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生
那人走進，先是對着路迦點了點頭，繼而清冷責備：“路迦。你不該帶不明的人類來這裏。”
蘇宵側臉，竟看到一向嬉皮笑臉的路迦竟然嚴肅的擡手，對着那人規整一禮：“雲裳小姐，這是屬下失職，我會盡快把他送出去。”但是他并不提為什麽會留個人類在此。
幸好雲裳也不打算問，只是對着路迦點點頭，側身從兩人面前走過。
蘇宵回頭掃了那藍衣宮裝女子一眼，對路迦道：“她是誰？”
“澤之國的神祭司。”路迦輕描淡寫的笑道：“哦，忘了告訴你，海妖唯一生存的地方，就是澤之國。我們現在就在澤之國的首都，阿曼。”
蘇宵凝着路迦的嬉皮笑臉，覺得這人笑得沒心沒肺，似乎方才那一瞬間的肅然莊重全部都在白日做夢，暗嘆此人變臉的功夫不下于文盲翻書。
而路迦似乎也不在乎蘇宵用一種詭異的眼光看自己，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青衫，對蘇宵往前面一指：“走吧。等妖皇重生時再走就來不及了。”
“為什麽？”蘇宵問。
路迦白了旁邊的人一眼：“我當然不可能因為送你出去而錯過我皇重生的時刻。”說着竟是毫無形象的拖着蘇宵的衣裳，把他往上拉。
兩人沿着鵝卵石的路面越升越高，水底的蓮花與珊瑚漸漸變得模糊起來，四野陷入黑暗，身周的溫度開始變得冰冷。
蘇宵胸口漸漸有種壓抑的窒息的感覺。
路迦拉着他的手緊了緊：“我們已經到了斑斓海的中間，像你這種重來沒有到過深海的人類如果能夠适應那肯定不是感官錯亂的瘋子就是不懂得何為痛苦的傻子，所以你會感到難受很正常，但因你吃了碧凝珠，可以在海裏自由的呼吸……閉上眼睛慢慢感受，我牽着你，等适應了這股壓力再睜開，總之不會讓你死在這裏就是了。”
蘇宵順從的閉上眼睛，關閉了視覺，其他四竅頓時變得敏感，周圍的壓迫感愈發的變得深刻起來，然而也許是因為手腕被人捏在手裏，路迦比正常人類低一些的溫度卻仍舊被蘇宵感覺到，蘇宵随着路迦嘻嘻哈哈的話語，果然覺得心裏的感受好了很多，待适應得差不多的時候，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零星一點幽光從遠處闖進了視野，由遠及近，不到片刻，那光芒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那是烏賊。
許多像燈籠一樣的烏賊慢慢的穿過深海，成群結隊的朝着他們所在的方向游了來，然而奇異的是，那些烏賊卻是像玻璃一樣渾身透明，外面一層膜散發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漆黑的深海的一角。
跟着那些散發出熒光的烏賊而來的卻是許多人身魚尾的海妖，他們大多擁有者精致美麗的容顏，穿着各種不同的服飾，帶着海星田螺等樣式的飾品，游弋在海中的時候，就像是鳳飛于天，翔龍潛水一般形象美好而自然。
“妖皇重生，八方來朝。那些是從八方趕來參加妖皇重生的盛典的海妖，澤之國的子民。”路迦解釋，看着那些人嘴唇微挑，眼中帶着笑意。
