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馳臂上刀傷開始愈合,也是數日之後的事了。

多虧了曲秀幫忙,他們才得以安然在绛州休養多日,不必擔心再遇到危險。

如今萬事俱備,曲秀也耽誤了一些時日,如今要先行離開绛州,繼續南下了。

绛州城外,明娪與曲秀道別,折柳相贈。

“我已經托父親去信給你們這一路沿途的守備府衛,若再有危險,直接去求援便是。”

明娪很是感激,“此番讓曲公子操心了,待回京城,我再好好謝你。”

“嘁,本公子操心的,豈止是你們的安全?”曲秀的眉毛挑了挑,眼神越過她望向不遠處的景馳,“我這幾天你說的話,你可要放在心上。”

明娪心領神會的翻了個白眼,“你怎麽說起話來越來越像我娘了?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嘁,你不愛聽我便走了,告辭。”曲秀登上他那香車,揮一揮潇灑柳枝作別。

明娪立在原地目送他遠去,心中回想起這幾日曲秀對她的苦口婆心來。

“你可知你離開京城這段日子,都有何樣的人托媒人去你家問詢嗎?”

明娪自是白眼以對,“我怎會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曲秀幽然嘆氣,“不過是一個小邑縣令之子,一個嶺南商人。”

“嗯……聽上去很是合理,如今也只有這樣遠離京城的人家才會想要與我議婚吧?”她淡淡回應,似乎惹來了曲秀的十分不滿。

“明娪!你竟還能如此冷靜?你看看自己都掉價成什麽樣了?!好歹曾經你的歸宿也是親王,本公子,或者冷……好好好,我不提那人。總之,若你自己再只顧眼前逍遙,不上些心留意着身邊像模像樣的公子們,恐怕明夫人明年便要下定決心将你遠嫁了!”

明娪忽覺自己額角跳痛,什麽身邊像模像樣的公子,她如今身邊像模像樣的公子,不就只有那一個嗎?

她翻了個白眼,“我娘如何決心是她的事,反正我如今本就不打算嫁!”

曲秀翻了個比她更大的白眼,“你快得了吧你!你不喜歡景馳嗎?”

“我沒有!”不假思索的,她先否定了曲秀這個可怕的猜想。

曲秀似笑非笑,“那為何每次你們二人鬥嘴吵架,都是笑着進行的?”

……

明娪欲蓋彌彰的補充道,“而且,喜歡也不代表要嫁,更不代表人家願意娶,你懂不懂?”

“嫁給一個自己喜歡的人,有什麽不好?我真搞不懂你,不過是在情路某處受過那麽一點點挫折,難道便再也爬不起來了?若是從前在京城,你何嘗這般畏畏縮縮?你是遠游又不是苦修,怎的在外待了兩年,就連性子都磨平了?真要參透人生,幹脆去尼姑庵當姑子不是更好?”

“回京城的路還長,這可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來的良機。你若是還因着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不願把握,就等着抱憾終生吧!”

對曲秀這一番勸慰與恐吓,明娪不屑一顧。

她是近來被一些奇怪的夢困擾,以至于在現實中看待景馳的目光也受了影響。

曲秀稱之為喜歡,明娪更想稱之為若有若無,可有可無,随時準備随風飄散的情愫。

但若要将她對景馳這若有若無的情愫與嫁娶之事聯系起來,還是用如此功利的目光看待,她便覺得索然。

甚至送別了曲秀,回過頭來再看景馳時,她還沒有緩過來。

不過,她倒是能看出來,無論是曲秀此人還是他們的意外相遇,都已經讓景馳心中積攢了不少疑問。

一直讓他猜測,還不知他又會有什麽離奇想法。回绛州城內路上,她決定今日慷慨,幹脆幫他将困惑一并解答。

“景公子。”

“嗯?”

“你一定很好奇。”

“好奇什麽?”

“就是,曲秀和我的事情。”

春風吹拂中,景馳聞言頭也不曾回,只是如常道:“我沒有好奇啊。”

這簡直太不正常了,明娪驚異之餘不由得上前追了一大步,又問,“我們為何取消婚約,你不好奇嗎?”

景馳依舊道:“不好奇,那是你們的事情。”

明娪狐疑不已,甚至忍不住戲谑問道:“不對呀,這是我認識的那位景公子嗎?難道是覺得這些天受了我的冷落,賭氣吃醋了?”

“……”景馳回頭瞥她,一臉的鄙夷與不耐煩。

“被說中心事了?”明明她才是應該心虛的那個,可她偏要聒噪。

“胡說。”景馳不冷不淡的吐出兩個字,随後又道,“倘若明姑娘如此迫切想要我了解的話,那我也只能勉為其難的聽一聽了,說吧。”

其實明娪與曲秀的婚約,說來也有些荒唐。

別看曲秀如今獨當一面,幾年之前他不過是個性子陰柔又不合群的少年。

每當京中有宴飲聚會,曲秀總是那個被一群刻薄的貴女公子逼到角落中的小可憐。

好在淳寧公主身邊有一位俠肝義膽的小女官,總是仗義執言,适時搬出公主助他脫身。曲公子甚是感激,無以為報,便時常送些香粉胭脂給明娪,一來二去,二人便也就結下了情誼。

此種情誼無關風月,原因也很簡單,只因曲秀也同京中萬千少女一樣,心中戀慕的,實是男子。

景馳聽到這,忍不住吃驚打斷,“這……真的嗎?”

