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養了幾日臂傷,景馳已經自覺無礙,不願在拖延行程。

下一站,平陽府。

雖然明娪極力建議景馳坐進馬車內,由她在外策馬,但景馳還是堅持婉拒了。

“我一個男子,若讓人瞧見安然坐在馬車內,由一位姑娘駕車,豈不是讓人笑話?”

看景馳固執坐到車前,單手扶住缰繩,明娪抱着雙臂,不禁翻了個白眼。

“誰說女子不能駕車了?你又不是因為矜貴才坐在車內的,你的手受傷了啊。你只有一只手能用力,倘若策馬撞到人怎麽辦?翻車了怎麽辦?”

“我沒有說女子不能駕車,只是……”景馳無奈,“若你非要堅持,那便同我一起。”

一起便一起。

已經臨近春分時節,天氣一日暖過一日,莺飛草長,萬物複生。

被愈發蔥翠繁茂的景物環繞,時而閉目聆聽流水與鳥語,不必再擔心身後有環伺的惡徒,誰還會有糟糕的心情呢?

明娪倚在車門上,将畫架撐在腿上,颠簸中勉強用碳筆塗塗畫畫,時而望向遠方的青山,時而低頭望向畫紙,期間再快速又小心的瞥一眼景馳。

其實她真正想畫的是他,可她還沒有這樣的勇氣。

又一次偷看,卻倒黴的正與景馳望來的視線撞個正着,她趕忙低頭,不敢再看了。

景馳望向的,其實是上次他扯過的,她手腕上那條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寶石手鏈。

除卻“**”魏均那次,這一路上,為避免麻煩,明娪向來是穿着樸素低調,打扮得像個尋常人家的姑娘。唯有這條不符合這樣身份的手鏈,她一直戴着不曾摘下。

他很好奇這條寶貴的手鏈代表的意義。

而景大公子是從來不憚于有疑問就問出來的。

“明姑娘的手鏈跟漂亮,也是曲公子所贈嗎?”

明娪聞言,視線也被引去了自己手腕上,愣了半晌,才淡淡道:“不是他。”

景馳眉心微動。

明娪借口離京,不是因為扇了安王一巴掌,也不是因為和曲秀解除婚約。這兩段故事固然淪為談資,但顯然明娪本人并不曾為之傷心。

一定還有刻骨銘心的原因,讓她頭也不回的離開京城。

該不會是那個能從冷公子吧?

車廂內傳來景瑩的呼喚,明娪轉身彎腰鑽了進去。

離家日久,景瑩思家之情愈發濃烈,在馬車中悶悶不樂,時而回想起家中父母音容還有各種好吃的,甚至還開始泫然欲泣。

“瑩兒妹妹,怎麽哭了?”

“可是我想娘親……我現在就想見到她。”

“我知道你想家,我也很想念我的家人,我們這不是已經在離京城越來越近了嗎?”

“唔……可是……”

“你若是不哭了,姐姐教你用米汁做上妝用的妝粉好不好?待回到家後,瑩兒可以将自己親手做的妝粉送給娘親,怎麽樣?”

“好、好吧,我先不哭了。”

想不到從前在宮中學來的雕蟲小技如今用來哄孩子竟有奇效。明娪與景瑩在車內擺弄了不少瓶瓶罐罐,這一日便這樣過去了。

香粉尚未被曬幹,他們便抵達了平陽城。

縱然有曲秀幫忙,他們這次也學會了小心謹慎,入城後時刻留意着前後左右有無可疑之人,還挑了一家不甚起眼的小客棧,依舊扮做一位兄長與兩位姊妹投宿。

進了房間,明娪先是簡單收拾了一番行李,瞎忙一陣後終于還是将目光投向了自己手腕上那條鏈子。

景瑩小心翼翼的捧着她的香粉罐子,不曾察覺明娪的沉默。

掐絲金線纏繞的圓環上鑲嵌了紅寶、貓睛、翡翠,光華照人,确實與如今行走鄉野的她十分不搭,又或許從來就沒有搭配過。

早就不該是屬于自己的東西,就算是為了不惹來宵小盜賊的注意,也早該摘下來了。

可既然都戴了這麽久了,多戴一會又有何妨呢?

收拾得當,她便拉着景瑩一道下樓與景馳會和,吃晚飯,氣氛和諧得簡直不像話。

“等一會要去哪?”景馳問道。

“啊?”明娪擡頭,不解其意。

景馳神色如常,淡淡道:“聽說平陽城中街市攤販都集中在城南,離我們這間客棧也不遠。”

明娪睜大眼睛看着他,還是不太明白。

她是有每到一處便要上街買些有趣的小東西的習慣,但并不曾期待過景馳的加入。

上元時候,他為了表達歉意才幫她拎了一道東西,上次在蒲州是為了商議遺诏之事,這次卻沒有任何緣由啊……

“連瑩兒都為娘親準備了禮物,我若兩手空空的回去,總有些說不過去吧?”景馳适時的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

景瑩問道:“那哥哥,我可以不去嗎?我在留在房間看着我的香粉凝結。”

“可以。”

于是明娪也問道:“那我可以不去嗎?我累了……”

“不可以。”

明娪挑眉,這個人,該不會是就想和她獨處吧?

