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餘貞的事情,哈曼來鬧過幾次,均被張小辮給無情地掃地出門。
最可氣的一次,是在昨天深夜。聽到急促的門鈴聲,張小辮還以為哪裏着火了呢,披上外衣就去開門,哈曼赫然橫亘眼前。她沒了先前潑婦似的大叫大嚷,罵罵咧咧,而是平心靜氣地将一紙某醫院的化驗單交到張小辮手中:“好好看看吧。”
張小辮一字不漏地看了。
這張單子只是證明哈曼懷孕了,但不知是真是僞。
張小辮:“你稍安勿躁,如果孩子是我的,我絕對當仁不讓承擔責任。然而不能排除孩子是他人的或者單子本身是僞造的兩種可能。”
這樣的答複令哈曼十分不滿和憤慨,她怒氣沖沖地說:“老娘我多麽清純如水的一大學生,在你眼中竟還不如一個水性楊花的洗腳妹可信!這叫什麽世道,這是什麽邏輯!我今兒來不跟你吵,我就想問問你,你他媽的到底還愛不愛我?”
“這個問題必須回答嗎?”張小辮猶豫了。
“必須必!”哈曼的語氣斬釘截鐵。
“你說呢?”張小辮一臉假笑。
“別他媽故意岔開話題,給老娘正面回答!”
“就你現在這種态度,這種小肚雞腸,還叫我怎麽愛你?”張小辮冷言冷語。
“這麽說你已經不愛我了。”哈曼有些氣沮。
“不是不愛你,而是如今你的表現讓我無法愛你。”張小辮搖了搖頭。
“能不能告訴我,”哈曼的聲音哽咽,“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愛我的?是不是餘貞那小蹄子勾走了你的魂了?”
“不,跟餘貞沒關系。”張小辮不知道該如何給她解釋,索性将刺激進行到底,“你怎麽能和餘貞相提并論呢?她,她,反正你們倆不是同一路人,我沒法跟你說!”
“我知道了!”哈曼似乎明白了一切,眉宇間現出了一股殺氣,“那我倒要問問你,我哈曼到底哪裏比不上她餘貞了?”
“論相貌,論身材,論家世,論學歷,也許餘貞都無法跟你比,”張小辮索性坦白從寬,把真心話說了出來,“但是她有些東西是你永遠都比不上的。”
哈曼追問是什麽東西。
“是心靈。”張小辮說,“她擁有一顆經歷了風吹雨打後傷痕累累卻永葆真我的心靈。你哈曼千人一面,從人堆裏一把揪出七八個毫不稀奇,而她餘貞卻只有一個。或者說她代表了一部分生活在社會底層層的女性,她們的喜怒哀樂和酸甜苦辣,她們對世界對人性的看法與理解。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哈曼嘲笑道:“我用四個字總結你的話:喜新厭舊!有了新歡便抛棄舊愛!你他媽的就直接點,愛我還是她?”
張小辮為難地說:“都愛,但愛又分兩種……”
不等張小辮說完,哈曼便摔門而去,并揚言:“渣男!你給我等着,老娘早晚收拾你!”
張小辮立在窗口看着哈曼漸行漸遠的身影,內心深處忽然刮起了一陣悵然若失的煙霧,他忽然覺得有些對不起哈曼,然而又不能撇下餘貞不管不顧,真是左右為難。他記得許巍唱過一首歌《禮物》,其中有幾句歌詞至今記憶猶新:“要我怎麽說,我不知道;太多的語言,消失在胸口——”
一回頭看到卧室裏安然入眠的餘貞,不禁心有所動,口中輕輕地哼了起來:“頭頂的藍天,沉默高遠,有你在身邊,讓我覺得安詳……”
三天之後,傳來不幸消息——浮雲社被有關部門勒令停業整頓。
起因是一幫無良記者在沒有佩戴記者證、沒有經過房主同意的情況下,闖入姐姐姐夫居住的一座別墅內進行偷拍,被一個叫彪子的師兄弟強行阻攔,雙方起了争執之後不免産生肢體摩擦,其中一個記者演技拙劣地躺在地上不起來,高聲叫嚣:“郭之鋼的徒弟打人了!”并把偷拍到的素材以及自己的故作受傷的慘狀放到電視臺播放,因此引起軒然大波。輿論一片沸騰,讨伐者有之,支持者亦有之。
當天晚上,姐夫郭之鋼發表長文博客回應此事,不但沒有向“被打”記者誠懇道歉,而且在文章的最後再三強調:偷拍不挨打,此事古難全!
