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承恩,第二日帝後重歸于好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內廷。下了一夜的大雪也在第二日停了下來,牆頭屋頂隆 起一堆一堆的積雪,紅牆黃瓦映着耀眼的白雪,別有一番風味。
“娘娘,太子和淑妃娘娘來看您了。”德清換了一身幹淨的棉襖,臉上也紅潤了不少,似是塗了淡淡的胭脂,整個人與西宮的時候截然不同。
“傳。”文涵放下了手中的書籍,整了整衣衫望向大殿的門口,眉眼之間的淡淡喜悅一閃即逝。
“孩兒給大娘娘請安。”已經四歲的元晨跪地深深一拜,聲音稚嫩無比。
文涵面有欣慰,卻淡淡地問:“近日,都識了什麽字?”
元晨先瞅了瞅一旁的楊淑妃,兩只小手一合,朗朗回道:“老師教了孩兒千字文……”
看着支支吾吾沒有下文的元晨,文涵心中明白不該對一個孩子要求太多,可依舊還是靜靜地等着,沒有讓元晨起身。
“姐姐,地上涼,莫要太子跪着了,小心傷着身子。”楊淑妃走到文涵的身邊,溫和一笑,接過德清奉上來的茶碗遞到文涵的面前。
文涵淺淺抿了一口,看了一眼跪在下面的元晨,含糊地應了一聲,楊淑妃忙招了招手,元晨又是一拜才起了身,局促地立在一旁。
文涵和楊淑妃說了一會兒無關緊要的話,就見承德殿的小太監來傳旨,說是午膳皇上要在鳳栖宮享用。楊淑妃笑着與文涵告了辭,便和元晨一起走出了鳳栖宮。
宮道上的積雪已經被內監們清理幹淨,元晨跟在楊淑妃的身後,頓步猶豫了一會兒扭身又看了一眼層層飛檐的鳳栖宮,跑到楊淑妃的身前,仰頭望着楊淑妃,問道:“孩兒想要問小娘娘一件事。”
楊淑妃一愣,微微笑着瞧着元晨欲言又止地模樣,讓跟在身後的侍從在原地等候,便牽着元晨走進了最近的那座涼亭。
“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楊淑妃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元晨,只見他咬了咬唇,開口道:“惠妃娘娘說大娘娘不是孩兒的親生母親,是真的麽?”
元晨說話斷斷續續,一雙黑亮的眼珠裏似是沁着水花,瑩潤發亮。
楊淑妃眸光一凝,面色難得的沉了下來,“太子還聽了什麽話?”
“慧妃娘娘還說是大娘娘害死了孩兒的親生母親……”元晨話語一頓,仰着頭扯了扯楊淑妃的衣擺,眼中閃着淚花,嘴角也委屈地癟着,嗚嗚咽咽地道:“大娘娘從不願與孩兒親近……”說到此,元晨便趴在楊淑妃的腿上大哭了起來,小小的肩膀顫動的讓楊淑妃的心都碎了。
楊淑妃輕輕地撫摸着元晨的頭,不置一詞,只是看了看遠處的宮殿,許久才嘆息着道:“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會像你大娘娘那般疼愛于你了……”視線轉向元晨,楊淑妃緩緩蹲下
身子用帕子為元晨擦去臉上的淚珠,又道:“近日大雪,你回去以後宣告太醫院說你身體不适,待深夜之時,你且等等,若是那時,你還說剛剛的那樣的話,當真是辜負了我這幾年對你的養育了。”
黃昏,鳳栖宮裏元休和文涵剛剛用了晚膳,就聽東宮的太監前來禀告說元晨受了風寒。
“早上還好好的,怎麽下午就染了風寒,東宮的人是怎麽當差的。”元休将銀筷一擺,面上微有不悅。
“奴才該死,請皇上恕罪。太子殿下說他剛學了一套拳法要多練練,就在院子裏打了一下午的拳,不成想到了這個時候突然覺得身體不适,太醫已經為太子把過脈說并無大事,太子命奴才來給皇上和皇後娘娘報個安,讓皇上和皇後娘娘安心。”
“好了,知道了,退下吧!”文涵擺了擺手,那小太監卻依舊跪在地上,但明顯地松了一口氣。
“下去吧!好好伺候太子。”元休掃了一眼那小太監,緩緩開口,語氣緩和了許多。
“奴才領旨。”
元休瞅向文涵,“你在想什麽?”
