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花廳裏,嚴夫人聽了沈莓的話還有些驚詫。
她自己從小帶到大的孩子她自然知道,嚴許面上待人和煦,但其實是個骨子裏有些冷淡的人,與旁人的距離感是極強的。
沒想到竟然會願意跟小姑娘一起去看衣裳。
不過阿許待家人一向是更親近一些的,或許是見沈莓已經住進嚴家,又認了她和嚴先生做義父義母,便當作妹妹來對待了吧。
嚴夫人這般想着,心裏倒是覺得極好,一家人便就是該相親相愛的。
如今就差還在栖霞寺祈福小住的真兒還未回府了,待得再過個幾日她也回來了,府上也就能熱鬧些了。
嚴夫人當初生嚴許時有些傷了身子,嚴先生待她極好,又是大儒,并不重欲,也就不願再往後院納人,以至于後來嚴府便一直只有嚴許一個孩子。
雖然嚴許也并不覺得孤單,但嚴夫人總覺得府上就一個孩子還是有些冷清了。
如今這樣,她倒覺得不錯。
等嚴夫人又拉着沈莓的手說了幾句話後,嚴許便過來找人了。
嚴夫人看見他,笑問:“要與阿莓去錦繡坊了?”
“嗯,”嚴許低應一聲,“早些去也能早些回,秋日天黑的時辰也早了。”
嚴夫人便點頭,摸摸沈莓的臉:“好了,那你跟哥哥去吧,晚上我讓廚子再做鮮蝦百合和玉米松仁。”
“義母怎知……”
沈莓瞪大了眼睛,有點不敢置信。
義母怎知她喜歡吃呀?
嚴夫人看了嚴許一眼:“你懷琛哥哥說的,說你昨晚這兩道菜伸了好幾次筷子,倒是義母疏忽了,日後有什麽喜歡吃的便告訴義母,讓廚子給做就是。”
昨天的晚飯沈莓是和嚴家一家三口一起吃的。
她确實愛吃這兩道菜,但在沈府卻很少能讓她吃到,更別說主母特意吩咐後廚給她做了,所以昨日席間忍不住多夾了幾筷子。
沒想到會被懷琛哥哥發現。
沈莓忍不住悄悄偏頭,偷看身邊的嚴許。
卻見他神色如常,并未有何異樣,仿佛只是做了十分普通的一件事。
沈莓默默收回視線,輕輕抿了一下唇,心裏有些暖洋洋的。
原來能被人細心注意到,是感覺這樣好的一件事啊。
她這麽想着,又開始在心裏給自己鼓勁。
懷琛哥哥和義母待她已經足夠有耐心足夠好了,她也要有所表示才好的,不然就是辜負他們了。
“義母可要我給帶什麽回來嘛?我、我一會一并給義母買回來。”
沈莓的主動示好讓嚴夫人有些驚訝,片刻後她溫柔笑起來,沒有拒絕小姑娘好不容易壯着膽子的好意。
“那便在錦繡坊也給義母挑一匹料子做件冬衣吧,阿莓挑的義母都會喜歡。”
沈莓領了件小“任務”,還頗有些鄭重地點了點頭:“嗯,我會好好挑的義母。”
也不知怎麽的,嚴夫人只是簡單一句話她肩上便像是有了個小擔子,卻并不沉重,反而會讓她覺得,她也被人需要,有些用處的。
這樣會讓她安心。
她不想做一個對誰來說都是可有可無的人,像以前在沈府一樣。
不過要幫義母挑料子,沈莓還是會有些怕挑不中她中意的,于是在馬車上便問了春華好些問題。
春華早前是嚴夫人身邊的丫鬟,應當是知道些義母喜好的吧。
嚴許騎馬跟在旁邊,聽見馬車裏面小姑娘問了一路。
甚至在到了錦繡坊門前,馬車停下了,春華掀開簾子先出來,擺好了腳凳,他極好的耳力還聽見沈莓兀自喃喃:“義母冬日喜歡素雅一些的顏色,绀宇,官綠,秋青,法翠……”
春華扶着她下來,小聲地笑:“小姐像背書似的,這一路上說的話比昨兒一天都多。”
沈莓看向她,同樣小聲道:“我怕挑錯啦。”
兩人的低語叫嚴許聽着了,他擡了擡眉梢,往錦繡坊裏看了一眼。
也有些适合男子做衣的料子在旁邊擺着,只是遠遠沒有那麽多就是了。
嚴許剛準備叫住沈莓說什麽,突然身後有人叫了他一聲:“懷琛!”
