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曲秀送回了畫筒,不過片刻時間,景馳在明娪那裏所受的優待似乎都消失了。
如今她一心與那位妖嬈無匹的曲公子寒暄,将景馳忘在腦後。
“你怎麽來绛州了?”
曲秀倒也不客氣,直接一扭腰坐在了明娪身邊的條凳上,以廣袖扇起一股香風來。
“嗨,這還不是因為京城中那起子讨厭的亂臣賊子嗎!”曲秀先是狠翻了個白眼,又看了看這桌上擺着的幾樣吃食,一臉嫌棄。
揮一揮手,候在客棧外的數個侍女小厮魚貫而入,擺杯的擺杯,上點心的上點心,倒茶的倒茶,堂上其餘人皆看得目瞪口呆。
曲秀喝了兩口自家帶來的茶,才繼續說起緣由。
原來錦衣衛指揮使曲大人一早與夫人約定,開春後便告假,全家啓程一道回關中看望曲秀的外祖一家。不想如今京中局勢不穩,曲大人自然脫不開身,夫人一氣之下自己啓程,曲大人無奈,只得派兒子一路追過去給夫人賠罪。
“這也是巧了,昨日我剛到绛州,便瞧見街上一陣騷亂。本公子本是不稀罕管這些小偷小摸的,卻還是眼尖瞧着他偷的東西眼熟得很,不正是妹妹你的愛物嗎?”曲秀眉飛色舞,繼續道,“本公子當場便讓人追出去,将人緝住了,只是找不到你的蹤跡,又直直尋了一日,這不才在這找到你嗎!”
原來如此……
明娪見了曲秀來,自然是欣喜的。
這位曲大公子雖然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甚至可能連她都打不過,但他随行帶着的家丁護衛可都不是吃素的。
有他幫忙,他們至少能在绛州順利啓程,不必再有性命之憂了。
“不過明妹妹,你的畫我也看過,實在是……哎呦呦,怎麽有人會偷啊?”
“這事說來話長,我……”
明娪話還未說完,就聽景馳倒吸一口涼氣,皺眉不已。
“你怎麽了?”她趕忙回頭。
景馳微微動了動右手,心安理得的靠說謊來獲取關注,“咳,無事,只是傷口忽然痛了一下。”
明娪來不及關切,倒是先想被提醒,“啊!我竟忘了同你介紹了。這位是錦……”
“我知道,曲公子,在下景馳,久仰大名。”景馳再次打斷了她,起身與曲秀對視,只是手上不便行禮。
曲秀目光流轉,玩味的将景馳打量了好一陣,又對明娪使眼色。
“原來是景公子啊,真是幸會。”
聽這做作的語氣,明娪嫌棄不已,憑她對曲秀的了解,如今已經洞悉他的想法。
可在景馳看來,卻全然不是這麽回事。
曲秀此人,在京城中名聲倒也不小。不僅因為他與話題焦點明娪有過短暫婚約,還因為他本人性子招搖,行止乖張。他那做官行事都剛正不阿的爹為了這個纨绔兒子沒少操心,可曲家就只這一個獨子,曲夫人寵着,曲大人再怎麽發火也是沒用。
不過若說這明曲兩家解除了婚約,總該是有些龃龉,即使是友好協商,也該會有尴尬。但如今觀察,明娪與曲秀倒是格外親厚,着實令人想要一探個中緣由。
方才的對話被景馳打斷,此時見那兩人客套完,明娪又問道:“曲秀,你住的是哪家客棧?”
曲秀聞言看向明娪,眼中滿滿的嫌棄,“呆妹妹,什麽時候見過我住客棧?”
明娪撇了撇嘴,這才想起來,曲秀此人頗為挑剔,每每離家,自然有各地官員接待這位大少爺,不會令他沾染風塵。
“怎麽樣,幾位若是在這裏住得不舒适,即刻随我拜訪尹大人,有我在,他定會招待的。”
景馳十分感動,然後拒絕,“不必了。”
說到這,曲秀倒是想起來一件正事,“對了,說到住宿這事,我倒想問問,就我抓着那個賊,也不好一直綁在身邊。如果只是偷了畫,你們若無所謂的話,我便将他扭送官府算了。”
明娪與景馳對望一眼,皆是神情深沉。
這賊人有所謂,非常有所謂,絕對不能當做普通賊匪送去官府完事。
“怎麽,這裏面還有事兒啊?”曲秀的眼珠來回轉了轉,低聲問道,“難道他偷的,是那種畫……”
“你這滿腦子裏都想的是什麽玩意?!”明娪捶他一拳,惱火不已,“其實是……”
她是想将這事的來龍去脈講給曲秀聽,但轉念想起方才自己正是準備提起此事,便受了景馳打斷,如今想來,他好像是故意的。
想想也是,遺诏之事事關重大,還關系着景大人,似乎是應當仔細斟酌再說。
于是明娪又只能轉頭問向景馳,輕聲問道:“這個可以說嗎?”
