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穿越

你知道嗎?姬湯(shang)。

衆神的時代已經逝去

繁華滄桑,塵世如水

我惟願與你沉埋在那蒼茫塵埃裏,與天地同壽同滅

還要回來,是因為我知道,你還在這裏

——《六合記·天都卷(帝君本紀·記言)》

*

霞光夕照。

暮色漸起。

海面上,船舶沿着地平線緩緩的駛進,天風呼嘯,湛藍的水面沿着航船裁剪出一條蜿蜒的線,木質的船身沒有雕花,桅杆上深紅的帆猶如飛鳥的羽翼,漆紅的船色張揚出一種渾厚的陳舊感。

嘈雜聲從船上傳來,幾個船員吆喝着來回行走,商人坐在船艙裏談論着碧瑤草、艾葉、珍珠和絲綢,掌舵手望着平靜的海面面容沉靜而肅然。

風從西方吹來,昏黃的光束照上甲板,将一個白衣男人的身上鍍上了一層神聖的金色。

那人頭上兜着風帽,帶着白色的長手套,頭發與面容被遮得密密實實,只露出一雙幽黑如墨的眼睛,凝着波濤起伏的海面。

來往的水手走從甲板上走過的時候都經不住看他一眼。

忽然有人大吼了一聲:“看啦!是姬蝶!姬蝶!我們到了四方海域啦!”

随着那喊聲,許多人從床艙內走了出來,臉上露出興奮激動之色。

“現在船已經進了四方海域,如果行程順利,再過幾日便能到達魇魔森林,直接進入天都。”一個老船員搓着手,哆嗦着靠近船的邊緣,臉上醜陋的皺紋似乎在一剎那間變成了一朵盛開的花。

兜着風帽的人背脊挺得筆直,左手撐着右手關節處,緘默的聽着船員之間的嚷嚷。

一群冰藍色的蝶從西面飛了來,見了人也不懼怕,穿過衆人,向着東方緩緩飛去。

翅膀煽動,帶出細微的聲響,冰藍而斑斓的花紋在落日的黃昏下閃映射出璀璨的色澤。

所有的人似乎都被這炫目的蝴蝶迷了神采。

人群中,忽然有人對着虛無的空中伸出手,一只冰藍的姬蝶緩緩的停在了那人的白手套上,那人凝着指尖的蝴蝶,微垂了眼睛。

“蘇宵。那人說,開動了失卻之陣就能擁有世界,那是屁話!如果你想回到原來的世界,想知道你母親為什麽利用失卻之陣的謊言造成了一個僰族人數百年的噩夢,想知道你究竟是誰?為什麽能動用上古神眼,那麽就沿着四方之海去天都罷,那裏有你的一切,前塵、過往、愛/欲、權利與恨……但是當你知道了一切之後,還真的想要回去麽?”

迷迷中,似乎有人對着他的耳邊悄悄說話,當他醒來的時候,人已經漂浮在海上,抱着一塊木頭,浮沉跌蕩。

蘇宵凝着指尖翩跹的煽動翅膀的藍色姬蝶,看着姬蝶薄翅上美麗的紋路被陽光照得分毫畢現,沉默。

他本來是二十一世紀理工大學的普通海龜一只,回國的時候撞上自己兄弟兼死黨何熙被人害死誤打誤撞卷入了一樁謀殺案中,他記得他那時候他已經查到了害死何熙的人,正在僰族懸棺的洞裏與那些人對峙的時候,卻突然發現原來害死自己朋友的幕後兇手居然是自己的母親。

為什麽殺人犯竟是你?

為什麽你要害死何熙?

他記得當時他顫抖着身軀幾近咆哮的質問自己的母親,而那時候,他母親只是跪坐在一塊刻滿古怪花紋的地磚上,盯着他,嘴唇一開一合,面上露出焦急的神色。

她似乎想說什麽,然而那時候的他的腦袋昏昏沉沉,只覺自己因為搜查線索,多日不眠不休的疲憊頓時湧了上來,他用手撐着頭,突然覺得背後一痛。

瞬間回頭。

他的女朋友林宛如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他後面,他看到她在流淚,淚水從她眼眶裏像水管爆裂一樣流了出來,她的眼睛紅紅的布滿了血絲,哭得特別傷心。

而她的手上握着一把刀,淩厲的刀鋒徑自的刺進了他的身體裏。

“我恨你!蘇宵,我恨你!”他聽到她對他說,因為她手上的刀插在了他的背面,他想轉身,但是無能為力,他張了張口想說話,然而他只聽到了刀從血肉裏拔出來的聲音。

他倒在了地上。

林宛如居高臨下的看着他,淚水“嘩啦啦”的流個不停,盡數滴到了他的身上。

他驚駭的盯着她,想問他媽的他被人捅了都還沒有哭你哭什麽,然而他的視線穿過林宛如看到了仍舊跪在後面的母親。

他母親面色蒼白,嘴唇哆嗦着幾乎泛成了青紫色,然而她卻仍舊只是坐在那複雜的磚塊上,對着他說話。

蘇宵趴在地上,對着她與母親的方向伸出手。

他想爬起來。

他問他母親究竟是為什麽要做殺人犯?問他女朋友林宛如為什麽如此狠毒,然而在那一刻他卻什麽都問不出來。

他昏死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他已經沉浮在海中,渾身冰涼,背上卻沒有想象中傷口泡了鹽水的痛苦。

肚子很餓,頭依舊昏,他不知道他在海中飄蕩了多久,總之,他被人救上了船。

“你叫什麽名字。”一個男人從外面走進船艙,丢給他一件衣裳,“你不是中州的人吧,身上穿的衣裳很奇怪呢。”

“蘇宵。”他疲憊的靠在船壁上,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着的白襯衣與牛仔褲,渾身濕漉漉的,很黏,十分的不舒服,他微微蹙了蹙眉頭,再看看那人染了一頭無比紮眼水藍的長發,身上穿着類似中國古代漢服模樣的衣裳,不由詫異:“這是什麽地方?你是誰?”

