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大雪漫天。

大寒之日,直到晌午過後,天上的厚厚鉛雲終于消散,雪漸漸止住,陽光普照。

雲石鎮的街市上這才漸漸有了些人氣,鎮上唯一一間客棧中也有不少客房被推開了窗。

客棧內院的雪地之上,此時正有兩位姑娘在漫步。

一個背影穿着鵝黃的綿綢氅衣,一根玉簪簡單绾着挑心髻,清淡素淨;另一個穿着銀紅飛花布棉衫子,高挑過人,在雪中分外耀眼。

“雲遙,外面太冷,我們不如回房午睡吧……”

這聲音清脆婉轉,分外好聽。

銀紅衣的女子聞聲轉過身來,展露出令人吃驚的面容。

褐膚深目,雖也是另一種俏麗,但卻是異族模樣。

雲遙開口,“阿娪,你怎的這般憊懶,人家自小到大都沒見過這樣多的雪,讓你陪着看一看,都不行麽?”

“可是,這鎮上天天下雪,你還沒看夠嗎……啊!”

名喚阿娪的女子正伸懶腰抱怨,擡眼便見一雪球直沖自己面門砸來,趕忙驚慌轉身躲避。

這樣一來,終于也讓人看見了她的面容。

難怪兩三個打算穿內院而過的店家夥計都駐足,這樣不施粉黛也明豔照人的面龐,如此閉塞的小鎮上是難得一見的。

皚皚白雪與明亮的天光映照之下,美人一雙鳳目,兩片朱唇,三分驚慌五分惱怒,宜喜宜嗔,生動美好。

可下一刻,美人擡手将礙事的氅衣揮到了身後,胡亂挽起了自己的袖管,娥眉倒豎舉起了兩個拳頭大的雪球時,便不再婉約了。

“雲遙!你敢惹我?你完了!沙包大的雪球你見過沒有?!”

二樓客房中在窗邊看熱鬧的景馳在心中默默劃掉了“宜嗔”兩個字。

雲遙本就手長腿長,力氣又大,莫說是打雪仗,就是打仗也不輸給男子的。此時見明娪被激起鬥志,不禁有棋逢對手之感,豪邁大笑,這便應戰。

明明院中只有兩個女子在打雪仗,吵鬧之聲竟讓人懷疑是外敵攻入了小鎮。

穿着湖羅衫的年輕男子無奈搖頭,起身欲關窗。

不想,方才還在火盆處取暖的雙髻女童噠噠跑來窗邊,又将窗戶推開。

“哥哥,下面什麽聲音?你在看什麽?”

“沒什麽。”景馳早已認出樓下嬉鬧的原是京中故人,卻不打算告訴妹妹。

景瑩卻搶先一步探出頭去,驚喜萬分的發現,“呀!在打雪仗呢!”

同兄長一同回到祖籍小鎮已經數日,她每日除了在客棧中望着窗外的雪什麽有趣的事也做不成,如今見人玩耍,雙眼簡直要放光了。

更何況,正在拼命般互相投擲雪球的那兩位姐姐……

“咦?”圓圓的杏眼真的在發光了,“那個不是……明娪姐姐?”

“你還記得她?”景馳無奈,“我記得明世伯最近一次來我們家,也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景瑩不假思索道:“可是就算明姐姐不來我們家中,她在京中也一樣有名啊!”

景馳愣了愣,明家女聲名在外,這倒是真的。

景瑩期期艾艾的擡頭望向兄長,轉着身子問道:“哥哥,你看她們玩得多開心,我、我能不能……”

“瑩兒,不可,你忘了我們為何來到此地了?”景馳狠心對她搖了搖頭,打雪仗沒什麽,但他們最好還是不要旁生枝節。

景瑩一張笑臉皺成了包子,先是站了一陣,趁景馳關窗時不留意,便溜出了門。

明娪與雲遙血戰正酣,只是她有些不敵雲遙的耐力,漸漸處于下風。

幸而就在此時,一個無辜的小女娃出現在了戰場上。

“停!”明娪一揮衣袖,一面解開了那早已成為累贅的氅衣,一面望向景瑩。

“小妹妹,你……”

景瑩見她面露疑惑,急得跳起來,“明姐姐!你不記得我啦?”

明娪聞言吃驚,趕忙擦了擦自己眼旁的雪水,再仔細望去。

這小姑娘眼睛大大的,臉頰氣得鼓鼓的,倒是很可愛,明娪覺得面熟,但還要再想一陣。

“我是景瑩啊!”

