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樣?”
“你也是京城人,難道還需要我再解釋嗎?”她依舊冷漠。
景馳聞言卻是啞然失笑,搖頭道:“我并不是要為自己辯解,只是想要消除一些誤會。”
“有什麽誤會?”
“首先,書院中并沒有因終日無事而生出許多口舌的貴夫人與千金小姐們。我确實不曾了解過她們講述的明姑娘在京城時的故事,不然我也不會好奇想要了解明姑娘何以如此厲害了不是?”
或許是因為客棧門前今日挂了過多的燈籠,被籠罩在一片朦胧的橘色光暈中,明娪驚訝于自己竟然覺得景馳的神情還算誠懇了。
“……”
“其實,名聲也好、清譽也罷,不過是旁人強加于自身的外物,明姑娘自然是早已看透,不在乎這些,才能有心情游歷山水,怡然自樂的,對不對?”景馳認真的模樣,仿佛如今是在回答課上的問題。
不以外物為喜悲,這是在誇她呢?她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略微低頭思索片刻,她抿了抿唇道:“話雖如此,但偶爾我也會被牽引了情緒,還是會在意一點的。”
景馳點了點頭,一副學究氣魄,“我明白。”
“你如何明白?”明娪都要被氣笑了,“你又不曾經歷過那些。”
“就如明世伯,他一生品行高潔,不貪不庸,不攀附權貴也不結交黨羽,但如他一般君子品行之人依舊在顧忌旁人所說,為避免名聲有損而毅然斷絕了本無利益勾結的往來,明姑娘偶爾牽挂,又有何需要慚愧呢?”
也對啊……
她目光悠遠,深思片刻,竟覺得真被開解了。
可是不對啊,怎麽說到她爹那裏去了?
而且怎麽變成他開解她了?
這明明是道歉的對話內容,怎麽還改了呢?!
“咳……我們今夜就要一直站在這裏麽?”景馳見她久久不言,便試探問道,“明姑娘是不是還要購物?”
“那也是我,沒有我們。”明娪還真是被他提醒,擡頭一看那皎潔月亮高照,确實是該動身了。
景馳卻先行一步,讓她不容拒絕,“雲遙姑娘确實委托我幫你提舉重物來着,況且我話還沒有說完。”
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又在心中将雲遙這個多事鬼狠狠罵了一遍,才擡步跟了上去。
“還要說什麽?”
“明姑娘懷疑我在心底輕視于你,事實上并非如此。”
不快不慢的走着,道旁形态各異的花燈紛紛向後退去,每個人臉上都是明暗交織。
聽了他方才的兩番闊論,明娪其實心中已經明白自己确實對他略有誤會。他是待她過分,還喜歡同她找茬吵架,但是同京城中那些人本心還是不同的。
她似笑非笑的轉頭走到旁邊攤位上挑選時興戴在頭上的蛾兒雪柳,還想聽聽他又要如何幫自己開脫,“那是如何?”
景馳也停下腳步,“即使我此刻了解了明姑娘的全部過往,但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既然與我毫無關系,我自然無權置喙。”
明娪皺眉片刻,總覺得他雖然不曾輕視,但還是在口是心非。
呵,讀過書的人就是比那些整日叽叽喳喳的千金小姐們還要難纏。
不過此刻她無心指摘于他,倒是目光被道旁商販吸引。
果然這西安城中風物與京城也是不同的,明娪随便看了看,便挑了一些收入囊中,大方付錢。
她轉頭望向他,依舊是眉眼淺笑,“你以為你這麽說,我就會告訴你‘明姑娘的全部過往’嗎?”
“自是不敢奢望,我只是想讓明姑娘知道你是如何誤解了我。”
“哎?我……”
“不過沒關系,鑒于我也有錯,便不再追究了。”
明娪簡直要被氣笑,“所以說來說去,還是景公子原諒了我了?”
“不,是我們互相諒解。”景馳目光殷殷,在賣花燈的攤販前被數十盞五顏六色的花燈包圍,神情油膩而做作,“我們兩家可是世交,明家妹妹不會對我這世兄如此嚴苛的對吧?”
明娪被驚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臉色發青,讪笑道:“景、景家哥哥說了這麽多,還不是為了讓我與你們同行,幫你照顧妹妹?”