在一邊的沈莓也聽見了,不由順着聲音看過去。
就見一個看起來珠光寶氣的年輕公子朝他們走過來。
公子頭戴紫金冠,一身琥珀色綢緞繡金銀雙線祥雲對襟長衫,腰間是獸首金元帶,玉佩都佩了兩個,更別說還有香囊。
這身穿着一整個……耀眼。
在這街上走過,都是獨一份兒的。
沈莓不知道這位看起來很打眼很突出還很纨绔的公子是誰,下意識看向嚴許。
嚴許的表情也有些一言難盡,無奈用折扇扶了扶額,而後偏頭微微俯身與小姑娘道:“這是平南王世子,陸博恒,你只喚他陸世子便是。”
沈莓從前長居沈府內院,除了去書院讀書便鮮少能出門,但這位陸世子她卻是知道的。
平南王是當今聖上的哥哥,只不是一母同胞,在聖上還是皇子時兩人不算太親近,但也不交惡。
那時幾位皇子争奪儲君之位,但這位平南王卻從不摻合這些,他打小便不出衆,最喜歡的事就是招貓逗狗弄些新奇樂子。
是以在大啓皇權新舊更替最緊張的那兩年,他手上也無兵無權,是個真真兒的富貴閑王。
也正因如此,聖上登基後,當初那些奪位的兄弟死的死,發配的發配,卻只有這位平南王得了個不大不小,不窮不富的封地,樂呵呵的舉家離京了。
陸博恒便是他的嫡子。
這位世子十二歲時得了皇上的恩典,特召了他入京與皇子們一同在宮中受教,之後便長住京中,一個人占了一整個平南王府的宅院,可以說是好不自由痛快。
沈莓偶爾會聽下人們閑聊時偷偷說起這位世子,形容詞無外乎總穿的花枝招展,看起來財大氣粗,還有點話唠。
總之好像也不是個壞人。
沈莓正想着,便見格外耀眼的陸世子搖着柄扇子走了過來。
他到了嚴許面前,目光卻在沈莓身上轉了一圈,然後“啪”一聲把扇子收了,一下敲在嚴許的肩頭,露出八顆大白牙。
“懷琛,昨日你跟我說的可是這幾天都要在府中看書,就不出門了,結果你這看書都看大街上來了?”
說着他又俯身想往沈莓跟前湊:“哎呀,這位可愛的新妹妹是?”
嚴許不僅對好友這一身穿衣習慣不理解,對他有時突然冒出來輕佻勁兒也很不理解。
他用自己的折扇擋住了陸博恒往沈莓跟前湊的臉,沒搭理他的話,只偏頭與沈莓道:“阿莓不用理他,先進去吧,哥哥一會就來。”
沈莓瞧見他倆的動作似是已經熟稔,她膽子小,本在陌生人面前本就格外緊張些,聽了嚴許的話心裏便是如蒙大赦。
轉身離開前還不忘遵着禮數朝陸世子微微行了禮,接着便忙不疊的進了錦繡坊的門。
陸博恒看着她轉眼就消失在眼前,一刻都沒有多耽誤,忍不住失笑,看向嚴許:“欸,你的新妹妹屬兔的?跑這麽快?”
嚴許收了扇子,瞥他一眼:“碰見個登徒子,若是我只恨不得輕功都用上。”
好兄弟偶爾的嘴毒陸博恒早就習慣,他沒事兒人似的搭上嚴許的肩,十分感興趣道:“所以這就是你爹收的義女吧,多大了啊,十一二歲?看起來是個小不點啊,長得也平平無奇,還有點黑。”
嚴許皺了皺眉:“你一個大男人,在小姑娘背後議論其樣貌,有失風度。”
這句話叫陸博恒突然睜大了眼睛。
他“唰”一下看向嚴許:“哎呀呀?你對你這新妹妹竟然還有幾分看重?”
陸博恒十二歲來京便與嚴許相識,只因為那時候嚴先生還是太子太傅,在宮中也給他們幾個皇子上課。
兩人如今都是弱冠之年,相交八載,他自認別人可能光看着嚴許表面那光風霁月,如琢如磨的氣質了,他卻了解他。
嚴許骨子裏是個很冷情的人,對于他剛剛順嘴說的那麽一番話,他往日裏多半不會接茬,甚至懶得往心裏去。
因為左右他說的反正是別人。
但這次明顯有些不一樣了。
陸博恒眼裏盡是興味,嚴許卻斂眸沒理他的話,只問他:“你今日怎麽在這兒?”
這條街都是些胭脂水粉的鋪子和布行,平日裏姑娘小姐來的多,男人嫌少有上這兒逛的,便是來了,也大多是作陪,如他一般。
“你說這幾日都在府中看書不出門,我無聊自然就滿京都瞎溜達,正巧圖兄約了我去清風樓看婉娘跳舞,我從這兒路過。”
陸博恒百無聊賴地搖着扇子,突然想到什麽,又瞪大眼睛看向嚴許,一臉見鬼:“你說最近都懶得出門,不會是要陪你的新妹妹溫書吧??”
嚴許自早年中舉後便叫溫閣老收了做學生,早就不似在書院時那般需要日日溫書。
前幾日突然與他這麽說,他還覺奇怪。
但今日看到沈莓,陸博恒突然就想起來,早前嚴許說起她的時候好像提過,這小丫頭是要進臨山書院的,那自然要入學考核了。
嚴許面上如常,并沒有什麽被說破的窘色:“知道還問?”
話落他又正了神色,眸光微凝:“那位圖兄是外邦人,你當多留個心眼,莫要走太近了為好。”
陸博恒摸了摸頭,嘀嘀咕咕道:“這沒什麽吧?”
他向來是個心大的,做事随着性子懶得管以後。
嚴許皺了皺眉:“你知道聖上召你入京其實是為……”
他話未說完,突然耳朵動了動,頓了聲,回身朝錦繡坊裏看過去。
接着他便不管陸博恒了。
“萬事多留心總是好的,最近朝中沒那麽太平,你在京都也安分點,行了,我先進去了。”
說完嚴許便帶着自己的小厮秋實進了錦繡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