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塵粗略翻了翻,匣中滿是這樣那樣、或含蓄或直白的情詩,約百張。紙張極有質感,都是上好的生宣紙,透着一點似有若無的墨水氣味。
确認了這件事以後,宋青塵頹然拿着那個匣子,到桌案邊,湊着油燈逐一閱讀。
詩文一張張看過,宋青塵最後一點希望也被徹底斬斷——果然,原主已經不知死活的招惹上賀淵了。
不得不說原主文采斐然是真,詞風有點花間派的意思,辭藻十分華麗。
詩詞已經有這麽多,可是到底有哪些,是又謄了一遍送去給侯府,給賀淵看過的?宋青塵一個頭兩個大。
不過按照原著,送詩只是渣攻原主的初級手段,看來劇情剛開始不久,他還有機會扭轉局面。
按照春祥話裏的意思,侯府向來都沒有回信。所以今天才是“破天荒的”差人來問。既然沒有回信,他賀淵又憑什麽差人來要信?
宋青塵居然有些替原主憤憤不平。
要說渣,這個賀淵怕是和自己的原身也沒什麽兩樣,宋青塵托着腮撇了撇嘴,呵,半斤八兩。主角受賀淵在他心裏的形象,一去不複返了。
翌日休沐,不必去衙門。他正在房裏用早飯時,春祥叩門,過來詢問:
“王爺,穎國公上次下了名帖,邀您今個去國公府赴宴的……王爺還要去嗎?”
穎國公姚廣勤,先帝謀士,曾任太子少師。也曾給彼時的三皇子宋青塵授課。盡管原身宋青塵沒有治國只能,但文采上,是極受姚廣勤認可的。
除了太子,姚廣勤最中意的學生,就是三皇子宋青塵。原著有“故而姚廣勤與璟王交好”,接着有一段劇情,是姚廣勤的西府海棠開了,他湊着小郡主生辰,擺了一桌宴,邀請幾名故交前往,其中就有璟王宋青塵。
按理來說,姚廣勤的邀請,原主定會赴約啊。為什麽春祥又刻意詢問呢,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可宋青塵不經意得這麽一想,卻恍然大悟。他謹慎地向春祥确認:
“老師都邀了何人前往?”原著中宋青塵待姚廣勤還算親近,私下都以“老師”稱呼姚廣勤。宋青塵思慮還算周全,把原主的脾性習慣都摸的徹底。
春祥猶疑片刻,才小心回道:“邀了嚴、申兩名閣老,陳尚書,季翰林,還有……”
“還有賀小侯爺。”春祥邊說,邊不安得打量着宋青塵的神色。
這是姚廣勤看在已故的賀老将軍面子上,邀請他兒子賀淵去敘舊情。
宋青塵鎮定下來,眸中神色變幻幾許,之後淡淡道:“去。”
怎麽能不去,這可是表明自己立場的大好時機。躲躲閃閃才是不打自招。相信不久,席間的事就能傳到皇帝耳朵裏,順道把奉京的風言風語洗一洗。
原主能被賀淵迷的七葷八素,他可不一樣。他但凡能對賀小侯爺動一點心思,他就不姓宋!
國公府,他還非去不可了。
晌午,宋青塵尋了自己中意的衣物出來。待全部換上,他踱步至屏風後的銅鏡處,對鏡自賞許久,才滿意的出了王府。
國公府今日十足熱鬧。早上國公府的管事一炮仗下去,附近百姓都來官道上圍觀。一地的爆竹碎屑之中,有小厮在發吉祥銅板,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這下全奉京都知道了,今日,穎國公家的小郡主十歲生辰。
還沒到國公府的官道,路已然堵得水洩不通。宋青塵的四輿轎斜插進來,清道的銅鑼敲了好幾聲,百姓才讓出一條道來。
上了寬敞路,周遭人聲漸退。
等再次熱鬧起來時,王府大轎已至國公府門前。宋青塵剛出轎,就瞧見幾個女眷在前面,引到場貴客們簽花名冊。
是海棠宴,照俗,門口已有一盆采好的西府海棠,賓客一人一朵,攜花入內。
有頭臉的那幾人都各自帶了家眷,便顯得來客頗多,熱絡異常。衣着打扮無不豪奢貴氣。
國公府待客的女眷之中,站了名俏麗的年輕姑娘。她看到璟王府的轎子,便立馬從人群中出來,迎住宋青塵。這姑娘看着有十六七,打扮的招展鮮亮,頭上還簪一朵西府海棠。
像是與璟王熟稔的樣子,她掩唇嬉笑着過來:
“喲,三王爺來了!”很不正式的福了福,就帶着宋青塵去簽花名冊。
先帝立嫡立長,立皇長子宋玦為太子,也就是如今聖上。璟王排行第三,熟稔的都喚他一聲“三王爺”。
這聲招呼一出,旁邊幾個女眷紛紛來福身子問安,宋青塵餘光掃見,其中兩名女子一瞧見他,當即就臉上幾抹緋紅,拔下發髻上簪着的海棠,往他懷裏一塞。又赦然捏着帕子走開,搞的人比花嬌豔。
這兩人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末了,便站遠處臉上挂笑,掩唇低語。
璟王,雖喜南風,卻葷素不忌。
宋青塵服了。
渣攻原主,攻不攻的他還不确定,但渣,應該是真的渣。這都是些诰命夫人,他也敢招惹?