啊,這下明娪便想起來了。

可景瑩可是當朝一品大員家的千金,年關之下,怎麽會獨自在這偏遠小鎮中?

明娪不得不蹲下身來,問道:“景妹妹,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景瑩笑眯眯的,伸手指向後方的房間,“雲石鎮是我家故鄉,是哥哥帶我來的。”

明娪順着她的指示轉身回頭去看,二樓那一扇開着的窗內,也有一雙眼睛正望向自己。

只須站在那裏便展露出挺拔身姿與得體的風度,那是景馳啊。

雖算不上他鄉遇故知,總也算是遇熟人吧。明娪趕忙收起自己的驚訝,垂眸露出淺淺的微笑。

她自信自己的笑容有禮又動人,窗邊之人亦輕輕點頭。卻不想下一刻,沙包大的雪球将這份美好徹底摧毀。

“砰!”

明娪被砸的暈暈乎乎,來不及思考自己方才被擊中那一刻是怎樣的猙獰狼狽,先将頭上的雪都抖了下來。

“阿娪,你到底還玩不玩了!”雲遙不開心了。

“明姐姐,我想和你們一起玩!”

明娪笑眯眯的,不知自己的頭發已經如同鳥窩,轉頭向景瑩道:“那太好了,我們兩個一起,打她!”

回到房間時,三人皆是狼狽得不行,卻也滿足到極點。

将景瑩送到二樓,明娪細心囑咐她回去後要快些換幹淨衣裳,多喝熱茶,然後才同雲遙繼續上了三樓,回到自己的房間。

她們二人的頭發上、肩上、衣袖上俱是冰晶,衣裳自然是早就濕了,明娪仔細對鏡一照才發覺臉頰上都被雲遙丢來的大雪球劃出了細小的傷口,氣得又想打她,可惜又打不過。

方才來不及問,雲遙此時才想起來,“對了,那小姑娘是你家親戚?樓上一直看你的那人又是誰?”

“是……”明娪本二打算認真解答的,卻被她一噎,無奈道:“是景文光景學士家的公子與千金。”

雲遙一面擦頭發一面轉着眼珠思索,“景家公子?我怎麽不記得你還有這一段?”

明娪獨自運氣,超大聲反駁,“根本沒有這一段!”

“那是……?”雲遙挑眉。

明娪淡淡道:“景大人同我父親是同榜的進士,也就有些來往罷了。”

“怎麽從沒聽你說過?”

“景大人步步高升,如今已是官居一品,而我的父親多年來卻一直只是個小小的通政司參議,于是漸漸的也就斷了交往。”

“啊?那位景大人竟然如此勢利,看不起你阿爹嗎?”

明娪無奈道:“說來好笑,是我爹不同人家來往了,說是什麽,他為官向來清正廉潔,若是因為與一品大員交好而生出關于他攀附結交的流言,那便不好了。”

“啊?明大人竟是這樣注重名聲的?”雲遙瞠目,後半句話含在喉嚨,忍着沒有說出來。

明娪早就猜到她的意思,斜眼瞧她道:“怎麽,難不成他還能将他名聲不好的親女兒趕出家門嗎?”

可是你如今不也是出門在外,四處游歷嗎?

雲遙這樣思索着,小心翼翼的擡頭觑明娪,明娪也自知失言,趕忙補充道:“我爹可疼我了!”

“那是自然!”雲遙趕忙應和,生怕應和的晚了一點或小聲了一點,便會有性命之憂。

二人說話間都換好了幹淨的衣衫,只是如今客棧中有不少幫工都回家過年,白日裏要不來熱水,她們只能先擦幹了頭發,等夜間再行梳洗了。

敲門聲響起,雲遙與明娪對視一眼,前去開門。

門前一個依舊模樣但髒兮兮的女童正不好意思的搓着自己被雪凍紅的小手。

雲遙看着這個發髻都散架的小麻煩,猜到她的來意,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阿娪,我想她是來找你的吧。”

明娪剛剛擦淨了頭發,轉過身來,瞧見景瑩舉起了兩個又髒又濕的袖管,不由得擰眉為難。

受了二人圍觀的景瑩卻是毫不怯場,笑得臉頰鼓鼓,奶聲奶氣道:“明姐姐,雲遙姐姐,哥哥不會梳頭發,你能幫幫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藏,求評論,紅包奉上

養肥收藏前基本上是一周五更這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