景馳雖然對曲秀此人頗有成見,但對他爹曲大人的剛正忠心還是信得過的。
更何況如今他們三人的境地确實危險,确是十分需要幫助……
思慮片刻,景馳對她點了點頭。
明娪欣然一笑,說話間便拽着曲秀上樓詳談。“此事不宜在此讨論,你跟我上來。”
“哎……”眼看着二人就如此飛快上樓,緊閉了房門,景馳欲言又止,眼神滿是苦澀。
說好的陪他去看郎中換藥呢?
頭上傳來軟軟的觸感,景馳回頭,看見景瑩一副小大人模樣,正用自己的小手輕撫他的頭頂。
“你作甚?”
“哥哥,別難過,我陪你去換藥。”景瑩和聲安慰。
“誰難過了?”景馳站起身來,在景瑩的扶持下緩緩出門。
“那個曲公子……”
“怎麽?你知道他?”
“知道啊,他……”景瑩遲疑了好一陣,喃喃道,“算了,我一個小姑娘,還是不說這些了。”
來到房間,明娪與曲秀仔細說了從雲石到绛州這一路的曲折,再說到昨日為何會被那賊人盯上,誤會她身背的是那要命的遺诏……
“啧啧……”曲秀聽完,閉着眼睛,搖頭晃腦。
明娪知道他這人向來是神情比話語先行,着急道:“有話就說!”
曲秀又斂了斂衣襟,才幽幽道:“想不到這一年半載的你飄蕩在外,竟然還愈發出息了,不僅敢和亂臣賊子當面對峙,還能讓大學士家的佳公子都淪為裙下之臣……”
好酸哦。
“哪來的裙下之臣?污言穢語。”明娪恨不得飛過去一掌打掉他頭上那朵薔薇。
不過她也不是第一天認識曲秀,也不能指望他嘴裏吐出好話來。
縱然惱火,她的臉頰還是羞紅了半邊,甚至還不要臉的支支吾吾問道:“我、我不是同意你的言辭,但但但就是有些好奇你是如何得出這樣的錯誤結論的?”
“這還不明顯嗎?方才你拉我上樓時,那位景大公子的眼神一路死黏着就差跟進門來了,你說吓人不吓人?”
就這?!
明娪的心又沉了底,幽幽道:“你不知道自己這打扮有多惹眼嗎?我看他是看你才看呆了吧。”
“真的嗎?”曲秀的丹鳳眼驟然睜大,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明娪簡直要崩潰,“……我讓你說正經的!那個一路追蹤我們至此的賊人,該怎麽辦?!”
“嗨,這多簡單啊!待我先找間小黑屋,使出雷霆手段,将那賊人嚴刑拷打一番,讓他供出亂黨餘孽所在,然後再派兩個精幹的家丁将這只剩半口氣的小賊送回京城緝拿歸案。這也算是我的大功一件,我爹知道了會很欣慰的。”
曲秀一番豪言壯語,說到最後自己卻沒了底氣。
“不過我對于嚴刑拷問這事兒,手比較生,可能不如诏獄裏那些大人們來得得心應手。若是直接将這人五花大綁了送回京,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明娪連想都不用想,直接勸他還是行第二條路吧。
“那便這麽定了,秀秀你可真是太有用了!”解決了一個大麻煩,明娪挺開心,不免拍了幾句馬屁。
曲秀卻難得對她嚴肅起來,正色道:“呵,不是我說,就你們這三朵不知世道險惡的金枝玉葉,在雲石都與寧王的死士正面遭遇了一番,如今竟還是這麽不上道,不僅不請求官府保護,身邊連個護衛也沒有!我告訴你。這也就是你們走運,沒在碰見本公子之前就丢了小命罷了。”
或許是因為被眼前這姹紫嫣紅的嬌貴公子嘲笑,明娪不免有些赧然,想起自己好歹也算是旅途經歷頗豐,想要為自己辯駁一番,卻又發覺,原來是從前一直有雲遙在自己身邊保護啊……
至于景馳,雖然也算是個有些拳腳能耐的書生,但處理此等危局的經驗恐怕只同景瑩一般多。
“那,那依你看,我們三人還能順利走回京城嗎……”明娪有些局促的詢問。
曲秀眯着眼睛,撚着下巴上那并不存在的胡須,許久才吐出一個字,“難。”
是個可以想見的答案。
她撫上那光滑如鏡的絲綢衣袖,柔聲道:“除非……有所向披靡,無所不能的曲大公子伸出援手?在南下之前,幫我們除去一些隐患,打通一些門路,對你來說不是易如反掌?”
“是易如反掌。”曲秀輕笑一聲,“可是于我有何好處?”
“嗯……”明娪思來想去,最終還是勉為其難,翻找一陣,從準備帶回京中贈與淳寧的禮物中選出一件。
“這支發簪,送給你。”
“哎,罷了,誰讓我欠你的呢?”曲秀雖然口上這樣說着,卻是已經挺直了腰板,雙眼冒光,“站着做什麽?快給我戴上瞧瞧。”
屋內幾乎上演着一出姐妹情深,門外那剛從醫館回來的人看在眼中,卻是別有一番滋味。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作者本人頹了,但好在還有存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