蘇宵點點頭，為首的海妖對着路迦行了個禮，帶着海妖們穿過兩人，有序的往阿曼城去，等所有的人都走遠的時候，路迦放開了蘇宵的手：“走吧。”速度卻是愈發的急切。
然而無論兩人的速度有多快，終究還是沒能游到淺海，就在路迦與蘇宵游了幾步之後，阿曼城回聲壁響，海星塔瞬間迸發出強烈的光芒，蘇宵與路迦擡頭往下看去，水底密密麻麻的城牆壁壘，林立樓閣剎那間被籠罩在一片光暈之中，将原本漆黑一片的海底照徹得燈火通明，在光暈的籠罩中，泛出聖潔的光芒。
神佑我皇。
魂歸往生。
魂歸往生……
魂歸往生……
魂歸往生……
……
無數的聲音伴随着起初的那一句吟誦無比虔誠的唱和起來，蘇宵靜靜的聽着從水底傳來的聲音，仿佛在聽着教堂裏無比虔誠的神父對着上帝與十字架唱着贊美的詩，然而當那些詩句反反複複被吟唱出來的時候，他忽然升出了一種贖罪的感覺。
凝着水底美輪美奂的城市散發出來的光輝而神聖的光芒，蘇宵此刻腦袋裏竟然是一個罪犯雙手交握，對着黑暗的門內神父虔誠的禱告：“神父。我有罪。”
忽然有種說不出來的複雜和焦躁。
然而就在這時，手腕猛的被人拉住，路迦帶着蘇宵竟然以一種從未有過的瘋狂的速度朝着來時的路途返回，向着阿曼奔馳而去。
*
當蘇宵被路迦逼着奔馳數裏返回阿曼的時候，城內已經黑壓壓的跪了一片，所有的海妖朝着祭壇的方向以五體投地的姿勢匍匐在過道之上。
所有的雙手，都貼在地面，向着一個方向伸展。
祭壇。
蘇宵與路迦奔上祭壇邊上的一棟三層樓的樓閣，就着樓閣走廊的高度往下看，盛典顯然已經開始了許久。
他最早遇見的金發海妖坐在祭壇邊一面白牆的角落，低眉垂目的吹着碧翠的橫笛，瑩白的蓮花在座下綻開，投影在水底的路面，蜿蜒成一個複雜的圖文，在他的旁邊，有海妖用修長的手指，彈着豎琴，冰藍的邊，水銀做弦，聲音泠泠清清，傳進耳裏，似乎在唱着恒古而悠遠的神祈。
烏賊在閃着幽光，海妖的腕飾發出微弱的顫抖的聲響，白牆中間的巨大的白色貝殼上下貝緊緊的扣着，仿佛一座美麗的白色晶棺，閃着神秘而神聖的光芒。
白色的冰牌一塊一塊像堆積木般的從貝殼處一直擺到祭壇之上。
高貴清冷的妖國神祭司雲裳披着白色的鬥篷站在北京天壇模樣的祭壇之上，她背對着衆人，高舉着雙手，五指張開成一個向天空擁抱的姿勢，似乎在吟唱着什麽，面色虔誠，竟似在閃着神聖的光芒。
然而似乎因為她的祈禱，有白色的天光從穿破重重的深海從不知名的高處灑了下來，照在她精致的容顏上，照在她額間奇異的花紋與竭力張開的五指上，照亮了整個祭臺。
神佑我皇。
魂歸往生。
仿佛着了魔一般，所有的海妖都帶着一種聖潔甚至祭奠的語調在反複吟唱最後的兩句，随着這兩句反反複複，路迦忽然就着走廊，雙手相互交叉，朝着祭壇的方向跪了下去，嘴唇一開一合間，額前一縷淺藍的頭發落下，映在蘇宵的瞳仁中，只覺路迦此刻臉上散發出來的神采竟是從未有過的純粹。
就在那一刻，澤之國的神祭司忽然站了起來，緩緩的轉身，探出潔白而修長的手指，扯下系帶，手指推向了腳下的晶亮的冰牌。
白色鬥篷滑落于地，神祭司的手指間忽然迸發出瑩白的光芒，強烈的光束照射進冰牌，冰牌倒下的瞬間猶如多米諾骨牌順勢一層一層傳遞下去，一直到最後一塊倒下，順着複雜的走向，壓在了白色的貝殼之上，剎那間，冰牌做就的複雜的圖紋閃亮，白貝綻開，銀光四溢，那強烈的光彩似乎帶着強大的力量穿過了重重的水漫化成無數光柱照亮了整個阿曼城。
