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景馳卻悠然睜開眼睛。
他方才确實一陣暈眩,但明娪坐下之前便已覺得好些,只是在閉目養神。
他沒瞧見她的宜喜宜嗔,也沒聽見她心中的擰結。
但如今一睜眼瞧見那可憐兮兮的美人,縱然沉睡,眉目依舊訴說情愁。
明明傷在自己手臂,她為何要如此擔憂緊張呢?
白日裏在醫館裏也是如此,想哭又不願哭,他都看在眼裏,印在心上。
為什麽這麽多人前赴後繼的陷入明娪的情網,他好像已經初步有了一個答案。
但一想到恐怕她從前也是這般關心着那些人,他心中便有些抑郁。
又或者,任誰為了幫她搶畫而受傷,她都會如此關心的。否則想想他們平日裏是如何吵到天昏地暗,她絕不會專門為自己如此的。
但既然在明娪心裏他本就是個壞人,他不介意再用壞人的辦法來驗證一下。
“嘶……”他皺眉吸氣,發出了些微的聲響。
明娪果然驚醒,驟然起身,“怎麽了?!”
“明娪,你碰到我的傷處了。”不知為何,面對着她,他總是能自然的說出許多違心的謊話。
“啊?我……”秀眉微蹙,她張皇失措,趕忙問道,“疼嗎?”
“不疼……我是說,尚可忍耐。”他險些沒有忍住笑,“但是有些餓。”
明娪挑了挑眉,漸漸恢複了清醒。
他就是為了把自己吵醒吧?
她站起身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才道:“景家哥哥是手臂受傷了還是腦袋受傷?餓了就起來吃飯啊。”
景馳依言,懸着受傷的手臂,獨自艱難的下床。
甫一起身,氣血上湧,他腳下虛浮,堪堪倚在她肩膀上。
“哎哎哎……”明娪一時不察,險些被推得以頭觸柱。
她勉強站住了身,無奈轉身扶大少爺入座。好好一個挺拔俊俏的公子,如今受了一點傷便虛弱成一朵嬌花,縱然花癡如明娪,也不免幻滅了一點點。
“景公子,就是為了我受傷,你也別這樣訛人行不行?”她忍不住揶揄。
“澄清一點,我不是為你受傷,是為了追賊受傷。”方才失禮非他所願,景馳面上也不好看,如是嘴硬道。
“那還不是為了追回我在意的畫嗎?”她在他身邊坐下,托腮凝望,“承認喜歡我有那麽難嗎?”
雖然她還在受自己心意困擾,但也不妨礙她言語調戲一下嘛。
景馳才剛單手費力的為自己倒了一杯水,這下手一抖,一滴不落的全撒在了自己腳邊。
“妹妹,還沒睡醒吧?”
明娪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打到淚眼模糊,“是還有些困,那我便先回房間睡啦!”
“哎,哎哎……”景馳趕忙呼喚。
明娪轉頭,怒道:“哎什麽,我沒有名字啊?”
“阿娪妹妹,我這手上不便,如何下筷?到底是為你受的傷,你就這麽不管了?”
他居然都開始喚她“阿娪妹妹”了,方才還嘴硬說要捉賊,如今又說是為她,真是為了自己方便,不擇手段。
這般心黑手冷信口開河,想來他縱然殿試發揮失常,将來也能憑借這樣的手段在官場混得風生水起吧。
明娪雙手握拳,果然這輩子最受不了臭男人的甜言蜜語了。
她不情不願的幫景馳夾菜喂湯,帶着怨氣的勺子險些捅到他後腦勺去。
作為回報,他愈發細嚼慢咽,令她不得快速脫身離去。
聽到這邊吵鬧聲響,景瑩擦了擦嘴從隔壁跑來。
“哥哥!你醒啦!”
明娪見到幫手,欣喜萬分,“瑩兒妹妹來得正好,你哥哥正等你喂呢!”
“……”可惜小孩子也會審時度勢,自己哥哥有多挑剔她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自己還沒吃完呢!明姐姐,還是麻煩你吧……”
說罷,景瑩便又噠噠跑回去了。
明娪無奈,只得将氣出在景馳身上,“看見沒,連你親妹妹都懶得理你。”
“舍妹不如明姑娘蕙質蘭心。”
明娪無暇理會他這張口就來的吹捧,而是趁機問道:“你擔不擔心,如果賊寇這次發覺失手,再次襲擊我們怎麽辦?”
“有點,但他們再次襲擊的可能不大。”
“怎麽講?”
“今日那個賊人身手雖好,但既然由他親自出手,說明他在寧王甚至魏均手下都只是個小角色。取到畫筒,恐怕他也沒有親自打開的權利,唯有交給主公。如今寧王困在京城自是無暇再親自做這些;魏均縱然有能力逃走,如今大抵也只能藏匿在雲石鎮附近,他最快見到這畫筒也應該是……半月之後了。”
明娪垂眸思索,如果魏均發覺屬下偷錯了東西,縱然再派人來追,應該也是追不上他們了。
可前提是,他們要按照原定的行程走啊……如今景馳手臂受傷,郎中叮囑過,至少也要休養個十天半月,怎能忍受馬上颠簸呢……
雖然他們都不願意承認,但目下的狀況似乎真的已經超出他們能力範圍了。
“阿娪妹妹,湯都灑了。”景馳見她發呆,出聲提醒。
她因思慮被打斷而皺眉,放下了空空的湯匙,殘暴的丢他一方錦帕,讓他自己拭面。
“好了,我的任務完成了,告辭。”她自己還餓着呢。
景馳卻訝然道:“明姑娘就這麽走了麽?”
