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沈莓以前在沈府從沒跟哪個哥哥走的這般近過。

她的存在感很低,不管是嫡出的還是庶出的哥哥們都看不上她。

而明明是昨天才到嚴府,嚴許待她卻足以比過去那些哥哥們都好了。

沈莓看着那張清隽溫潤似皎月的笑臉,忍不住有些害羞起來,但還是走了過去,乖巧的小聲道:“懷琛哥哥,早上好。”

嚴許一眼便看出小姑娘被精心打扮過。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捏住沈莓頭上青綠色的發帶,用指尖勾了勾,眉眼溫和道:“阿莓今日很好看,這身衣裳很襯你。”

沈莓今日第二次聽見人誇她了,面上不禁有些開心起來。

她下意識擡頭看他,細聲細氣地又問了一句:“真的嘛?”

黑白分明的眸子裏都是不自覺的期待與歡喜。

好像被人誇獎了,就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嚴許松開手,小姑娘的發帶又垂落,輕輕拂過她小巧的耳尖。

“嗯,真的。”他應聲,末了又多說一句,“阿莓是漂亮的小姑娘。”

沈莓聞言便情不自禁笑得更開了些,唇邊泛起兩個小小的梨渦,竟看起來有些甜。

很少有人誇她。

現在她心裏就好像曬到了冬日的太陽一般,軟乎乎,暖洋洋。

但她又很害羞,不好意思的低下頭,除了細細地一聲“謝謝”,就不知要再說什麽了。

嚴許也只笑笑:“好了,跟我到書房來。”

春華看着将人帶進藏書閣一樓右側大書房的公子,心裏兀自驚詫。

她是家生子,自小就在府中長大,最是知道公子的性子。

外人都道嚴先生唯一的兒子端的是溫潤玉如,光風霁月,卻不知公子心裏是個冷性情。

待誰都和煦,卻對誰都有那麽幾分距離。

很少有人能進他的眼,更遑論真叫他親近幾分。

但剛剛他誇了小姐。

在春華的印象中,公子鮮少這般直白的誇贊一個小姑娘。

府上早些年來的真兒表小姐他也是待的和顏悅色,如妹妹一般,但春華就是覺得,公子待莓小姐,總還是透着幾分不同的。

夫人說她心思從來剔透,春華卻也只當許是莓小姐的過往叫人心憐,所以公子才會如此。

她跟着進了藏書閣,卻不會進書房裏。

一般這種時候,他們下人候在外頭等着主子有事吩咐便是了。

藏書閣裏這間用作書房的屋子左右兩邊都有窗戶,窗前便是兩張書案,中間是一面嵌在牆上的紅木書架。

沈莓被引着坐到了右側的書案前,背對着窗戶。

陽光透過窗棱照在桌上,變幻一點斑駁的光影。

嚴許越過她将窗戶打開些,那光影便散了,只留下滿桌的豔陽。

秋日陽光正好,微風不燥,竟有幾分好時節。

沈莓孑然一身來到嚴府,自己讀的書也沒了,她原本是想今日來藏書閣重新找一本。

嚴先生是臨山書院的副院長,以前也是書院的先生,應該會有他們學的書吧?

卻見嚴許并未離開,而是站在書架前問她:“阿莓今日想溫習哪本功課?”

沈莓愣了一下,下意識回道:“《孟子》吧。”

在大啓,女子8歲後雖也可入書院,但只有達官貴人或名門望族府上的小姐才能有這般待遇。

且書院的小姐們只學《論語》《孟子》《孝經》《詩經》《周禮》這五本,回家後還要單獨習《女四書》,直至及笄,便不再在書院讀書了。

沈莓覺得自己這本《孟子》背的還不是很熟,理解可能也會有些不到位的地方,想再抄寫幾遍,抓緊時間查漏補缺吧。

嚴許聽後點點頭,從書架上把書拿了下來,卻沒有遞給沈莓,而是笑道:“哥哥先問兩句?”

沈莓有點意外,愣愣地應聲,心裏突然緊張起來。

她沒料到要被考校功課。

好在嚴許說問兩句便當真是兩句,且抽了相對容易的《孟子·離婁下》來考她。

這篇是沈莓相對學的好的。

嚴許:“徐子曰:仲尼亟稱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

沈莓:“孟子曰……源泉混混,不舍晝夜,盈料而後進,放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爾,茍為無本,七八月之問雨集,溝浍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聲聞過情,君子恥之。”

……

等戰戰兢兢背了嚴許抽的兩句話,又說了理解釋義,沈莓這才敢擡頭小心看向眼前的義兄。

心下有些忐忑,剛剛沒有說錯吧?

這是懷琛哥哥第一次考她,她想給他留個好印象。

嚴許看小姑娘格外緊張的模樣,到底是年紀小,心裏想的都寫在了臉上。

他輕笑一下,将書放在沈莓的桌案上,然後俯身摸摸她的頭:“阿莓說得很好,沒出錯。”

懷琛哥哥又誇她了!

