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晞苧在不起眼的角落慢慢長到四歲,阮遠文如今也升到了正五品太州府知府,定下家規,要求大家平時晚上在一起用膳,每逢初一十五便去嫡母那裏請安,今日又到了請安的時辰。
時值三月,正是乍暖還寒的時候,阮晞苧梳着包子頭,身着一件粉嫩嫩的對襟小襖,并一條桃紅色長裙,乖巧地跟在姨娘蘭清的後面前往主院給嫡母請安。
一行人慢慢穿過小花園,因着時辰還早,并不着急。快至主院門口,“三妹妹!”一聲清脆的呼聲令默默前行的人頓住腳步。阮晞苧轉過身,見馮姨娘所出的大姐阮晞菲袅娜走來,身後跟着馮姨娘以及三個丫鬟。
與阮晞苧只是略微清秀的容顏不同,阮晞菲完全繼承了阮知府和馮姨娘的優點,已經已經十歲的她已經初露風情,如同馮姨娘般的小巧的鵝蛋臉和櫻桃小嘴,承自阮知府的高挺鼻梁以及不知怎的與蘭姨娘相似的眼眸,也正是如此,阮晞苧阮晞菲姐妹倆唯一的相似之處便是那水靈的眼睛了。
今日阮晞菲着一身湖綠衣衫,外套一籠薄紗,一條青色絲帶梳起前方多餘的黑發系于腦後,絲帶末端墜着兩粒小指大的珍珠,泛着圓潤的光澤。緩緩行來,透出一股“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清雅飄渺來。
“大姐姐好!”阮晞苧先福了一禮,蘭姨娘、馮姨娘才各自與大小姐,三小姐見禮。
阮晞菲牽着阮晞苧往前走,蘭姨娘則到了一旁與馮氏并行。
晞苧感覺着大姐姐有些冰冷的手掌,擡頭問道:“大姐姐,你的手好冰,你冷嗎?”
晞菲低頭對着這個小小的四妹妹笑了笑,道:“姐姐不冷,謝謝妹妹的關心。”這個小妹妹就像她前世的妹妹一般,與她相差也是5歲。也是這樣體貼人心,是家裏最會察言觀色的一個了。
“三小姐今日這身可真漂亮!是錦玉閣的新料子吧?”馮姨娘邊走邊對蘭姨娘道。蘭氏帶着微微笑意,說了聲:“是。”并不多言。
“上次他們過府來,可沒見着這麽好的布料,妹妹什麽時候再去挑料子,可得叫上姐姐一塊兒!”馮姨娘說道“眼看着連三小姐都這般大了,女兒家的可要多多準備。”蘭氏又道了一句是的。馮氏看蘭氏不答話,也覺着沒什麽意思,遂不再開口。
到了李氏院中,晞菲晞苧先上前一步,福了一禮“給母親請安。”接着姨娘馮氏蘭氏請安,晞菲坐在李氏右手下第二位,晞苧坐在其左手下第三位。馮氏蘭氏分別由李氏賞了坐在下方左右第四位。晞苧前面坐的是二姐晞萱,今年已經7歲,她是李氏唯一一個嫡嫡親的女兒,與李氏住在同一個院中,到的自是最早的一個。
阮晞苧的嫡母李氏原是從五品吏部郎中的庶出女兒,當年阮父剛中了三甲進士,便被吏部郎中看中,捉了婿。
阮父三榜的成績并不算好,只是因為還年輕,前程未必不遠大,何況一甲狀元二甲鴻胪也不是在四品五品官遍地走的燕京,一個小小郎中可以搶的。
再者一個庶出女兒罷了,投資失敗也沒多大損失。
後來李鴻看他讀書功力稍差,但為人處事極為靈活,于是為他上下活動了職位。
外放到離燕京不遠的太州府沁陽縣做縣令,三年後只要吏部考核是優等,幹出幾件實事兒,在外升遷的速度比在京要快許多。
只是沒料到女婿只做官一年多就因為丁憂回了家。
“大姐今日這發髻可是特別,我随母親出去見了那麽多姐姐妹妹的發飾,可沒人做這樣素淨的打扮呢!”晞萱嬉笑着說。
晞萱不知怎的,仿佛生來便與晞菲不對盤,有事無事總會說上兩句。
若是稍大一點的孩子說出這些話來,也許會讓人覺着是在諷刺晞菲不是大家閨秀,而是窮苦人家的丫頭。
可配上她那一臉天真可愛的神情,人們也只是覺得她是真的覺得特別而已。而且已經七歲的孩子怎可能會用反諷這一高端修辭呢。
“姐姐是想着這幾日快是祖母的祭日了,不應多做打扮,方想了這樣一個發飾。”晞菲淡淡道。
“姐姐,這兩粒珠子莫不是前幾天爹爹賞下來的?聽說是之前皇上給爹爹賞賜裏面的,真漂亮!”晞萱仿佛剛剛看見晞菲頭上略作裝飾的東珠。
“阿萱!什麽東西那麽漂亮,讓你都贊不絕口”屋外走進來一個身高五尺的少年郎,正是已經十一的阮晞謹,手中牽着一個身高三尺多的胖小子。
阮晞謹是李氏的嫡長子,生得也是風度翩翩,像極了阮遠文,因此自三歲便由阮遠文啓蒙後,随着一起搬到了前院居住。剛剛開口說話的便是他。
他手中的小胖子是阮晞萱的龍鳳胎哥哥阮晞諾,與阮遠文并不相像,又是幼子,一直養在李氏膝下,頗多寵愛,結果一個沒注意,身上肥肉多了起來。
雖是阮晞萱的哥哥,卻矮了她半個頭,兼之身材略胖,兩人并在一處看,到是晞萱更像姐姐。
“是爹爹給大姐姐的珍珠,有這麽這麽大粒,真的好漂亮!”晞萱睜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哥哥,笑着比劃道。
“好了,萱兒,可別那麽眼皮子淺。”輕斥了晞萱一句,李氏看着大兒,幺子,溫和地問道:“大郎,二郎,書可溫了,昨夜在你們父親那,可有詢問不懂之處?”