“又有何事?”
景馳又舉起他那受傷的手臂,心安理得道,“你瞧,我這衣袖也被剪了,右手也不能動,是不是該幫我更衣擦身……”
“景家哥哥,告訴你一個秘密。”她聞言,笑眯眯的走了回來,湊近他的耳畔留下一條重要信息,“蒲州臨行之前,雲遙已經教授了我一套拳法,如今還沒找到機會演練呢……”
景馳遙想雲遙揮拳鎮惡的英姿,頓時也就收起了打趣之心,安靜又乖巧。
明娪滿意得笑意更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大方模樣,“不過你放心,到底是為我受的傷。你養傷的這些日子,我們一應食宿,就由我全包了!”
“咳,明姑娘真是講義氣。”
她話已說完,便出門招呼景瑩。
“瑩兒,跟我來。”
“哦!”
景馳不禁豎起耳朵,想知道她又要去作甚。
“掌櫃的!我有話同你商量。”夜色已深,樓下大堂中沒幾個客人,明娪的聲音清晰傳到樓上。
“我家哥哥在你客棧門前投宿時遇刺受傷,你待如何?”
“姑娘,這、這與小店無關啊……”
“我不管,你說無關我便信麽?!”
“這樣好不好,您的投宿費用,小的給您折半如何?”
“嗯……我想想,成交!”
景馳苦笑搖頭,不愧是明娪啊。
是夜,明娪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中她一人走到了一座光怪陸離的宮殿,殿中有一鶴發童顏的老人正在等候她。
“不知姑娘要治什麽病?”
原來是個郎中?
順理成章的,她便答道:“相思病。”
老頭捋一捋自己長如白練的胡須,沉吟片刻,問道:“治相思病的藥有兩種,一種治對全天下男人的相思病,另一種專治對景家公子的,姑娘要哪一種?”
“……為何還有這樣的分別!?”
“前者一錢,後者十兩黃金。”
……
她當場掀了老郎中的案桌,扯着老頭的胡子便發起火來。
然後便被氣醒了。
随後便是半夜的輾轉反側,害得她轉天醒來時已經天光大亮。
瑩兒已經不在房間內,隔壁也是空的,明娪便趕忙梳洗過後下樓來尋。
“哥哥真棒,再吃一口,啊……”
還在樓梯轉角,她便已經瞧見了景瑩正在極為耐心的喂景馳喝粥,一派兄妹情深的模樣。
只是景馳比較尴尬,四周尚有不少人在,他一個成年男子,被一個九歲小孩像對待嬰兒一般呵護着,簡直……
他勉強又吃了一口,沉聲道:“瑩兒,多謝你,但是哥哥已經飽了。”
“可是我還沒喂夠呢……”
景馳汗顏,景瑩這是把自己當成她的娃娃了,玩過家家呢?
正低頭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便聽見景瑩脆生生的道:“明姐姐!”
他擡頭,便對上了她的目光,卻又兩相躲閃開來。
自從昨夜做了那個奇怪的夢之後,面對景馳,她似乎更不能如常了。
這該怎麽辦?
“你,你的傷如何了?”她問的這是什麽蠢問題,才過了一夜,能怎樣?
景馳卻是答道:“還好,比昨日疼得輕了些。”
她快速點了點頭,坐下身來,也不知該再說些什麽,只是悶頭進食。
一擡頭,景瑩和景馳四只眼睛就這麽直直望着她。
“你們這樣,我怎麽吃?”她勉強咽下了口中糖餅,哭笑不得。
景瑩尚未玩夠,滿懷期待的問道:“明姐姐,我可以喂你嗎?”
“什、什麽?”
“別理她。”
“哦……”
“哼!哥哥就知道向着明姐姐!”
這一桌三位客人間氣氛微妙,幸好下一刻便被一聲清亮又高亢的呼喚打斷。
“妹妹,你教我一通好找!”
“砰”的一聲,一個竹筒被丢在了他們桌上,幸好沒砸碎碟碗。
這不正是昨日被偷走的,明娪的寶貝畫筒嗎?!
“聽說妹妹丢了東西,喏,快看看,是這不是?”
景馳擡頭望向那将畫筒還回之人,不由皺眉。
翠綠的錦緞飛魚衫與朱紅的畫裙,略施粉黛的面孔白皙又秀麗,烏發梳得一絲不茍,發髻上還簪了一朵薔薇,哪裏像個男子,連最招搖的女子也不會這樣穿着啊……
他本還在想,記得明家還有一位公子,方才此人喚明娪“妹妹”,難道他竟是她兄長?
明娪見到此人,卻是激動得幾乎跳了起來,笑得燦爛,“秀秀,你怎麽在绛州?你幫我尋回了畫?你簡直是我的大救星!”
看來這人不是明家公子,想來明大人也不會準允自己的兒子
景馳眉頭皺得更厲害了,秀秀……
他就是錦衣衛指揮使家那位京城聞名的公子,明娪的第二段未成之姻緣,曲秀?
才出現片刻,便已經成了尋回畫的救星。
有什麽了不起?明明為捉賊受傷的是他景馳啊。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好累,大約是視力下降了,每次一坐到電腦前就會不自覺的坐成一個不健康的姿勢,然後就會腰酸背痛……
碼字常常找不到感覺強行寫一通,工作上也是問題不斷的樣子
不是在求安慰,但是
如果我這個小透明略微歇一歇,應該沒人會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