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嘴上說着不會為難。

但是宋青塵猜,賀淵一定是不會相信的。洗白大計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原主的輕浮一定給賀淵留下過不少陰影。

正思索間,身後賀淵的聲音又再次響起,在這條空蕩蕩的回廊裏顯得格外清晰:

“王爺文采斐然,曠達不羁,又怎麽會因為‘某些事’,與我計較?”

賀淵很會說話,把這個彩虹屁也搞的文绉绉的。宋青塵提防之餘,又在心中暗自佩服他一個武将也能有這種涵養。

可是面上雲淡風輕,腳下卻松快不起來。

宋青塵正忙着回憶接下來的劇情。

開篇已經看過太久,他實在沒有辦法将每個細節都回憶清楚,只有一個大約的印象。當然這個劇情裏,讓宋青塵印象最深的,應該是賀淵被頻頻勸酒。接着,璟王借着酒意,與賀淵發生了一些直接或間接的肢體觸碰。

宋青塵心中霎時泛起一陣惡寒。

這俨然是一種不懷好意的輕薄。

如果他沒記錯,賀淵這時身上還帶着一些沙場留下的舊傷,因着過度飲酒,舊傷發作了。接着皇帝還派了禦醫給他診治。

他的刀傷在哪?

宋青塵不自覺地回頭,往賀淵身上掃看。

宋青塵還兀自沉浸在對于劇情的回憶裏,沒有注意到自己這個眼神看似随意,實則十分露骨。

賀淵十分清楚,這是一場璟王布置的鴻門宴。然而自己卻沒有不來的理由。他思前想後,也無法找到一個合理的借口,來拒絕穎國公姚廣勤的邀請,只能硬着頭皮赴約。正在擔憂之際,身前的璟王突然回頭,以一種露骨的眼神上下掃看他的身體。甚至還在他腰際停留了片刻。

賀淵心中也是泛起了一陣惡寒。

他原本想着如果璟王再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就找個機會把璟王殺了,可是神不知鬼不覺的殺掉一個親王,委實不易。他突然萌生一計,不如将璟王誘騙上床,再将這種醜事抖到皇帝那裏去……

然而他的思緒都被剛才那個露骨的眼神給攪的混亂——如果可以,他現在就想弄死璟王。

這條回廊十分偏僻,賀淵的視線不自覺落在了身前這人的脖頸上。只需一瞬,他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捏碎前面這人的頸骨。

賀淵眼中頓起殺意。

忽地起風了。

風挾春花幽香,又夾雜着一些隐約的水沉香,像是身前這人外袍上的氣味。

他腦中不自覺浮現了方才璟王的表情。落拓,又帶着一些傷情的悵然,在那一瞬間是十分惹人憐惜的。

賀淵一時恍惚,眼中殺意也斂下許多。

就在此時,身前這人驀地停住腳步,回過頭來。

賀淵猝不及防地對上一雙澄澈的眸子。這眸子沒有分毫惡意,純粹又直接。與璟王從前的所有眼神都不同,令他有些錯愕。

“你舊日刀傷,恢複得如何了?”璟王問他,語氣竟然是急切的,帶着許多擔憂的意味。

……

宋青塵想,如果要徹底改變劇情,其實不難,只要今日不讓賀淵醉酒而歸,那就萬事大吉。擋酒并非難事。但要讓賀淵滴酒不沾,卻不好做到了。

如果他的刀傷已經基本恢複,那麽飲個兩三杯酒,約也無妨。如果他刀傷還頻頻發作,那麽兩三杯酒能造成什麽影響,這也不好預料。宋青塵不通醫術,他也十分忐忑。

不如親自跟賀淵确認傷勢。

只見賀淵怔愣片刻,沒有立即回答,像是思索着什麽。

這小子好生奇怪,連自己的傷勢如何都不清楚?

宋青塵不由心中好笑,神情也不自覺的和緩下來:“你今日盡量少些飲酒吧。”

這時,賀淵像是才想起什麽,臉上帶笑說:“承蒙王爺挂懷,如今已不礙事。”

不礙事?宋青塵微一挑眉。這回答模棱兩,宋青塵很難去琢磨。如果繼續追問下去,又顯得很暧昧。

宋青塵真是頭疼。

多說無益,擋酒為上。

宋青塵酒量十分了得。只是他不太清楚,原主這身體受不受得了。不如試一把,總好過眼睜睜看着自己走向死亡。

許是因為各懷心思,反倒相處得十分融洽。兩人各自無言,也不顯半點尴尬。

又走了幾十步,兩人已出了長廊,走到一處空曠的花園。中間一條小徑向前延伸,用上好的石料鋪就。擡眼便瞧見遠處有國公府的婢女,宋青塵解脫似的,趕忙叫她來帶路。

賀淵也安靜地跟着,兩人之間竟然産生了一種詭異的默契。

婢女帶着他們,熟悉地在國公府的後花園中穿行,沒多久,花香氣倏地濃郁起來。宋青塵循着香氣打眼一看——幾十株西府海棠迎風峭立,花樹蔚然,仿佛一片紅霞。

在這片海棠林前,放置了一張宴桌,桌邊三三兩兩的,坐着華服男子。他們正舉杯談笑。

“公爺,有客來了。”婢女福了福身子,柔聲禀告。

其中一名男子聞言,立即起身回頭,在看見宋青塵那一刻便眯起雙眼,咧嘴哈哈大笑兩聲道:

“我當是誰,原來是我俏徒,與咱們定遠大将軍!”

這人看着約剛過天命之年,卻是髯須整齊,精神矍铄,不顯半點老态。

宋青塵當即明白了對方的身份,屈身行禮:“老師府中又添許多奇花異草,學生迷路了,遲來有愧!”

賀淵亦是恭敬有禮:“晚輩見過穎國公。”難得的,賀淵行禮動作一絲不茍,手與眉齊。

賀淵悄然瞥了一眼宋青塵,有些驚詫于他那句“迷路了”。

真的不是刻意為之?賀淵暗自琢磨。

穎國公又朝賀淵點頭道:“賀小子也越發卓群了。”

接着便與賀淵寒暄起來,短短兩三句話之內,既緬懷了賀老将軍,又是對賀淵種種恰到好處的誇贊。

宋青塵聽了直呼佩服。不愧是帝師,姚廣勤周身都是進退有度的氣勢,随和中還帶着三分威嚴。

如此,賀淵就有些相形見绌了,而桌邊那幾個文官也是抱着看好戲的心态,彼此目光相觸,互遞眼風。

顯然,他們都對賀淵受封定遠侯很不服氣。

爵位按“公侯伯子男”從高到低次排列,如今武官不得重視,賀淵能封至侯位,按例已經再無可封了。

更讓人眼紅的事,賀淵竟然只是一個尚未及冠的少年,他竟然能得聖上如此垂青,封侯加爵。

這些人必然要使些絆子,發洩一下心中情緒。

宋青塵大略掃看,這一衆人裏,除了自己,都是三十歲往上的文官。

賀淵最為年輕,也是唯一的武官。

這局勢不太妙啊。宋青塵也不由地擔憂起來。

果不其然,待姚廣勤與賀淵寒暄完畢,其中一人捋着髯須起身,笑道:“久聞賀小侯爺海量。既是來遲,不如先自罰三杯。”輕飄飄的,把一句玩笑話,說的不容推脫。

附和聲四起,氣氛一下熱絡起來。

宋青塵心裏一驚。

賀淵人剛來,你們就欺負他。

……這不是逼他黑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