回音壁響，似乎有風帶着水波傳了過來。
似乎抵擋不住強烈的光芒，蘇宵擡起手遮住額頭，半眯着眼睛迎着光目不轉睛的看去，妖皇全身赤/裸的蜷縮在白貝之內，人身魚尾。
他閉着眼睛，眉目沉靜安寧，分明的輪廓上深藍的頭發整整齊齊的熨帖在背後及耳邊，被發絲包圍的五官美好得甚至連女人都要嫉妒。
蘇宵定神凝氣仔細看去，不可否認，即便是妖皇蜷縮着身子，他亦給人一種無可挑剔的美感。
無可挑剔的容顏，無可挑剔的身材，無可挑剔的……美輪美奂的氣質與感覺。
然而就在看清妖皇容顏的剎那，蘇宵一怔，竟然癡了。
就在這時，躺在貝殼裏的人忽然睜開眼睛。
冰瞳藍眸。
妖皇從白貝裏坐了起來，就在他離開白貝的瞬間，尾鳍變成了玉足，魚尾變成了雙腿，繁雜而精致白色鑲邊的華服随着身上散發出的白光的淡化而出現在他身上，玉冠流蘇，深藍龍紋，就在他擡臉的一瞬間，仿佛世間萬物的美都被他所掠去，竟是帶着致命的吸引。
“何熙……”蘇宵猛的沖上去，整個人貼在欄杆上，身子竭力往前俯視，抓着白玉圍欄的五指泛白，指尖用力，似恨不得将厚實的磚牆硬生生的抓裂開來。
蘇宵眨了眨眼睛。
他以為自己做夢，但是他顯然還沒有醒，夢裏的妖皇的臉依舊與他兄弟何熙一模一樣。
蘇宵頓時有點怔愣了。
曾經有人說過，人在夢中，很容易做出自己平時絕對不敢想的事，用其他人的話來說，這叫做抽風。
蘇宵平素是從來不抽風的。
但也許是妖皇的面容實在給他太大的震撼了，而且他開始堅持的懷疑自己真的不知道進入了什麽不知名的夢中，所以在他生活的十八年中，有史以來，第一次做出了他只有做夢再回失去理智的事情。
這時神祭司已經走到了妖皇的面前，朝着傳說中的四大神帝之一跪了下去，雙臂交叉在胸前，祭出自己的最高的禮節。
随着神祭司的跪拜，所有人的雙臂都交叉在胸前，高唱對妖皇的祝福，一波一波連綿不絕，阿曼城內，朗朗之音久久回蕩，傳唱出一個被衆海妖深埋心底許久的名字，臉上洋溢着從未有過的虔誠和希望。
“妖皇——姬湯（shang，一聲）。”
太興歷三千九百三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衆神時代諸神之戰後，寂滅了近三千年的妖皇重生，澤之國迎來了又一輪嶄新的輝煌。
這本來是一個不容人亵渎的神聖時刻，然而蘇宵卻抑止不住心底的激動，忽然一擡腳朝着欄杆之外翻了下去。
他本來在水裏，自然不存在會不會跳樓墜死的問題。而路迦已經沉浸在妖皇重生的喜悅之中，自然沒有反應過來被他帶來的那個人究竟要做什麽，所以就在衆妖俯首跪拜間隙，蘇宵毫無阻礙的游到了妖皇的面前，毫無形象的朝妖皇身上撲了過去。
“何熙……”
身子猛地撲了一個空，妖皇不着痕跡的往後移了半步，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蘇宵尴尬的笑了笑，一手拉掉臉上的面罩，凝着妖皇的碧藍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喚：“何、熙。”再次上前，遂不及防的将妖皇抱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