“我們現在在去往天都的船上。”那人笑笑,“我叫路迦。真奇怪!你怎麽會出現在海裏?這地方每三十年只有一次往天都的船,你應該不是從別的船上掉下來的罷。”那人問。

蘇宵張了張嘴巴,沒有說話,心裏愈發疑惑起來。

他去查何熙被人害死的線索的時候,與林宛如一同發現了一個卷軸——《六合記·天都卷》,裏面記載:六合之內,四海之間,碧天之下,八荒之中,陸之彼岸,有仙洲曰天都,照之以日月,經之以星辰,紀之以四時,要之以太歲。神靈所生,其物異形;或夭或壽,唯聖人能通其道。

那時候蘇宵莫名其妙的翻了翻裏面的冊子,薄薄的卷軸,除了這麽一句類似于《山海經》的古文言和一段不倫不類的話之外,幾乎一片空白,當時也沒有怎麽上心,沒想到居然在這裏聽到了天都?

而這正是去天都的船?

蘇宵頓時覺得心裏一窒,争捏着的衣裳的手一抖,布料從手上落了下來。

幸好路迦也不等他回答,見他發呆,以為他因為能去傳說中的仙島而震驚,笑了笑又走了出去,隔了一會兒又進了船艙,手中端着一碗飯。

“吃吧。”路迦說:“中州現在正在進行戰争,這船上的很多人都是到天都避難的平民,還有一些是像我這樣的商人,有幸遇到天都三十年一次的通航,所以就回來了。”

隔了好一會兒,蘇宵才反應過來,默然的端着飯,半晌,問:“為什麽三十年通一次航?”卻沒有吃飯。

路迦搖了搖頭:“這是多年保持下來的傳統,據說千年之前衆神時代有關。”

蘇宵問:“衆神時代?”

路迦詫異的看着蘇宵:“你居然不知道?你究竟是從哪兒來的?”

蘇宵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忘記了。”

路迦瞥了他一眼,眼睛裏明顯透着不相信,但也不戳穿,解釋說:“那你應該知道天都衆神時代四大主神吧?”

蘇宵搖了搖頭。

路迦露出了幾乎要敗給他的表情:“據說遠古時期天地一片灰暗混沌,寸草不生,創世神歷經萬載,将混沌的正邪之氣納入腹中融合,又經萬載,神行于虛無,揮袖揚指,破分天地,以最精純之氣,生神後,統翼族;造帝君,掌大陸;孕妖皇,管海域;育邪帝,魑魅精怪,莫所不從;剩餘靈氣化生萬物,乃世初始。”

改良版上帝創世?

山寨版盤古開天辟地?

蘇宵驚詫的想,瞳仁轉了轉,轉瞬眼所有疑惑斂入眼睫之下。

路迦默默的注視着蘇宵的表情,見那人只是靜靜的聽,頓了頓,繼續道:“四神既生,後來人類繁衍,發展起來,四神于是将創世神死亡之地連同生長在裏面的精魅靈物與人類中州大陸隔了開來,就是現在的天都。據說當時中州和天都雖然中間隔着海,但是卻是可以相互來往的,但是後來由于人類的發展迅速,野心膨脹,戰亂不休,甚至将戰火燒到了天都大陸,于是四神合議封了天都的入口,三十年一開。”

“難道平時就沒有試過麽?”飯已經冷了,蘇宵端着飯,一邊看着路迦,一邊往嘴裏喂飯。

路迦道:“千百年來,每到戰亂的時候都有人不遺餘力的坐船出海,想要逃到天都避禍,但是從來沒有找到通往天都的路口,我這次也是有幸遇到天都路口打開,第一次去往天都。”

蘇宵說沉默的品味着路迦的話,總覺得他的話裏面看似十分邏輯清明,卻總覺得有什麽不對,想了想也沒有想出哪裏不對,于是笑笑:“你很年輕。”

路迦跟着笑了起來,“當然。”他往蘇宵的頭上蓋了個兜帽,并取下身上的圍巾和手套遞給他,指了指蘇宵的脖子:“吃了飯把他戴上吧。”

蘇宵疑惑擡眼,路迦說:“把頭發和脖子遮起來吧,你那頭發那麽短,很奇怪的。”

蘇宵依言遮住了頭發,凝着手上白色的手套,手套上鑲了一顆水藍色的冰鑽,冰鑽周圍用細密的金線織就了密密麻麻的圖案,不知是龍還是蛇或者說水草還是其他什麽,蘇宵仔細的凝了他突然一眼,這手套的圖紋繡得十分詭異而複雜,竟看不出來究竟是何種生物拼湊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