沈莓心裏忍不住有些雀躍起來,又腼腆地笑出了小梨渦。

嚴許一挑眉梢,像是發現了什麽。

“溫書吧,有不懂的便問我。”

他邊說邊走向了對面的那張書案坐下,随手抽了本《戰國策》來看。

沈莓瞧見,愣住了,忍不住問:“懷琛哥哥也在這兒與我一起嗎?”

她以為嚴許會去藏書閣其他的地方做自己的事呢。

卻見嚴許點點頭,擡眸看向對面的小姑娘:“嗯,在你去書院考試前,我都與你一起讀書。”

沈莓眨了眨眼睛,原來是監督自己呀。

她應一聲,這下更不敢懶怠了,趕緊翻開書,低頭認真一字一句抄寫,時不時回想一番當時書院先生教的內容。

沈莓的心思漸漸放到了書上,低眉斂目,長睫微垂,被身後的陽光一照,便在小臉上投下一點陰影。

嚴許從書冊上擡頭時,便是看到這一幕。

金色的光在她的周身籠上一圈模糊的光暈,一身深深淺淺的綠色便越發顯得清新又嬌嫩。

她不白,因為瘦削,寫字時手腕上凸起伶仃的骨節,随着筆尖落下而起伏。

嚴許的目光落在那節細瘦的手腕上看了一會,片刻後才不動聲色的又落在她的臉上。

小姑娘很認真,沒有察覺到對面的年輕公子正在看她。

嚴許的目光不灼熱,帶着些溫潤和一絲恰到好處的探究。

不知不覺兩個時辰過去。

晌午的太陽大了,整個書房裏都亮堂堂的。

沈莓終于停下筆,揉了揉有些酸的手腕,想起來把身後的窗戶關上。

在此之前,她悄悄擡眼看了看對面。

就見嚴許半靠在椅子上,一手搭在扶手上撐着頭,一手卷着書在看。

他的姿态有些随意,卻不會讓人覺得懶憊失态沒個正形,反而還挺賞心悅目的。

沈莓不禁在心裏喃喃了一句,可能長得好看的人就是這樣吧?不管是何姿态,都叫人看得舒心。

這麽想着,她還兀自下意識自己點了點頭,讓正巧擡眼的嚴許看到了小動作。

嚴許剛想問句什麽,原本在書房外頭候着的春華走了過來。

她規矩地站在門口朝沈莓與嚴許行了個禮,便對沈莓道:“小姐,夫人早前吩咐奴婢今日去錦繡坊給你挑料子做衣裳,小姐可要去看看?若是溫書不便去,下午奴婢便讓小桃來伺候。”

沈莓愣了一下,有一瞬在奇怪春華為什麽把這件事又說一遍呀?

而後看了看自己桌上的書,雖然心裏很想去,卻習慣性地将心裏這份想法壓了下來。

她剛準備搖頭,就聽嚴許問了一句:“阿莓要做新衣裳?”

沈莓聽後朝他點點頭,有點不好意思,細聲細氣道:“我……我沒有衣裳可以帶過來。”

嚴許想起昨日她确實只有一個小小的包袱,看着就裝不了什麽東西。

他想了想,對春華吩咐:“先去備馬車吧。”

沈莓倏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睜大了眼睛有些欣喜:“我下午也可以去嘛?”

“當然。”嚴許淺淺笑了一笑,“給你做衣裳自然是要你去挑喜歡的料子才是,溫書也不急在這一時。”

沈莓一下就高興起來,按耐不住心底的雀躍,大眼睛看向嚴許,終于忍不住大聲了些:“謝謝哥哥!”

這聲“哥哥”被染上歡喜的笑意,落在他耳邊時竟像被春日裏的第一滴蜜裹着。

很甜。

嚴許的眸光微動,一霎後又恢複如常。

他唇邊還是那般光風霁月的笑,走過去撥了一下小姑娘的發帶,緩緩道:“哥哥與你一起去。”

下午,沈莓去見過義夫義母說了會話後,心裏滿懷着壓也壓不住的期待和嚴許一起出門了。

嚴夫人與她說話時便感覺小姑娘比起昨日來說好像開心了一些,雖然還是小心翼翼的,話也不敢多說什麽。

但卻在最後鼓起勇氣主動對嚴夫人道:“義母,下午我和春華一起去錦繡坊,春華說您要給我多做幾件衣裳,謝謝義母。”

她揪着裙子,好不容易才說了這麽長一番話,便是想真心實意地表達自己的感激。

在沈府沒能實現的小願望,在這兒卻實現了。

嚴家一家人,都很好很好。

沈夫人聽後驚訝了一瞬,小姑娘的好心情竟然只是因為這個。

想來從前怕是從沒這樣挑過自己喜歡的料子和衣裳。

明明是這樣乖巧的一個小丫頭,還是府裏的小姐……

她拉過沈莓的手輕輕拍了拍,溫柔道:“日後阿莓想去外頭挑衣裳首飾便盡管去,小姑娘就該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我們阿莓也是漂亮丫頭。”

說着嚴夫人又想到什麽,問:“要不要帶上護衛?只有春華跟着出門可會怕?”

她想着沈莓看起來膽子小,以前可能不怎麽出府,便多問了一句。

沈莓眨了眨眼睛,腼腆地笑,仰起小臉與嚴夫人道:“懷琛哥哥說他與我一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