不幾日,姐夫又在自己的相聲節目中發表對此事的看法,語不驚人死不休地抛出了一句“記者不如雞女”,一下子得罪了全天下的記者,于是乎一些新聞媒體組成了“讨郭聯盟”,呼籲全國所有的電臺電視臺、雜志出版社一起行動,封殺無德藝人郭之鋼。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值此風口浪尖之際,姐夫最為疼愛的首席大弟子何雲痿夥同浮雲社創業元老李精發表退社聲明,劃清界限,投敵叛變。
驚聞此事,姐夫痛心不已,一病不起。浮雲社被冠以“三俗社”的帽子,被有關部門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拔之而後快。勒令整改的通知發下來,浮雲社旗下的所有劇場通通關閉,立刻停止一切演出,演員們放假回家,面壁思過,每日三省吾身,争取早日涅磐重生。
這種驚天巨變對姐夫的打擊是降維式的,對張小辮而言更無異于睛天霹靂!因為他的幾乎全部生活來源都要依靠姐夫,依靠浮雲社。
浮雲社一旦垮臺了,就意味着張小辮要失去工作,失去姐夫這棵參天大樹,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前途無亮”的慘淡明天。
***
經過差不多半個月的精心調養,餘貞的身體已無大礙,只是人兒變得更加沉靜寡語了。
沒有哈曼的日子,沒有人一日三餐管着的日子,張小辮覺得輕松自如,猶如一匹脫缰的野馬,馳騁于蒼遠遼闊的大草原。
一馬奔騰,射雕引弓,多麽豪邁,多麽舒暢!
還有就是,張小辮真真切切體會到了愛與被愛的微妙之處。
以前對于哈曼的絮絮叨叨,總是感覺特膩特煩,而張小辮現在對餘貞也開始喋喋不休,不厭其煩了。每天叮咛,每天囑咐。什麽事情都不想讓她做,怕累着了她;什麽粗魯的話兒都不敢對她說,怕一不留神觸痛了她那顆多愁善感的心。
張小辮不想她憂愁,只要她快樂,哪怕她能對自己會心地笑上一笑,他都會幸福一整天。
餘貞啊餘貞,你教我如何來愛你呢?我已經傾盡全力甚至傾家蕩産了,你為什麽還是如此地悶悶不樂呢?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
姐夫和公司的狀況比傳言中的還要糟糕。
張小辮将信将疑地去往湖廣大會館打探消息,看到保安馬大爺正在打理包裹,準備離開。馬大爺見到張小辮激動不已,随即唉聲嘆氣說:“小辮啊,你可晚來一步,這個劇場已被左公明給賣掉了。”
“這事我聽侯叔說了。”張小辮亦是氣不打一處來。
馬大爺:“他左公明把大家夥都出賣了!他為了向某些主流相聲官員投靠,其實早已謀劃多年,他拼命搜集你姐夫哪怕一丁點的不良行為和不法做派,一一記錄在案,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扳倒郭班主,然後将向新主子邀功,他真是個陰謀家!欺師滅祖、悖逆人倫!”
張小辮:“這個家夥真可惡!看着挺慈眉善目,哪成想一肚子壞水!這混蛋!他自己大發橫財,可公司倒閉了,上下幾百名員工怎麽吃飯?”
馬大爺義憤填膺:“老漢活了大半輩子,也可以說是閱人無數了,還沒見過像左公明這麽陰險狡詐的,呸!狗屁玩意兒!”
等馬大爺心情稍稍平靜下來,張小辮十分關切地詢問他今後的打算,馬大爺臉上寫滿悲戚:“還能怎麽辦?先回老家拾掇我那二畝自留地去!畢竟老了,腿腳不靈便了,也不想再在這充斥着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城市呆了,我還是回到河北老家看孫子去吧。”
張小辮翻出五百塊錢:“這是我的一點孝心,請您收下,回去好好養老。是我和姐夫對不住您,您多擔待。我相信姐夫肯定不會被這點困難擊倒,浮雲社一定會東山再起!并且更加燦爛輝煌!”
馬大爺老淚縱橫,雙手接下。
送走馬大爺,張小辮懷着複雜的心情去了左公明家。
砰砰砸門,左公明出來。見張小辮來者不善,報之一臉陰笑:“喲,這不是我日思夜想的辮哥哥嗎?來來來,進屋來,陪我喝兩口,咱們敘敘舊。”
“我找你是來算賬的,不是吃飯聊天的。”張小辮冷冰冰地說。
“哎呀,咱們無冤無仇的,這麽說可就太見外了啊。”左公明皮笑肉不笑。
“無冤無仇?”張小辮冷哼一聲,“我問你,我姐夫是不是你害的,你有沒有向某些單位舉報過他?”
“瞧你這話怎麽說的?在我的心裏,郭班主對我恩同再造,是我的衣食父母!這次他算是禍從口出,我也很悲痛。真的,這些日子,每天晚上我都無法安然入眠,總要回憶一下郭班主對我的好,然後辛酸地抹一把淚,再抹一把淚。浮雲社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命不該絕啊……”
“別他媽的貓哭耗子假慈悲了!你想投靠主流江大人之心早就昭然若揭了!”
“胡說八道!”左公明矢口否認,“我沒有!我光明磊落!我敢對天發誓,我生是浮雲社的人,死是浮雲社的死人!”
“狗屁!”張小辮指着鼻子罵道,“如果這場八月風波不能安然平息,如果最終浮雲社宣告解散,你左公明就是當之無愧的罪魁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