曉那邊已經布下天羅地網。
那天吵吵鬧鬧的采買了許多,夜間雲遙幫明娪收拾行李時有囑咐了許多,翌日晨起又與方天恺送三人出城。
“沿着官道一直向東北方向走,大概七八日後便能到達平陽。镖局在平陽也有分號,倘若有需,公子自可拿着我的書信去镖局找人。”方天恺最後向景馳囑咐道。
景馳點頭,謝過了他又收了書信,雖然他不大可能有此需要,但到底是一番朋友心意。
“阿娪,把握機會,不要猶豫!”雲遙最後向明娪囑咐道。
這些天來,這些話明娪已經聽到厭煩,甚至懶得反駁了。
她轉頭望向身後,馬車上景瑩還在昏昏欲睡,景馳與方天恺辭別後正向馬匹前走去。她在心底深深嘆了一口氣,也不知此次與他們兄妹同行回京,究竟是不是一個正确的決定。
她擔心自己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重新望向對她擠眉弄眼的雲遙,明娪輕聲道:“不用你挂心,你過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随後他們終于啓程了。
景瑩尚在車廂中打盹,明娪陪她待了一陣,終于忍不住出來透一透氣。
“所以明姑娘去信給淳寧長公主,還特意讓公主幫忙查了我的事?”
明娪狡黠一笑,“是景公子一直将關于我的流言蜚語挂在嘴邊,且屢教不改。我若不求公主幫我找一些關于景公子的談資,這一路上該多難過呀。”
“可是我十六中舉之事,明姑娘竟然還須問人?”這兩天,景馳确實對此事意難平。他搖頭嘆氣,幽幽道:“這般健忘,着實讓世交之情誼蒙塵。”
明娪聞言懵了片刻,狐疑問道:“什麽意思?”
景馳煞有介事的嘆了口氣,對她欲言又止,最終止于“罷了……”
“你快說!”
景馳又糾結了一番,最終又道:“罷了的意思就是我們不提此事了。”
明娪簡直要被這別扭之人折磨瘋了。
更為可怕的是景馳雖然口中說着罷了,但一直環顧四周高聳的青山,拒絕再與她交流,一副生氣的模樣。
她只得獨自思考,可卻又找不到頭緒。
“真是奇了怪了,我爹和景世伯不是因着同年進士才相交的嗎?不過短短數年就斷了聯系,怎麽就成了世交之情了……”她小聲抱怨。
景馳聞聲瞥她一眼,眼神中略帶哀怨,仿佛在責備她為了掩蓋自己的健忘,竟如此絕情。
明娪自覺自己說得沒錯啊,若是誰絕情,也該是她那清正廉潔的爹啊!
她不知自己何時竟變得這樣容易心軟又心虛,既然還是想不起來,她只能另尋方法抵消這股莫名其妙的罪惡感。
“那個,要不,咳……”她艱難的開口,聲音也是嘔啞的,“還是說說安王吧。”
景馳倒是痛快答應,“說吧。”
可惡,總覺得是掉進陷阱了。
其實不管是否有無人如此刻意探求,也無關那探求之人是否是景馳,明娪總是不願想起從前那些人或事的——自她出游以來,所到之處,無論見到山明水秀還是平原沃野,總是賞心悅目的,提起那些,太過煞風景。
不過安王此人的故事甚是淺薄,她倒是可以随口說說的。
連醒過盹來的景瑩都從車窗探出頭來,小心翼翼的聽。
明娪目視遠方,悠然道:“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安王是先帝幼子,比他的兄長們所受的寵愛皆多,漸漸也就生得格外淘氣頑劣。但是他待淳寧公主這個年齡相仿的妹妹倒是很好,偶爾出宮也不忘買些禮物,那時我與公主在宮中形影不離,自然也沾了些小光。”
終于能聽到這一段,景馳倒沒有平日裏那般熱切,只是淡淡道:“哦?想不到明姑娘年少時竟也會對此等小恩小惠受用。”
“我才沒有。”
“那不知安王所贈之物,公主身邊之人是單明姑娘有,還是雲遙與紫蘇亦有呢?”