“是真的。”一直默默走在前面的景瑩此時回頭,認真道。

景馳擰眉,“你一個小孩子又是如何知道的?”

“明明是哥哥常年在書院讀書,你才錯過了京城中很多新鮮事。”

“聽我說。”明娪繼續。

心思秉正直率的武将曲大人不曾知道自家兒子心中所想,一門心思都在催促夫人為曲秀謀求一位窈窕淑女。

曲秀被母親纏得不耐煩,卻又沒有勇氣将心底秘密坦白,作為好友的明娪自然答應幫他勉強遮擋一陣。

誰知曲大人是那般風風火火的性子,不過得了兒子一句含糊的謊話,大喇喇的便派媒人拜訪了明家,求定婚事。

彼時明娪剛剛一巴掌把安王扇得暈頭轉向,誓死也不要再娶這個兇悍的女子。明大人與夫人眼看着曲府上門求娶,一時也搞不清狀況,便應下了。

明娪與曲秀各自歸家,才發覺闖了大禍事,好在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真相大白後,婚約很快解除,但作為他們二人欺瞞胡鬧的代價,明娪又多了一次失敗的訂婚,曲秀的秘密也被公之于衆。

景馳聽完了故事,又有些不解,“曲公子為了與你解除婚約,竟将自己的私隐說了出來?他為何不只告訴父母?”

“他當然試過。其實只告知父母,他已經動用了莫大的勇氣,然而結果卻還是令人失望。”明娪搖了搖頭,替曲秀嘆了口氣,“你想象一下,像曲大人那樣豪邁粗犷的一個人,驟然知曉自己的兒子有着不被世人接受的癖好,該會是何等震驚?”

曲大人的震驚表現出來,便是完全的不相信。他固執的堅持自己的信念,認為曲秀不過是被寵壞了的迷途羔羊,只是為了躲避婚約才說出這樣拙劣的謊言。

“曲大人不顧夫人阻攔,将曲秀打也打過了,關也關過了,曲秀不曾改口,但曲大人就是不信。”

景馳道:“那定然是很煎熬的一段日子。對曲家是,對你也是。”

明娪點頭,“我比曲秀先動搖過,解除婚約又不是只有這一種辦法,我勸過曲秀先服軟,再徐徐圖之,可他不聽。”

“他不聽?”

“他對我說,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向父母坦誠此事,決不能再退縮。縱然曲大人強硬,他也要讓父親明白,他的軍令只在都尉府中有用,在家中無法指揮他兒子的意志。”

“想不到曲公子內裏也是一副鐵骨。”景馳聞言感嘆,心中竟然對那衣帶香風的公子有了別樣的敬佩。

“所以,他如此堅決,唯有破釜沉舟,讓世人皆知曉,倒過來逼迫曲大人相信。”

“結果成功了?”

“嗯,曲夫人倒還好,曲大人也是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漸漸接受了這樣一個兒子。”明娪終于微笑,“後來婚約解除,曲大人特意去我家為他的莽撞致歉,此事就算是翻篇了。”

然而如今京城中四處流傳着曲家公子寧願喜歡男人也不願娶明娪的傳說。

明姐姐好可憐啊,景瑩在心中想着,沒有說出口。

可景馳卻不這麽想,“明姑娘真是幸運。”

明娪轉頭看向她,頗為疑惑。

景馳解釋道:“倘若曲公子沒有如此百折不屈的堅持,曲大人又不是如此正直的話,這樁不明不白的婚約,你是解除不了的。”

天下有龍陽之好的男子便只有曲秀一人嗎?還不是有大把男子為了搪塞家中娶了妻,又在外尋歡作樂,白白耽誤女子的一生。

明娪當然明白他在說什麽,直接道:“是啊,如果曲秀是那種自私虛僞的狗男人,我也不會同他交好至今了。”

如此直接的罵人,景馳不由得微微皺眉。

“那曲公子他如今……有沒有……”他忽然語塞起來。

“有沒有什麽?”明娪沒懂,探尋着望向景馳,發覺他竟然有些羞窘模樣。

“有沒有,就是……”

她終于懂了,“沒有,還沒有。”

景馳低聲道:“天下有曲公子這般勇氣之人屈指可數,像他那樣的身份,想一時尋歡容易,想要尋到一生知己恐怕很難。”

景馳說得沒錯,但明娪只是不喜歡他這般居高臨下的說話方式,于是故意問道:“想不到景公子倒是心胸開闊,那他看上了你,你可願意嗎?”

景馳大驚,趕忙擺手,“心胸開闊是一回事,可我并非……”

明娪終于滿意的笑逐顏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曲秀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他自己選擇的路,縱然艱難,可他也已經走過最難的那一段了,只要他堅定下去,不要回頭,也許很快就能看到那個在半途等他同行的人了。但就算那個人一直未曾出現,我相信他也可以一個人活得很精彩。”

景馳細細品味,忽然明白了為何她與曲秀會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相視一笑,他道:“你說得對。”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兩天還是一直保持上班生不如死,下班一睡不起的狀态。

存稿的劇情進行到了很關鍵的地方,我卻沒有辦法投入的完成。

我決定先斷更兩天,遠離晉江,逃避一下。

重新找回從前不用關心收藏,沒有收益也不用趕榜單字數的,純粹的碼字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