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這否認太過于直接,賀淵正在質疑這句話的真實性。

宋青塵感到肩上力道下去了些許,痛意與威壓也随之散去不少。

如果今天鎮不住賀淵,往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他方才定然以為我說的“髒了”,是因為他碰過。加之今日,自己又一改從前原主的做派,才使得他以為我在戲耍他,這才惱怒起來?

宋青塵按捺住情緒,在心裏權衡着。

酒勁壯膽,宋青塵本就不是個軟骨頭。既然這頭狼先收了爪子,他必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宋青塵挪開兩步,一甩袍袖,挎下臉:

“豎子,”宋青塵微仰下颌,趾高氣揚道:“穎國公府裏,豈容你與本王如此造次?”

連他名字都不屑于叫,這是十足的輕蔑了。

賀淵在霞光裏打量着宋青塵,仿佛也在權衡着什麽。宋青塵面不改色,臉上依舊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态,心裏卻是發虛的。

彼此靜默。

幾個呼吸的功夫,賀淵像是權衡妥當了,又披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皮相,賠笑讨好道:

“髒了一條帕子而已,王爺何必動怒。”賀淵随手作揖,好像剛才動手的不是他。

宋青塵看他不敢再放肆,于是膽子便大了起來,一不做二不休,繼續呵斥道:

“你放規矩些,少來招惹本王。”

內心卻是越來越沒底。

明明是原主先招惹賀淵的,現在自己卻倒打一耙。

沒想到賀淵倒是配合,立即賣起了乖。

他又是一揖,比剛才更恭敬了:

“微臣不敢。”

宋青塵望着他冷哼一聲,轉身沿着石板小徑往外走。

宋青塵邊走邊想,自己是不是有點過了?原主性騷擾,現在自己還把他斥責一通。宋青塵不禁懷疑起自己來,心中浮起一絲愧疚。

可他轉眼一想——

渣攻,不就是要這樣嗎。

想玩的時候死纏爛打,不想玩了,就拔哔無情。

……演技愈發爐火純青了。再這樣下去,宋青塵真擔心自己精神分裂。

出了海棠園,王府的長随過來迎上,關切道:“王爺,您還要緊嗎?”

宋青塵睨了他一眼,發現這長随臉色十分怪異,他也懶得多想。不就是醉酒麽?醉酒沒見過?

“無事。回府。”

長随不敢再多話,默默跟着宋青塵往外走。

出了穎國公府門,長随就去停轎的小巷,招呼着轎夫們把轎子擡過來。

就在這間隙裏,身後又響起一個聲音:

“恭送王爺。”

賀淵……陰魂不散,直叫人生厭。

宋青塵略往回偏頭,懶散的“嗯”了一聲,沒正眼瞧他。賀淵倒是沒再說什麽,溫馴地站在宋青塵身後。不多時,轎夫們擡着王府的轎子過來了。

宋青塵上轎後,長随替他放下轎簾。轎子一起,宋青塵就忍不住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看賀淵這種不可一世的人吃癟,真是太有意思了。

雖然自己也在死亡的邊緣反複試探,但這種刺激,也給平淡乏味的穿書生活增色不少。他不由得又一次輕笑出聲。

路上,宋青塵擡手,揉了一下方才被賀淵捏過的左肩。肩胛上還有一些隐約的痛感,讓他不禁回想起了賀淵那個幽深的眸子,微打一個寒顫後,宋青塵又不屑起來。

這小子還能有什麽手段?

不過爾爾。

剛回府,宋青塵就去了房裏,準備在下溫泉之前,再欣賞一把自己的容貌。入浴前的容貌堪稱一日中的高潮,不能錯過。

宋青塵惬意地哼着小曲,繞到卧房屏風之後,準備瞻仰這副好皮囊的醉後姿容。

優哉游哉的,他在銅鏡前站定。只是,剛往裏瞧了一眼,他就怔住了。

……怎麽帶着淚痕?!

他怎麽不知道,這什麽時候哭過了?莫非原主的肉體對賀淵心有執念?不應該啊,他不記得今天自己落過淚。

正狐疑,他猛地想起來了。

烈酒催淚,原主這身子受不了,他今天席間已經悄着揩過了好幾次。這麽說,在回來之前,賀淵眼裏的自己,就是現在這副模樣?!自己居然還頂着這樣一張臉,在他面前嘚瑟許久?

宋青塵看向銅鏡中這副容相——是一張芙蓉挂淚的動人臉孔。

可眼中卻滿溢出不甘的惱恨。

……

“啪嚓”一聲,是杯盞碎裂的脆響,房門外伺候的兩個婢女聞聲,趕緊腳步惶惶地過來:

“王爺可有吩咐?”

兩人大氣不敢出,聲音略發着顫。

宋青塵陰沉着臉,拉開房門邁步出來。

“沐浴。”

聲音冷極了。

宋青塵一邊往王府的泉池走,一邊算着日子。他想起了之前與春祥的交談,如果他沒有記錯,明日要去上早朝。

不可避免的又要遇見賀淵。

雖然文官與武官不站在一處,但事到如今,一想到要與賀淵同處一室,他就心裏一陣的煩躁。

尤其是他知道鏡子裏的那種模樣,全被賀淵看去了之後。

賀淵一扯缰繩,那匹黑鬃戰馬便停在侯府門前。

他靴底一踩馬镫,翻身躍下。

侯府長随出來迎上,指揮兩個仆役過來。他們一人接過缰繩,一人取鞍,娴熟的照顧着那匹戰馬。

長随跟在賀淵身後,與賀淵一同穿過侯府幽曲的甬道。

走至中庭,賀淵蹲下,吹了一聲小哨。接着,灌木叢莎莎動了幾下,便有兩只毛茸茸的小獸崽,從裏面探出機靈的腦袋來。

是兩只黑豹的幼崽。

“晚上喂了?”賀淵眯着眼問,同時任由那兩只小豹崽蹭他的靴尖。

“回總督,尚未。”長随颔首,站姿筆挺,腰間佩刀的位置空空如也,卡扣卻還在腰革上別着。

“去拿,我來喂。”賀淵說着,疲憊地嘆了一口氣,“在奉京,‘總督’這稱呼還是省了吧。叫‘侯爺’便可。”

長随恭敬道是,正要退下,一打眼看到地上掉了一方帕子。許是被那兩只小豹給扯出來的。

這看着不像總督的東西。

“侯爺,這……”

賀淵聞言,擡眼往後一看,漫不經心道:“照舊,燒了。”

一只小豹崽頑皮地在他背上攀爬,他往背上看了看,眉目舒展的露出笑意。接着一把捏住它後頸皮,将它抓下來,口中笑呵道:“鬧。”

豹崽四爪騰空了,便開始在他手裏掙紮。

賀淵看着這股鮮活勁兒,覺得有些熟悉。

他突然改主意了。

“那方帕子拿回來,”賀淵随口吩咐,“今晚先不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