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麽一刻鐘後,至少發髻整齊了的小姑娘一手牽着一個漂亮姐姐,來到了二樓她兄長的房間門前。

雲遙尚在拼命使眼色,讓明娪去敲門,只聽景瑩已經清脆的喚了一聲“哥哥”,房門便應聲而開。

方才已經在院中與景馳遙相望過一眼,他們也算是打過招呼了,只是回憶到這裏,明娪臉頰微痛。

景馳倒是沒有她這般的慘痛回憶,開門後随手牽過了妹妹,目光在明娪與雲遙身上轉了一小圈,便如常行禮道:“明姑娘,好久不見。”

明娪忽閃着睫毛,暫且将方才幫這人看孩子的怒氣壓了下去,翩然有禮的點頭,“景公子。”

待她再小心翼翼的擡頭,瞧見景馳的目光依舊落在自己身上,二人目光相撞,俱躲開了。

景瑩好心的提醒,“哥哥,這是雲遙姐姐,她是淳寧長公主的侍女!”

原來如此,明娪從前便是淳寧長公主的伴讀女官,所以如今才會與長公主侍女一同出行麽?

如此說來,這頗受先帝太後寵愛的淳寧長公主身邊,還真是卧虎藏龍啊……

自然,他這些想法一瞬即逝,表面上依舊是波瀾不驚的依樣向雲遙行禮,“舍妹頑皮,很是麻煩二位姑娘了。”

雲遙剛想說上兩句客套話,就聽明娪道:“是有些麻煩。”

景馳誠懇的自省,“實在慚愧,是我沒能照顧好妹妹。”

景瑩補充道:“哥哥太笨了,不會梳發髻,也不會幫我沐浴……”說完便被景馳捂住了口,拽至身後。

明娪與雲遙聞言皆是吃驚,猜想起方才與她們親密共處的小姑娘有多久沒有沐浴了。

幸好這還是大冬天,否則……

明娪終于忍不了,鳳目圓睜,站在門口質問道:“景公子,既然你我家中舊日有交,那我便直言了,你孤身一個男子帶着年幼的妹妹出行,身邊怎能不跟得力的家人女使呢?”

“這……說來話長。”景馳愣了愣,轉而問道,“不過明姑娘你們這不也是兩個女子出門在外?”

“我們……”

明娪剛欲反駁,卻又被景馳插話,“啊,是了,方才看你們二位姑娘掄起鬥大的雪球互砍,俱是不費吹灰之力的樣子。二位姑娘天生孔武有力,行于荒郊野嶺應該也不怕綠林強盜的。”

明娪氣得臉頰漲紅,朱唇緊抿,又聽見他道:“抱歉,雲遙姑娘,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那他的意思,就是只想有意冒犯她一個人了?!

雲遙大度的擺了擺雙手,示意自己并無意參與這場戰争,随後眼疾手快的将明娪按住。

景瑩躲在哥哥身後探看,不知為何他們會劍拔弩張,吓得泫然欲泣。

一片混亂中,唯有景馳依舊維持風度翩翩的可惡模樣,面目和善的轉換了語氣。

“不過今日确實是我的過失,小妹衣衫髒污,我卻礙于大防不能幫她換洗。”

“恰好今日在此遇到家中故交,若是明姑娘願意幫忙,我請你們二位喝茶。”

明娪不忿,誰要喝你的破茶?

景瑩卻開心拍手,“明姐姐答應了!太好了!我終于可以沐浴了!”

……

說是喝茶,可外面冰天雪地,他們又能去哪?

大雪封路後,鎮上各種吃穿用品皆供應不全,茶葉這等消遣所用的飲品客棧中也只剩些最普通的花茶碎末了。

景公子倒是想大手筆,最終還是兩個銅板,茶壺便擺上了客棧廳堂上的八仙桌。

明娪梳洗後又換了一身象牙黃的褙子,月白長裙,坐在條凳上生着悶氣,勻淨妍麗的一副冷面孔都讓前來送茶的夥計看了險些撞上柱子。

雲遙沒有中原血統,對飲茶這件事也并沒有過多熱忱,牛飲一口後便問道:“這大年關下,景公子與小姐到底為何不在京城,反倒獨自出行到這偏遠去處?”

“其實是爹爹讓我們來這裏的!”景瑩雙手抱着茶杯,探起身子答道。

話音未落,便又被景馳以手捂臉。

“是家父命我帶瑩兒回故鄉處理一些事情,原本我們要在年前回京,可如今也是被雪困住了。”景馳解釋道。

明娪眼睛一翻,問道:“景家不是在雲石鎮只剩一座年久失修的祖宅了嗎,還有什麽事情要處理?”

景馳淡淡道:“明姑娘似是對我家事很是了解麽,我所說的便是那祖宅之事。”

明娪依舊狐疑着,景世伯是有多想不開,要派自己的一兒一女來這裏處理什麽祖宅之事?難道朝廷一品大員都想不到景瑩被兄長帶着會有不便嗎?

