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後
青雲山暗殺門大殿,劍情坐于上座,左手邊是譚訓之和衛堂主,右手邊是黎野和離堂主。
譚訓之道:“門主,有筆單子……屬下不敢擅自決定。”
劍情疑惑,譚訓之不敢接的單子——是要殺誰?“什麽單子?”
譚訓之瞥了眼衛堂主,道:“南疆五毒,一百萬兩,期限半年。”
劍情皺眉,南疆五毒常年在南疆行動,暗殺門對南疆并不熟悉,而且,五毒武功詭谲,随身攜帶毒蛇毒蠍之類的活物,令人聞風喪膽,十分難對付。
“前陣子,南疆五毒頻繁出沒,所向披靡,無人可當,人人自危,我覺得……不值得冒險。”離堂主道。
“我同意。”野堂主附和道,“五毒不論武功還是使毒,路數都非比尋常,而且,暗殺門并沒有擅長醫術之人,若是硬來,很可能全軍覆沒。”
“嗤!”野堂主話音剛落,譚訓之便嗤笑一聲道,“這下不為民除害、鋤強扶弱、匡複正義了?”
野堂主似乎已經習慣了譚訓之的針對,并沒有動氣:“我只是不想讓暗殺門的弟子做無謂的犧牲。”
“呵!”譚訓之不屑地笑道,“真是黑的都能說成白的,欺軟怕硬罷了!”
離堂主一直覺得譚訓之氣量狹小,以前都是本着以和為貴的心态,盡量避免和他起沖突的。此時,聽他這輕蔑的口氣,也忍不住諷刺他道:“我們是在清醒地分析情況,畢竟要執行任務的是我們,倒是譚堂主,莫不是被一百萬兩白銀閃花了眼吧?”
“你……”譚訓之受到了侮辱,本要據理力争,但他看着離堂主,嘴巴嗫嚅着,最終什麽也沒說。
這時,劍情問衛堂主:“阿衛,你怎麽看?”
衛堂主道:“可以一試。”
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衛堂主面無表情地接着道:“朝兒這兩年游歷廣泛,對南疆也頗為熟悉。”
“朝兒?”劍情不解。
“十六年前,門主命我親自教導的孩子,如今已可重用了。”衛堂主道。
劍情微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他這才想起司徒朝來,時光如梭、一晃經年,這些年他過得渾渾噩噩,有些事、有些人他不願想,就真的想不起來了,但是,他想不起來,并不代表生活也把他們遺忘了,有些事和有些人終究是要面對的。
“行,這事就由千鈞堂負責。”劍情點頭道。
第二天清晨,晨曦微露,一個一身黑衣,額頭系着黑色布巾的男子背着包袱從青雲山上走下來。早起的鳥兒叽叽喳喳地叫着,樹叢中竄出一只雪白的兔子,瞪着紅眼睛看着他,下一刻倏地一跳,消失在綠色叢林中。男子步伐穩健,目不斜視,仿佛眼中只有他的路,而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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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藏劍山莊地牢裏,黎文斌蜷着身子、縮在角落裏。他披頭散發地靠在黑黢黢的牆上。幾只老鼠圍着他吱吱打轉,尖利的嘴巴拽着他的褲腳,細長的尾巴不時掃過他鮮血淋漓的腳背。他閉着眼睛,沒有任何反應,安靜得仿佛他已經死了。
寂靜中傳來詭異的鑰匙□□鎖孔和鏈條相撞的聲音,然後是木頭發出的一聲“吱呀”,一個人走進來了。
來人抽出寶劍,盈盈劍光下,劍鋒上映出女子冷漠的臉。
黎文斌不禁把頭埋得更低了,他扭頭把整個額頭都抵在潮濕污穢的牆上,牆面黏糊糊濕噠噠的,苔藓的刺鼻氣味直竄入鼻腔,令人反胃。
女子把劍搭到他的脖子上,問:“你後悔了嗎?”
寂靜!回答她的只有老鼠的吱吱聲。
“不管你信不信,一開始我是真的喜歡你,直到你告訴我——你是暗殺門黎野的兒子。”女子說着,情緒激動起來,“當年,黎野假惺惺地跟我爹稱兄道弟,騙取我爹的信任,要不是他,爹爹也不會如此輕敵……爹爹那麽信任他,給他介紹白道裏的朋友,幫他說話……他一直都在利用我爹!暗殺門要殺我爹,他不可能得不到一點消息,我爹死的前一天還接到他的信,信裏只字未提……一句提醒的話都沒有!我爹一直以為他跟黎野是朋友,結果呢?”