簡單吃過晚飯,明娪送景瑩回了房間,囑咐了好一陣。

“知道了,明姐姐,記得幫我帶一串糖葫蘆回來!”

明娪左思右想,最終還是将手鏈摘下,藏在了行李中,才孑然一身,輕松出門。

還在二樓,她便已經望見客棧門前那個等候着的背影,心中不由一松。

也許曲秀說得才對,她不該再畏縮不前。

她已經給景馳講了足夠多的故事,講了她如何蠻橫打人,如何與曲秀互相支持,都沒有将景馳吓跑。

曾經她懷疑他也同京城中那些人一樣,嘲笑她,鄙視她,後來也證實了他并不是那樣。

或許景馳真的就是那個上天準備給明娪的人呢?他會拉着自己的手在風雨中一往無前嗎?

雖然她還不敢确定,但僅僅是下樓這幾步路,心裏的甜蜜已經快要颠出來了。

她的腳步聲讓景馳回過頭來,他對她點點頭,問道:“走嗎?”

“嗯。”

一路慢慢向城南走去,明娪看着這城內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與自己走過的許多小城沒有區別,但如今到底還是覺得不同了。

“這街市上琳琅滿目,一時還真不知挑些什麽好。”景馳四下看了看,便問向她,“明姑娘打算為公主買些什麽?”

明娪聞言,這才回過神來,“其實很多東西不宜長途攜帶,我們只是送一份心意,挑一些便攜不易損壞的糖果、挂件,還有香囊之類的便好。”

“喔。”景馳領會了要點,很快便尋到了合适的禮品,大方掏錢。

明娪卻反而心有旁骛,無心挑選。

景馳也留意到了她飄忽的眼神,問道:“明姑娘的手鏈……丢了?”

“沒有,我收起來了。”明娪輕笑一聲,“其實我早該找機會還給相贈之人,但是……”

如若他們再見,一定是極為尴尬的場景吧?

“贈予此物給明姑娘的那個人,是都察院冷大人家的三公子冷齊?”

又輪到明娪吃驚了,難怪此次他不問,難道他都知道?!

“你怎麽知道?”

景馳轉過身來,先是擡頭望了望星星,回憶了片刻。鄭重其事的對她眨眨眼,“是你親口告訴我的。”

“我?不可能……”明娪覺得好笑,笑意中又有一絲慌亂。

景馳卻又湊近了些,神秘兮兮,“是真的,給你一點提示,月圓之夜,運河碼頭。”

月圓?運河?

他們這一路走得都是陸路,何曾到過什麽運河碼頭?

“我、我不記得……”她望向他,一副可憐模樣。

景馳有些失落,她這人怎麽除了她的歷任情郎什麽都記不住?罷了。

“呵,騙你的。其實是從雲石客棧救你出來那夜,你被迷暈,聽到冷公子的名號便醒轉過來,我便記下了而已。”

明娪覺得似乎不大對,依舊狐疑望向他。

景馳淡淡道:“料想京中姓冷的人家不多,正好當朝有位大員,算一算年紀,大概也就知道是他家幾子了。”

原來如此。明娪點點頭,覺得有些道理。

她狀似随意,邊走邊問:“那這次你也打算打破砂鍋問到底嗎?”

“不打算。”景馳跟在她身後半步,“因為我猜明姑娘這段回憶定然很是傷心,不然也不會因此離開京城了。”

好不容易尋到一個賣糖葫蘆的,明娪停下來掏錢,聞言輕笑一聲,覺得他想得十分簡單。

買完糖葫蘆,她轉過身來,卻又聽他道:“除此之外,我也不想聽到明姑娘和冷公子纏綿悱恻的愛情故事。”

明娪愣在當場,心中翻滾着。連糖葫蘆被景馳接過都沒有意識到。

他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她沒有聽錯吧?

難道……

“那種你侬我侬,太肉麻了,我不喜歡。我還是更喜歡惹人發笑的,比如你同安王、同曲秀的故事。”他補充道。

她親眼望着他說出這一番話,可他發紅的耳尖總讓人覺得這話可信度不高。

心情有些好,她忍不住向他透露一些真相了,“你猜錯了,沒有纏綿悱恻,我也不是為他離京的。只是這個故事的結局十分糟糕,所以我總不願提起。”

“是嗎?”景馳不知為何,自己竟在忍笑,“如果是這樣,明姑娘可以将那條手鏈交由我來保管。”

“哦?”

“我可以偷偷丢進河裏。”

“不好吧,很貴的……”

嬉笑之間,似乎轉眼就已經月上中天了。

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回到客棧,明娪心裏卻好像是從未有過的輕松。

景瑩推開門,笑意盎然的迎接他們,“哥哥,明姐姐。你們回來啦?我的香粉似乎是幹了……”

“是嗎?我看看。”明娪放下東西便向窗口走去,景馳則一一将買來的東西整理好。

景瑩也在跟着忙活,“饴糖,狐貍皮做的卧兔,燈籠耳墜,包頭紗、飛花布……”

“這幾個小香囊倒是繡得別致,是哥哥要送給你那個……未婚妻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等不是辦法,幹才有希望!

我回來了……

一回來就讓男主有了未婚妻,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