大兒子自啓蒙就是養在丈夫身邊,李氏是放心的。二兒子則是因為年紀還小,初一、十五前一晚才有機會同父親住在一個院中。
晞謹晞諾朝母親行禮道:“兒子給母親請安。”接着晞謹道:“回母親話,兒子每日都有溫書習字,昨兒,父親考校兒子與弟弟的功課,還給兒子賞了一塊徽墨,給了弟弟一臺清寧端硯。”
李氏聽了,止不住地笑道:“好,好,你們都有出息!多跟着你們父親好好學習。快來坐下。”
晞謹晞諾分別坐在李氏下首左右第一位上。
李氏看向下方的兒女妾室道:“下個月十一便是老太太的祭日了,我與老爺商量着,今年帶孩子們去西山的慈恩寺為老太太吃齋禮佛一個月,謹哥兒和諾哥兒,課業繁重,不宜擱置太久,住上七日便可。”
“娘,那我們什麽時候出發啊?”晞萱問道。
“下個月初十,你爹爹休沐,送我們上山。”李氏笑答。
複向馮氏蘭氏道:“山上天氣變化快,你們回去好生整理姑娘們的衣飾,帶些幹淨大方的,千萬勿擾了佛門清淨。”頓了頓又道“我瞧着,大姑娘這發飾倒是不錯。”
馮氏蘭氏起身應了。
“好了,都回屋歇着吧。”李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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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屏,把前些天我做的幾條發帶拿上,畫扇,衣裳可都收拾好了?”四月初九,晞菲坐在紅木圓桌旁,邊喝桌上的自制花茶,邊吩咐自己的兩個貼身丫鬟收拾将要上山的常用衣物。
“菲兒菲兒!你的衣飾收拾好了嗎?”略大的嗓音極具穿透力,整座院子裏敢如此大聲喊她菲兒的,只有她的生母馮氏無疑了。
聽到這個聲音,晞菲臉上一閃而過一絲厭惡,馮氏雖然是她的生母,但她卻并不喜歡這個便宜娘親,當初她掉下池塘醒來時,身邊守着的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兩個丫鬟。
一問才知馮氏竟是在外翡翠樓挑選珠玉首飾,因馮氏對一直期盼的兒子忽然變成了喏喏的女兒并不怎麽喜愛,每季又只有那麽一天大太太允許她們出門,所以馮氏盡管知道晞菲掉進了池塘,最初的着急在得知女兒馬上被救起來之後就消散了。
仍是逛街逛到了下晌午才回去。而當時的她才四歲,她以為她什麽都不記得了,所以才敢一直把不喜歡她的情感明晃晃地表現出來。
直到自己漸漸吸引了父親的注意,獲得了父親一句“天資聰穎”的贊譽,才開始對她好了起來。
她淡淡開口:“姨娘,小心些慢點走。我已經在讓畫屏、畫扇整理行李了。姨娘特地過來有什麽事嗎?”
“沒事兒沒事兒!就是來看看你。這一去就是一個月,我可怎麽放得下心喲!”身着橘黃色襦裙的馮姨娘捏着帕子半遮着口道。
這個女兒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就與小時候唯唯諾諾的樣子完全不同了,凡事極具主見,而且與自己這個娘也疏遠起來,并不是行動上的疏遠,而是情感上的,什麽事都不會與她說了。
“娘,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東西都有畫屏畫扇整理。這些天我不在,娘要好好照顧自己。”
晞菲端起桌上的清茶喝了一口,接着道:“娘沒事的時候多去看看蘭姨娘吧,前幾天爹爹身上的那件墨藍衣裳就是蘭姨娘親手繡的。”
“蘭氏又給老爺送衣服了?”馮姨娘撇着嘴,毫不掩飾地透出生氣與鄙視。“就知道送這些邀寵,下賤人幹的活計!”
晞菲已經對她這個愚蠢的娘感到絕望了,娘家出身沒有李氏高,年紀樣貌沒有蘭氏年輕漂亮,卻腦殘地仗着自己伺候過老太太,是跟了父親最久的人,倚老賣老,幸好父親是個念舊情的,蘭氏是個喏喏的面團兒似的人,李氏完全看不上這種沒腦子的人,自己這些年又在拼命維持自己娘倆在爹爹心中的地位。不然哪有馮氏現在的好日子過!
他爹一看最喜歡的就是蘭姨娘,這也難怪,蘭姨娘就是朵真正的小白花——漂亮又嬌弱,雖然因為受的教育有限做不了解語花,但對阮老爺是發自內心的崇敬感激,一有空就會為其縫兩件新衣裳,新襪子什麽的,這種一心一意以夫為天的态度自然很滿足阮老爺的大男子心态,所以平時有空也會去蘭姨娘那裏坐坐,放松放松。
自己給她出謀劃策讓她多去看看蘭姨娘,一是可以在她爹去看蘭氏的時候刷刷存在感;二是希望她能在蘭姨娘的感召下多多為她爹想想,沒事兒也為她爹繡個荷包啥的;三是讓她在家有事可做就能安分點,千萬不能在繼母離家的這段時間惹出什麽事兒來。可見到她娘這麽個鄙視人家的樣兒,攤上這樣不着調的娘,真是愁人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