“我能想什麽。”文涵扯了笑,起身坐在一旁。
“我讓你去西宮不是因為……”
“皇上九五之尊,整個天下都是您的,您想如何就如何。”文涵打住元休,嘴角的笑容越發的明亮了。
“烏雅……”元休脫口叫出,看着面色微變的文涵,忙止了口,轉言道:“我回承德殿了,太子的事,你不要太操心了。”
偌大的鳳栖宮只剩下了文涵一人,文涵望着空蕩蕩的大殿,不禁縮了縮身子,再晚一些,內務府的當差來禀報說元休去了慧妃那裏,文涵聽了才覺那萦繞在心田的煩悶消散的無影無蹤,氣也順暢了許多。
“德清,陪我去一趟東宮。”
東宮,因為太子身體不适,所有的人都多了十二分的小心,平時裏偷懶的人也都乖乖站在自己的崗位,不敢輕易離開,果然,三更剛過,就見一頂鳳轎停在了東宮的門口。
文涵掃了一眼便将目光定在身前跪着的小太監身上,那小太監又将頭低了低,顫聲道:“啓禀皇後娘娘,太子殿下用了藥此刻已經安睡,太醫說太子殿下燒已經退下了,望娘娘安心。”
文涵點了頭,那些跪着的奴才們便錯開一條道,又匍匐在地。大殿內,炭火暖烘烘的,文涵脫掉披風,走進了內室,伺候着的宮女們都是匆忙跪地,文涵只擺了擺手讓她們全都退了下去。
床上的元晨,睡得正酣,文涵坐在床頭看了許久,嘴角那抹淺笑自始至終都未消除,摸了摸元晨的額頭确認燒已經退下了,文涵才放心了些,掖了掖被角,便招來了德清把自己的披風穿上離開了大殿。
元晨睜眼,摸着自己的額頭,這是他第一次真實的感覺到文涵對自己的關心,也是第一次對文涵覺得愧疚,做為兒子對母親不信任的愧疚。
殿外響起文涵的聲音,如往常那樣的冰冷疏遠,元晨覺得文涵對自己和那些奴才們并無異樣,她總是那般的疏遠自己,不願與自己親近,可此刻聽着文涵的話,元晨真想狠狠地抽自己幾個嘴巴。
“奴才們謹記。”東宮的人都是跪地連連三拜送走了文涵,那領首的小太監大大地松了一口氣,起了身就朝內室的門口看去,果然元晨一身裏衣站在那裏。
“哎呦,我的太子爺,以後萬不可這樣了,若您真是身體有恙,奴才們如平常那樣伺候着您,等着皇後娘娘來就可,這次太子爺裝病,讓奴才們去騙皇後娘娘,當真是吓破了奴才們的狗膽,以後望太子爺莫要奴才們再做這樣的事了,若是讓皇後娘娘知道了,奴才們可怎麽辦才好。”
“以前我生病的時候,大娘娘也來看過我?”元晨小小的臉蛋,難掩興奮地抓着小太監的衣袖,滿臉的不可置信。
“當然了,奴才記得最清楚的就是半年前的那次,太子爺因為摔了太師的書,皇後娘娘大怒讓您在鳳栖宮跪了一個下午,晚上的時候您就高燒不止,可真吓壞奴才們了,皇上都發了好大的脾氣,夜深的時候,皇後娘娘來狠狠地訓斥了那些太醫,然後就整個晚上坐在您的床邊給您換帕子,只要帕子一熱,娘娘就用涼水沾了給您換上,正個晚上都沒合眼呢。”
“那你為什麽不早和我說這些。”元晨也記得那次大病,摔書是他故意的,他就是想讓文涵生氣,所以才摔了文涵特意為他找來的老師的書,那次大病,也是他回了東宮脫光了衣服躺在冰涼的地板上才得上的,他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娘是不是真的一點都不關心自己,可結果呢,果然,他昏昏迷迷地就是沒有等來文涵的關心,從那以後,元晨就再也不做這樣無意義的事情來引起文涵的注意了。
“殿下,淑妃娘娘來了。”
元晨臉上一喜,忙迎了出來,看見楊淑妃就抱着她的腿,将臉帖子楊淑妃的衣衫上,軟軟地道:“小娘娘,是兒子錯了,兒以後再也不會說那樣的話了。”
楊淑妃摸了摸元晨的頭,欣慰一笑,扶起元晨,道:“有些事,等你長大了,或許能夠明白,如今你聽了別人的閑言碎語,也只當聽聽,待你長大了,娶了皇後,有了自己心愛的人,那時,你再臆斷,莫不可一己所想做出悔事。”
“小娘娘,您能告訴兒子大娘娘和父皇是怎麽回事麽?”元晨穿上小太監送來是棉衣,楊淑妃幫着理了理,只聽她嘆了一聲,道:“說不清,說不清……”
楊淑妃只坐了一會兒就離開了,元晨看着自己再熟悉不過的東宮,只覺這裏與往常又有些不一樣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不一樣了,才覺得自己住的地方不一樣了,心裏只覺得像是開滿了豔麗爛漫的花,無比的高興,在他小小的心裏這座宮殿也因為有了文涵的關心而變的暖和起來。
鳳栖宮內,文涵剛洗漱好躺在床上,就聽外殿的人禀告說,慧妃那裏出了事,皇上直嚷着要處死慧妃。
文涵撫了撫額,只淡淡地說了一句,“知道了。”
“娘娘!”德清已經準備好了衣衫,侯在文涵的床榻外。
一路趕到慧妃的慶徳宮,楊淑妃也已經在那裏了,滿屋的奴才都是跪地不敢吱一聲,文涵掃視了一遍,卻不見事情的當事人,皇帝和慧妃。
“皇上已經回承德殿了,慧妃在裏間。”楊淑妃上前扶住文涵,伏在耳邊說了一句。
文涵納悶地側了目,這些話大可以說出來,何必這樣的小心,楊淑妃面上飄過一抹紅色,伏在文涵的耳邊聲音又低了些,道:“聽奴才們說,皇上走的時候面色潮 紅,我剛來的時候,屋裏盡是催情香。”
文涵微微張了嘴,有些想笑,元休的狼狽她放佛能看得見,“這樣啊!”
“都下去吧,等明日皇上身體好些了,由皇上處置吧!”
留下還這麽一句話,文涵就心情大好地離開了慶徳宮,楊淑妃也回了自己的宮殿,自從西宮回來,文涵從未如此的心情大好。
“去承德殿。”
“皇上,您現在覺得如何?”解恒在龍榻外焦急地來回踱着步子,黃幔垂地,他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未經元休同意拉開簾子一探究竟。
“公公,皇後娘娘朝咱們這裏來了。”解恒呼吸一頓,又看了一眼那黃幔,裏面的聲音也停了下來,他微微一笑,帶着了然,放心了許多,“告訴那些奴才,今日大殿內,不需要人值夜,都給我退出大殿。”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