“……那他就獨喜歡贈我,我有什麽辦法?”
景馳不禁側目觑她,嚯,太狂妄了吧。
不過其實也不難想見,且看她如今出門在外風塵仆仆卻依舊惹來無數顧盼,也可以想見當年華麗宮裝的那個二八少女版的明娪有多明豔。
“那你也喜歡安王?”景馳問過,補充道,“我是指,那時。”
“也說不上喜歡與否,只是覺得他其實也沒宮人所傳的那麽纨绔。”
當時淳寧公主已經被許婚給兵部尚書之孫崔昭,明娪這公主伴讀不能如侍女一般陪伴公主出嫁,眼看也要卸任。
先帝與安王母妃特意詢問她的想法,是否願意被賜入安王府為側妃。
她不過是個五品文官之女,小門小戶,被指婚給皇子為側妃已是十分高攀了。多少品位較低的官宦人家費心将女兒培養成端莊大方的伴讀送入公主,為的也只是這樣一個歸宿,她的母親也是這樣打算的。
入宮前她還懵懂,直到被帝妃召見,她才生出了別樣的心情,她明明才十六,聽到那樣的詢問後卻似乎已經一眼望到了她人生的終點——王府中一位不自由到終老的側妃。
願不願意嫁給安王,她尚沒想明,但她知道,她不願意那樣過完一生。
“所以明姑娘便大膽回絕,打了先帝與安王母妃的臉,毀了這一樁婚事?”景馳心中有些油然起敬了。
“才不是呢。我猶豫不決,但聽說這事還是安王他特意向父母求的,一時倒也不忍拒絕。”“但就在那不久後,有一次公主讓我幫她送東西去安王寝殿……”
許是因為一直在回憶舊事,她腦海中忽然劈過一道閃電。
“啊,我想起來了!”
原來她爹最後一次帶她拜訪景府,不正是為了給他家十六中舉的公子道賀麽!
她剛興奮的準備開口,卻被景馳直接打斷,“不許想起來,快繼續說。”
“是啊是啊,明姐姐去送東西之後呢?”景瑩一直屏息凝神,此時也忍不住出聲。
他們這才發覺景瑩已經偷聽多時。景馳回頭伸手,将他妹妹推回了車廂內。
“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許聽。”
景瑩吐舌頭,這車廂又不是鐵做的,難道她在裏面就聽不見麽?
故事已經只差一個結局,明娪也不在意多這一句了,“我去尋安王,不想撞見他正與一位宮中女使調笑玩鬧,想到他主動請求陛下之事給我帶來了諸多困擾,我一時沖動便……一巴掌打斷了這樁姻緣。”
“打的是安王還是女使?”
“自然是安王!”
“佩服。”
明娪才剛神氣起來,就聽後面車中傳來景瑩的聲音。
“不過,這樣一來,明姐姐在宮中處境不會艱難嗎?”
明娪淡然道:“艱難麽?也不過是那一陣。安王是惱了我,還去向他母妃告了狀。但我終究不是宮中奴婢,除了被貴妃言語敲打幾次,被宮人們議論了幾個月,還有再也不會被賜婚外,倒也沒什麽。哦,對了,風波過後,我與安王還曾見過,他還同我道歉了呢。”
如今看來是沒什麽,只是當時十六歲的明娪夜夜都躲在被子裏哭個天昏地暗罷了。
“而且,多虧有這樣一次經歷,我才明白,原來嫁入王府并非我此生志向,與其他女子共侍一夫更是萬萬不行,若是尋不到稱心合意的郎君,我寧願去游歷四方,周游列國。雖然我娘親聽了之後狠狠罵了我一頓,但好在我爹支持我,我如今才可以這般無拘無束啊!”
自然,她如今無拘無束,也有京中那些說她閑話的無聊人士們的功勞。
“明姑娘有如此心胸氣度,又有堅定的意志,想來有多少男子都不及你。”景馳誇她一番,又道,“安王的故事講完,明姑娘可以再說說第二次婚約的事了,我記得似乎是一位武官家的公子……”
“你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