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
當年秋薇的名聲不止局限在香港交際圈,連學生們也都有所耳聞。
一群沒出過校門的少女們叽叽喳喳,一面繃着讀書人的自尊,羞于提起秋薇這行當的人,一面又克制不住語氣間對秋薇穿着外貌的向往。就連阮雲築這種平時日裏少言少語的人都難免聽去記下一些。
白露的消息就這麽傳進了雲築耳朵裏。
秋薇家的姑娘們個頂個漂亮的事交際圈沒人不知道,但是她那年紀最小卻名聲最盛的女兒卻是除了秋薇以外最常被學生們提起的。雲築不認得白露,只依稀聽了個報酬極高,雖然而後跟着的話都是些驕縱跋扈之類的貶義詞,雲築也全然沒聽得進去。
她想讀大學,想跟從前的父親一樣做先生。但是父親留下的資産養活自己和母親兩個已經很艱難了,母親又是個恪守傳統不肯抛頭露面的,哪怕跟了父親許多年,有些思想也沒能完全扭得過來。但是雲築也不甘這樣與母親兩個坐着等死。
見到白露後的一切都是雲築未曾見識過的。那天落雨,遠處天邊像切開的瓜瓤,一層紅、一層粉、一層白、一層綠的。這光投到方窗上,落下金色的星,襯在眼前一個面無表情的少女背面。
雲築感覺她好像來自離她好遙遠的另一個世界。
“你是阮雲築嗎?”
雲築盯着她的眸看,淺棕色,很像神父早上杯子裏咖啡的顏色。小小的翡翠耳墜子輕輕搖晃,讓雲築想起晚間放堂時,她在單車上看向路邊點點綠光時的樣子。走神于眼前人的行為讓阮雲築壓根沒能聽清白露說了些什麽。她只記得眼前這個女孩的笑了一下,而後拽着她的手腕往房間裏面走。
實際上白露見過太多面對她失控的表情管理,無論是帶着驚喜的還是帶着厭惡的。于是與阮雲築的第一次見面,白露并沒有太把雲築放在心上,因為雲築臉上的表情她不知看了多少次,她只是笑,笑的是自己。
那之後每日雲築落了堂就徒步前往白露的住處,索性白露住的并不遠,她當初圖個方便,跟秋薇央着搬出來時用的借口便是:”阿媽家住山頭上,出行着實不方便,若是每回都請人用車接送,實在麻煩,但若是我為了走路方便穿着不得體的衣服跑來跑去,小來丢我的臉,大來還是恐毀了阿媽的名聲。“
聽了這一番說辭,秋薇只是笑着拍打白露擱在桌的那一截小臂,無奈地說白露,“好厲害的一張嘴。”
“秋小姐,你好,我來了。”這是她們初識時雲築每次去見白露都會說的話。剛開始每天雲築在白露的房子裏都覺得很無措。這個房子很幹淨,連公寓自帶的廚房都沒沾過油的樣子,要不是洗手池邊和枕頭下的幾根落發,雲築都要懷疑白露實際上沒在這裏住過。
“怎麽,比想象中整潔很多?”第四次見面,白露一直跟在雲築後面,她走到哪個房間,白露就會站在那個房間的門口笑着看她。
短短幾日的相處下來,她突然發現自己對這女孩的第一印象并不太準确。
起先幾日白露都坐在床上或是陽臺的藤椅上發呆,或是用非常緩慢的速度喝一杯早就涼掉的茶。看似沒在意,其實白露有在悄悄觀察雲築。
其實她的房間需要打掃的地方真的很少,她只是很無聊,那些男人無論老的少的,載她出去都只知道炫耀。炫耀自己的大庭院,或是故弄玄虛地炫耀自己在國外如何度過讀書生活。經過秋薇的調教白露自然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翻白眼的沖動,但她終究只是個17歲的少女。她住在這邊,最常做的事就是在太陽落下的那個時節,趴在窗邊,看那些穿着各種不同顏色校服的女中學生,三五成群地走過。
哪怕是後來的白露,在橙光下随着動作輕輕飄動的校服裙擺,都是白露眼裏最向往也最美麗的畫面。
她渴望學校,她渴望一切普通女孩會做的事。
盡管她在秋薇那裏可以學到更多,她在秋薇身邊,不僅讀書,學英語還學習了葡語這些學校會教的,還有彈琴跳舞一類學校不一定有教的。說她貪得無厭也好,她就是打心眼裏更向往可以走路或騎單車回家的那些姑娘。
或許這也是她會選擇阮雲築的其中一部分原因。
阮雲築這份工作清閑的很,她有大把不用做事的時間,而且被白露要求坐到她身邊去陪她一起發呆。時間久了,雲築就會趁這個間隙拿出書來讀,有時候是課本,有時候是別的什麽。
原本白露是習慣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對着白牆發呆的,但是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慢慢的也被雲築所影響,開始偷偷偏頭過去偷看雲築的課本或功課。偶爾也會突然伸出纖細的指頭在某一處點一點,“錯了。”
起先雲築不以為意,只因着不光白露對她認知有誤,實際上雲築對白露的初印象要更差。
雲築是那種不愛出聲,乖乖的學生。自然,她對白露這一類的人不了解,也帶着一點不屑于了解的心情,卻只是因為身邊人提起“交際花”三個字時的語氣,未曾問過就将這詞與她心裏認為更加低等更加沒法言說的職業聯系到了一起。
因此起頭每每從白露那回了家,都要仔細地洗過,唯恐被染了病。白露指出功課裏的問題自然也全都不在意,只當她是混說的————她能懂什麽,她想。
只不過讓雲築沒想到的是,白露是對的。老師說批改的答案她記在本上,在嘴裏念叨了幾遍後忽然覺得熟悉得很,記憶湧上心頭,她想不到白露那樣的人能說出正确答案。但也因此從此在心中把白露放高了幾分位置,起碼肯試着去了解一下她。
“秋小姐,上次你說的那個,呃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再見面時雲築抱着自己的書袋,有點難開口的撓撓脖頸,“你是怎麽知道我寫錯了……”
白露不記得。于是她幹脆拿過雲築手裏的書,只瞄了一眼便笑,“啊,這個。你沒學過葡文吧?”
雲築搖頭,“我讀的是英文學校。”不懂她沒由來地說什麽葡文。
“噢”白露沒系統上過學,不太懂她說的,只是繼續解釋,“這裏其實是葡文來的呀,下次你問問看是不是題目出錯了。”
“你在哪裏讀書,怎麽懂葡文?”雲築試探着問了問。
“我沒上過學校,”白露搖搖頭,笑着拍了拍雲築的手背,“所以我好羨慕你的!”
雲築看着白露的笑容,沒由來的耳根子有點熱,連帶着好像舌根也有點酸酸的。
但是從這之後,她心中就對白露越來越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