不過他話已至此,她也不打算再問些什麽,反正與她無關。

景馳又反問她們,“二位姑娘呢?也是打算回京被困在此處了?”

雲遙答道:“困住是困住了,回京的事倒是不一定。”

“不回京,明世伯不會擔心麽?”

大概她若是準備回京了,她爹才會擔心吧……

明娪這樣想着,便擡手抿了一下鬓邊碎發,“這種事便無須景公子操心了。”

原本還對她在京中之事有些許好奇,想要旁敲側擊一番,如今既然人家不願說,他便也算了。

“景公子放心,阿娪她心善,定然願意幫忙照顧景小姐的。今晚我們要了熱水,會幫她好好梳洗一番。”

雲遙說話間,明娪已經踹了她兩腳,幫小姑娘沐浴還不夠?還說什麽“幫忙照顧”?她成了景家的使喚丫頭了?

景馳笑意溫和,拍了拍經營的頭道:“那便太好了,為表謝意,二位在客棧的一應費用我願意出……”

明娪眼前一亮,拍桌道:“雲遙,去告訴店家,我們今晚吃炙羊肉!”

她說這話時,眼睛卻是直勾勾看着景馳,就想捕獲他哪怕一絲的不快,可她是看見景馳目露片刻兇光,卻沒聽見雲遙的回應。

“雲遙,雲遙?”

她只聽見一聲極為嬌柔的嘤咛,趕忙回頭去找,卻見原來方才他們說話時,外頭喧鬧,竟是有一隊車馬停在了客棧門前,竟是一隊镖隊。

如今十餘個穿着厚棉袍曳撒的男子吵吵嚷嚷的搬了不少貴重貨物進了客棧來,正在紛紛喧鬧着撣雪。

明娪與景馳起身,才瞧見雲遙正站在一個年輕镖師身邊,輕聲細語,巧笑嫣然。

景馳愈發不解,“這是……”

明娪認出了那位镖師,了然一笑,“是我們先前在別處偶遇的一位方镖師,雲遙同他……比較聊得來。”

聊得來?看上去已經快要私定終身了吧……景馳又将景瑩塞進了自己身後,腹诽。

雲遙此時似乎是與名叫方天恺的镖師聊到了明娪,方天恺便擡頭向明娪打了招呼。

這整只镖隊中,她惟認識這一人,如今堂中人聲嘈雜,她決定還是不等雲遙了。

更何況這還有個懵懂無知的小姑娘呢。

明娪轉身,笑眯眯的向景瑩問道:“瑩兒妹妹,跟我走,我去幫你挑衣裳好不好?”

“好!”景瑩這邊将手伸出來,歡欣的随明娪上樓。

“瑩兒。”

二人聞聲一同回頭。

“要聽話,別淘氣。”

景馳凝視妹妹,叮囑告誡,似乎有些認真。

明娪心中了然,話中之意,不就是不許她教壞了他妹妹麽?

景瑩乖乖的點了點頭,随後便興沖沖的拉着明娪進了自己的房間。

一品大員的千金此次是輕裝簡行,幸好帶來的都是厚實禦寒的棉衫,否則明娪真要懷疑景家在虐待孩子了。

小孩子精神短,方才打雪仗出了好一番力氣,如今回到房間沒過多久便困倦起來。

聽見似乎是雲遙的腳步聲出現在樓梯上,明娪幫景瑩蓋好被角,先行離去。

一回房間,便先是被興沖沖的雲遙一通猛搖,“阿娪,我們竟又在這裏遇到方镖師,你說巧也不巧?”

明娪為求脫困,趕忙點頭,又好奇問道:“不是說雲石已經被大雪封住了所有的路,他們的镖隊是如何到來的?”

“方小哥說,他們的镖局就在西安附近的蒲州,此次就是要送镖到西安城,然後再回蒲州過年,所以他們對附近的道路非常熟悉,這趟镖也算緊急,所以便冒雪走了條最穩妥的路。”

明娪不禁咋舌,怎麽這稱呼都已經改了?

雲遙對她這反應頗為不滿,反擊道:“怎麽,只許你與那青梅竹馬的景公子眉目傳情,我就不能同男人親近了?”

“你又胡說什麽呢!?”明娪想要捂緊自己的耳朵,還想一腳飛踹。

雲遙竟然還大言不慚的問她:“怎麽,我說得不對嗎?”

明娪怒道:“首先,我與景馳不是什麽青梅竹馬。其次,根本沒有什麽眉目傳情!”

“哦……可是,這樣的地方遇到這樣的人,無論樣貌與身份,看上去都是老天爺故意将他安放在此,為你促成美滿姻緣的啊!”

明娪望向堂而皇之說出這樣一番話的那個人,也是如今以手捧心,滿目憧憬與欣慰的雲遙,默默良久才問道:“你是不是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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