但宋青塵此刻無心于此,他迫切想知道的是——賀淵是不是已經來了。
宋青塵早晨才對賀淵報以鄙夷的态度,如今真的來了,心裏卻有些發怵。他腳下躊躇着,不太願意進裏。
對照原著回憶片刻,宋青塵才恍然想起,最先與他打招呼的年輕姑娘是誰。
應當是當今皇後的妹妹,穎國公的小侄女青绫。這個青绫與璟王是很親近的,他們小時候都在國子監讀書。宋青塵松了一口氣,也許能從她嘴裏知道些什麽。
他随着青绫前走,并暗中觀察着青绫這個小姑娘。
等兩人剛走到簽花名冊的桌案邊,青绫就揮手,對宋青塵的長随驕橫道:“去、去!本姑娘和你們王爺說事兒。”
長随司空見慣地往旁邊退了幾步,臉上仍挂着笑容。
青绫就湊過來,神神秘秘的低聲說:“琰哥兒,今個賀小侯爺也來呢!”語氣還挺關切,和春祥早晨的态度有點像。顯然也是聽說了些什麽。
宋青塵,名宋琰。
“知道。”宋青塵平靜道。
青绫抿了抿唇,神色有些犯難:“那待會兒宴上……你們……”
宋青塵笑了笑,不甚在意:“無妨。”
青绫似懂非懂,卻還是點點頭。她定然只聽說了璟王對賀小侯爺如何百般讨好、求之不得,卻還不知道昨晚發生的事。
兩人正交談間,府門口原本站着的女眷一溜煙兒全出去了。
青绫見狀,也好奇地往外走。
一衆人中,宋青塵就認識青绫一個。青绫性子大方,他正盤算着從青绫口中打探一點賀淵的消息,好早做準備。
這下青绫出去了,他也不自覺跟了過去。
剛走到府門口,就瞧見遠處一人打馬而來,将将停在國公府門前的石階下。
女眷中有人認出來了,嬌嬌地喊了一聲:“賀小侯爺來了!”
賀淵?
宋青塵好奇又警覺地循着望過去。
馬背上的人輕勒缰繩,這匹看似不馴、滿是兇戾氣的黑鬃馬便溫順停住。駿馬眼放幽光,似在掃看周圍衆人。
令人生出寒意的不光是駿馬的眸子,更是它前胸一條猙獰的長疤——這顯然是上過沙場的戰馬。仿佛印證着當年馬背上将領的勇武之姿。
女眷們許是被這匹戰馬引去了目光,紛紛上前圍觀誇贊,又有意無意的想要與馬上之人攀談。
宋青塵站在階上,他目光悄然上移。
馬背上的少年約十八九歲,眉目間滿是英氣,鼻梁骨直挺,像一把利劍。
他人雖是極英俊的,目光卻森冷。此間他單手撐鞍,一躍下馬,動作幹脆利落,沒一點拖泥帶水。春寒料峭,他居然只一件單薄的玄色窄袖袍,周身遍是将門子弟的凜然氣質。
下馬後方才凸顯出此人極高挑,他微眯雙眼,随意的掃看人群。陽光下這樣的少年本該是溫潤的,卻滿身都透着久經沙場的殺伐之氣。
定遠侯賀淵,書中主角。
其父戰死沙場,他代父出征一年平定北國之亂。奉京人稱賀小侯爺。
青绫便上去與他寒暄。只見賀淵方才森冷英毅的臉上,于一回轉間,已然換上了玩世不恭的笑意。又有兩名女眷從國公府出來,很熱絡的上去搭讪。
他隐約有些明白,為何原主會如此傾心于賀淵。如果是将此般少年人收為入幕之賓,多半不僅僅是肉體的歡愉,甚至可以是一種精神滿足。
只不過,可惜了。
這名樣貌端方的少年,是個十足的戲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