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淵眸光回轉,沒有說話,只是靜默地看着發生的一切。他溫和謙遜的視線一離開姚廣勤,便顯得冷厲起來,給人十足的壓迫感。
宋青塵憂慮的蹙起眉頭。他循聲望過去,對照原著描寫稍做辨認——這是內閣的嚴閣老。
想到賀淵應當也是腹中空空,三杯酒叫他喝進去,人肯定就要飄忽起來。
宋青塵眼疾手快,不待賀淵答應,他急忙上前兩步,抓起酒盞,朝衆人笑道:
“賀小侯爺今日初入國公府,是小王帶路。誰知走錯了路,這才來遲。小王先代他自罰三杯。還望老師與列為大人不要怪罪。”
宋青塵畢竟是個高門子弟,說起官話來也是一套一套的,縱使原主身居高位,他一點也不怯場。
這個話一說出來,再加上的他親王的身份,嚴閣老自然無話可說。
杯盞小而精致,漢方白玉玲珑剔透,宋青塵端起來準備一飲而盡。期間他往賀淵那邊偷窺了一眼,只看見他在旁邊站着,目光裏帶着許多疑惑,但也沒有上前阻止。
他該不會以為,我是在自導自演一波英雄救美?
怎麽內心這麽陰暗?宋青塵輕蔑地笑了一聲。
——心事都寫在臉上,再讓這小子多活五年,他也玩不過我。
宋青塵端的一臉豪情,結果剛一口酒入喉,他就後悔了起來。
他頭一回明白什麽叫烈酒封喉。
這簡直比普通的白酒烈了不是一點半點!入喉一陣灼辣的痛感,酒氣一下從口鼻中噴發出來,仿佛七竅瞬間都被酒氣灌通了。逼得他死擰着眉頭,強忍不适。
宋青塵切身地體會了一把官場險惡。幸虧賀淵沒有喝。這才剛剛開始,就這麽整他。那這一場宴結束了,人要被灌成什麽樣子?
果然原主就沒安好心。
正在心裏感慨着,姚廣勤在那邊帶頭起了一個哄,下面幾個文官便都跟着哈哈笑起來。他們說了些什麽,宋青塵也沒在意。只是感覺這會兒眼角有點冰濕,他悄擡手抿了一下。
酒真是烈。
都怪賀淵,非要來作死。找個借口不來,不就行了嗎?
宋青塵悄瞥了一眼賀淵,結果剛巧,賀淵也在打量他。一下的四目相對,然而賀淵的眼神卻是陰冷的,不但沒有半分的感激,還全是警覺與懷疑。
好心當成驢肝肺,誰還沒個脾氣?
賀淵這樣的眼神,讓宋青塵有些不悅。
兩人相顧無言,又是一陣互相猜測。宋青塵覺得這小子簡直無趣至極,便先移開了視線,把他晾在一邊。
一轉眼又覺得自己沒必要計較。
那邊姚廣勤正笑盈盈的與自己擺手,是一種老師對學生的親昵。這種熱絡與方才賀淵的冰冷形成了鮮明對比。
穿書到現在,宋青塵終日都愁緒萬千,睜開眼睛就倍感壓力。此時看見這樣的姚廣勤,頓時生出一陣好感,他便要走過去。
結果剛邁開步子,卻發現外袍的衣角被花枝鈎住,便低頭去撫弄。
那一把薄韌的腰肢也跟着晃動了一下,在繁花影裏,宋青塵認真地撚着花枝。神情有些無辜,眉眼淡淡,帶一點焦急。
這是沒有半點修飾的神情,好像被什麽人抓住了,在掙脫一般。
這動作落在了賀淵的眼裏,鮮活的。讓他想起了在北疆時,他擒住的那一只白鹿。
宋青塵再一擡頭,剛才臉上的不悅已全然消散,換上一副明朗的表情。他步子松快,找姚廣勤聊天去了。
只要不跟賀淵待在一起,宋青塵就渾身暢快。哪怕多喝幾杯酒,他也無所謂。
宋青塵剛走到姚廣勤旁邊,姚廣勤就捋着胡子,低聲關切道:“三杯下肚,還好?”