女子是藏劍山莊前莊主李青鴻之女李婉兒。
李婉兒大叫着,人哭得東倒西歪,劍鋒在黎文斌脖頸處抖若篩子。
等到哭夠了,李婉兒長呼一口氣使自己平靜下來,道:“我知道你父親從小被暗殺門收養,他忠于暗殺門無可厚非,但是,我爹也不能白死!我給你兩個選擇:一,你死在這把劍下;二,把它下到你父親的酒裏。”她從懷裏掏出一個白色瓷瓶,“此毒入酒即化,無色無味,只要沾上一口,立即斃命。”
黎文斌沉默,還是那樣蜷縮着,但肩上的劍已随着他顫抖的身體而震動,劍光在空中劃過,在這昏暗中顯得格外瘆人。
李婉兒嘆息一聲,道:“你父親是你父親,你是你,只要你幫我報了仇,我……願意嫁給你。”
她把劍從黎文斌的脖頸上拿開,“你能感受到的對不對?我當時……是真心的。只要這件事了了,我們就從新開始。文斌,我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不然,也不會跟你……只要你把它下到酒裏,我們之間就再也沒有障礙了……”
李婉兒把寶劍插回劍鞘,慢慢走近黎文斌,她忍者惡臭把手搭在黎文斌身上,輕輕拍着他的肩膀,柔聲問:“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黎文斌緩緩轉過頭,脖子上的骨頭咯吱作響,昏暗中,他滿臉都是暗色的血痕,皮肉翻出來,白色的腐肉散發惡心的氣味,眸光黯淡如瀕死之人……
李婉兒吓得一下子跌坐到地上,忍不住大哭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讓他們把你關起來,我不知道,不知道他們會這樣對你……我不是故意的……文斌,我……啊!”一只老鼠爬到她腿上,她尖叫着跳起來,花容失色……手裏的白瓷瓶骨碌碌滾到黎文斌的腳下。
昏暗中,黎文斌笑了,他臉上的皮肉綻開,白色的腐肉裏流出濃稠的黑色的血,血流到他的眼睛裏、他的嘴巴裏,他睜不開眼也笑不出來了……
藏劍山莊客房裏,黎文斌躺在床上,目光呆滞,李婉兒正在給他的臉上藥。
李婉兒道:“你放心,臉上的傷結痂了就會好的……我聽說有種去疤的七芝膏,每天敷在臉上,半年以後疤痕就消失了。”
黎文斌像木偶一樣躺在那裏,不做任何回應,李婉兒嘆息一聲,放下藥瓶,目光盈盈,淚花閃爍地道:“我一定會找到七芝膏,讓你恢複原來的樣貌的。你不要這樣不理我,你跟我說說話好嗎?文斌……”
李婉兒戚戚哀求着,她淚流滿面,撲倒在床上,身體因為哭泣一抽一抽的。
黎文斌緩緩閉上眼睛,他只願做個不會思考的行屍走肉,因為只要他一思考,他就知道自己還愛着李婉兒,這讓他憤怒和恐懼!
門“啪”的一聲被人從外面踢開了,一個身着紫色華麗綢衫的男子提着劍闖進來。
李婉兒從床上擡起頭,見了男子,吓了一跳,立馬伸開手臂擋在黎文斌身前,大叫道:“我不準你再傷害他!”
男子上前一把把她拽到地上,道:“你忘了父親是怎麽死的了?我今天就要殺了他以祭父親上天之靈。”
男子是李婉兒的哥哥,也是藏劍山莊現在的莊主李啓明。語畢,他用手抓住劍柄就要拔劍。
李婉兒呼喊着撲到哥哥腳下,淚眼模糊地痛哭道:“哥哥,不行!我已經是他的人了,你若是殺了他,讓我情何以堪啊?”
“什麽?”李啓明大怒,目光猙獰,“什麽時候的事?如此一來,他更該死!他父親禍害我父親,而他則來禍害我妹妹,不将他千刀萬剮不足解我心頭大恨!你走開!”
“不不——”李婉兒哭得撕心裂肺,“他已經還過債了,你都把他弄成這副模樣了,還不夠嗎?”
“當然不夠!血債血償,父親的死一定要用鮮血祭奠!”李啓明目露兇光。
“那你為何要如此折磨他,為什麽不直接給他個了斷?”李婉兒拽住哥哥的衣袖,神色痛苦。
“是我優柔寡斷,婦人之仁!”李啓明一甩袖子,把李婉兒甩到地上,“只恨我當時有眼無珠,仇人就在眼前都不知道,還跟他稱兄道弟……差點就步了父親的後塵!他們父子倆一樣卑鄙無恥!”
李婉兒悲痛萬分,內心矛盾掙紮,一邊是父親和哥哥,一邊是黎文斌。女人最容易心軟,一心軟就能找到各種理由。黎文斌凄慘的樣子讓他內疚,內疚讓她心軟。
“不關他的事,是背後跟暗殺門交易的人,對,是他們,是他們害死爹爹的,我們要找出是誰出錢收買了暗殺門,而不是怪文斌。”李婉兒撲過去抓住哥哥的衣角激動地道,“文斌會幫我們的,他願意回暗殺門幫我們調查,是不是,文斌?”
黎文斌一直安靜地躺在床上,聽了這話,死灰一樣的眸子起了一絲異樣的光彩。
李婉兒接着道:“暗殺門雖然可惡,但是,我們也不能讓真正的兇手逍遙法外啊!”
李啓明擰起了眉頭。
李婉兒又道:“黎野不會不管文斌的,只要文斌上了青雲山,調查當年的事簡直輕而易舉……哥哥,你也想找出真正的仇人吧?也想爹爹在天之靈能夠瞑目吧?”
李啓明低頭思索了一會,眸色晦暗地看着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的黎文斌,問李婉兒:“你能保證他會幫我們嗎?”
李婉兒抿着嘴,目光脈脈,“我會說服他的。”
“好!”李啓明道,“只要他能查清當年的幕後兇手是誰,黎野的事情就一筆勾銷。對于這幾天的事,我還會親自向他請罪。不過,若是他……那他最好一輩子待在青雲山上,永遠別下來,否則,我必将他碎屍萬段!”
說完,李啓明瞟了一眼黎文斌,轉身離開了。
李婉兒靜靜地凝視着黎文斌,無語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