這是對晚輩的體貼,宋青塵有些感動。急忙說:“多謝老師關懷,學生還好。”
姚廣勤眯眼笑笑,只是這個笑容仿佛有些深意。
下一刻,姚廣勤湊近過來,低聲說:
“青塵,這酒是你上次囑咐的,十足的烈,你大可放心。”
宋青塵一時間沒明白,他為什麽要放心?
姚廣勤神秘一笑,擠的眼角紋紛紛堆起。他稍往賀淵那邊看了一眼,既而壓低聲音,得意地說:
“保準小将軍十杯之內不省人事。”說完捋了捋胡子,對宋青塵投以一種期待的目光。
“……”
看來,璟王的下線,姚廣勤也産生了推動作用。
宋青塵暗自猜想,眼下大梁男風盛行,文人墨客多會有一兩朵“解語花”,更別提王公貴戚了,那更是司空見慣。
姚廣勤閱人無數,又是官場老油條,人精中的人精。青绫能知道外面的傳言,姚廣勤肯定也聽過,他又與原主交好,約莫是無話不談的。
這是想成就他學生的一樁美事?
姚廣勤看他不說話,疑惑道:“青塵,怎麽臉色不太好?”
宋青塵只能強顏歡笑:“多謝老師出謀劃策。只是學生……學生改變主意了。”
“哦?”姚廣勤被他這話激起了興趣,他似乎也在思索什麽。
忽地,姚廣勤眼神明亮起來:“這個主意也好。你自己先假意醉了,要他來照顧你。”
“……老師說得在理。”
宋青塵扶額。
果然沒有人能理解他的處境。
宋青塵與姚廣勤閑聊之際,也不忘記餘光一掃,去關照一下賀淵。雖然他真的一點也不想管這件事,可是事情關乎性命,他也馬虎不得。
談話間有兩個翰林去跟賀淵寒暄。遠看着,那兩個翰林貌似謙溫,只是他們交談的內容,宋青塵無法聽得清楚。根據原著推斷,那兩個翰林或多或少,都會言語帶着刺。
賀淵同他們舉杯推盞,倒是神情從容,間或淡然一笑。眼神卻依舊冷厲着,很少開口。好像無論對方是贊是諷,他都沒什麽所謂。這種大度,讓宋青塵心中也微微生出一些佩服。
兩個翰林一走,眼看着申閣老又要去找賀淵寒暄。
申閣老在內閣是個中堅人物,他言辭向來犀利,多半是個麻煩,當初賀淵受封定遠侯他就極力反對。他此時去給賀淵敬酒,明顯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宋青塵眼尖,他一發現這個苗頭,即刻搶走姚廣勤的酒盞,步子疾疾的過去。
他打斷申閣老的話,信口誇贊道:“申閣老松柏之姿依舊,小王敬你一杯。”
誇人的話總不會錯,宋青塵也顧不得許多了。
宋青塵一飲而盡,把申閣老下面的話都堵了回去。
宋青塵估着,申閣老如何都要顧及璟王的身份。果不其然,申閣老幹笑兩聲,也只能将手裏的酒喝下,再與宋青塵寒暄,一時抽不出空去為難賀淵。
賀淵到現在都沒看懂,今天的璟王,到底是怎麽回事。
之前猜他有疾,可他對待衆人的言談舉止,卻是極為正常,委實不似一個有疾之人。
他若是為了做些什麽,可今日在偏僻的回廊,除了那個輕浮的眼神,他分明也沒有別的輕佻舉動。
倒是關心起了自己的舊傷。
……反複無常。
賀淵的視線不自覺移動到宋青塵身上。
他當腰一條玄色鎏金革帶,與這身素色的袍子相得益彰。
一點不似傳聞中璟王的鋪張煊赫,反而透露出一種文人的謙和。談吐大方,倒沒有半點文人的迂腐之感。
也許是不勝酒力,他耳尖透着一點紅。剛才他分明還被烈酒激出了淚來,顯然是喝不慣的。
他真是要替自己擋酒?
自己原是想裝作醉酒,提前離席。如今他這麽一擋,反而不好脫身了。璟王當真不知道,邊關将士個個海量豪飲?朔北凜風,全靠烈酒暖身。
他性情如此反複糾結,又帶着一些傻氣。看向自己的眼神總是直白且鮮活的,并沒有朝中大員那種迂回遮掩。
莫非……
他當真心悅于我,卻又不好表露?
賀淵自嘲地笑了一聲。
——這怎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