景馳擋住她看燈的眼神,繼續說一些酸話,“哎,話不能這樣說,應是我要幫明世伯照顧他孤苦伶仃的女兒,而恰巧舍妹跟着我這一位兄長出門也是多有不便,恰好明家妹妹善心,願意互相照料着罷了。”
明娪對他瞪眼,“你不要總是提起我爹,倘若我爹知道他一心避開的景家又找上門來,那才是景家哥哥真正的禍到臨頭。”
“明家妹妹又誤會我了,雖然我受雲遙姑娘所托,自己也有邀你同行之意,但到了京城卻是萬萬不敢接近明家宅邸……附近方圓五裏的。”景馳面對着整面燈牆思慮片刻,擡手便取下了她方才踮腳半天都拿不到的那一盞。
哼。明娪在心中猛翻白眼,但手上還是不客氣的接過了她看上的那盞燈,又将方才的收獲一應堆給了他手上。
“算了,看在景公子幫我拿燈的份上,我便先勉強原諒你上一次的唐突了。”她雙手輕松,走起路來也是舒暢惬意,“但是回京的事情,我還要再仔細考慮考慮,如今我應該專注購物才是。”
景馳無奈,只得跟上她的腳步。
“所以明姑娘每到一處,不僅要為長公主畫下風景,還要為她買很多東西?”
一談到這些,她總是能神色都柔和了五分,“也不是很多,只是挑一些當地特色的,她在京中不常見的便好。畢竟她久居京中,因着病弱而不能遠游,也是可憐。剩下的都是為雲遙婚事準備的。”
“明姑娘與長公主還有雲遙姑娘彼此都很情深義重。”
“嗯,公主府中還有一位服侍公主的尚儀女史名喚紫蘇,我們四人向來都親密無間的。”明娪未曾擡頭,專心挑選。
“所以雲遙姑娘……”景馳幹咳一聲掩飾尴尬,“不知算不算多管閑事,不過她的婚事,還、還順利嗎?”
明娪擡頭,給了他一個嫌棄的眼神。
她自然知道他想問什麽。雲遙賣了自己這麽多次,她又有什麽不能說的呢?
“她同我說方天恺待她真心實意,從不介意她的身份與血統。方天恺家中雙親早逝,他年少起便自力更生,縱有幾個遠方親戚也管不着他的事。聽上去還不錯,我還是相信她的眼光吧。”
景馳點頭,“也是,至少應比明姑娘的眼光好很多吧……”
“你說什麽?!”
景馳連忙改口,“我是說,縱然不必看公婆臉色,雲遙姑娘若是打算今後在蒲州安家,恐怕也要受許多指點。”
“那又如何?縱然是在京城、在宮中,那些在天子腳下看慣了萬國來朝的人,不是照樣對她指指點點?她若是尋一個與她同樣深膚色高鼻子的男子來嫁,他們還是會被指指點點;她若一輩子不嫁,依然會有人指指點點……”明娪一口氣說到這,不得不深吸一口氣,再繼續說,“總之,如若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便會有操不完的心。将來他們夫婦如果能自力更生,自然不必理會那些無聊之人的廢話。”
景馳聽完了整篇闊論,才道:“難怪你們會成為朋友。”
明娪輕笑一聲,心想着雲遙若再這樣随意诓騙自己,那她很快就會不是朋友了!
圓月高懸夜空,街市上越來越多的人會時而駐足,擡頭望月。
遠處的鐘鼓樓上一片明亮,四周都燃放起了各色花火。
明娪同景馳繞過一個又一個停駐腳步的行人,景馳倒是時而擡頭,明娪此時卻無心賞月,一心買東西。
此時半片輕雲略過月下,并未完全遮擋全部的光華,反而在月光清澈中被迫顯露了自己的風姿。
一陣風從空中吹過,頓時雲散月明。景馳垂眸,今夜的風也不冷,月也皎潔,他若是單獨出門,應是可以怡然自樂的。
可看看在他半步距離前方那個步履輕快的女子,她正專心的擇選着商品,以至于不能意識到自己也在被這街上許多人專心看着。
同她一道出門的話,确實無法專心賞月。
一點冰冷的感覺,他擡起手背,發覺上面有細小的雪花。
方才還是月朗風清,不過片刻功夫,烏雲被吹了上來,竟開始下雪了。
“景公子,景家哥哥,景馳!”
他趕忙回神,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呼喚了很久了。
明娪不滿于他的無視,皺眉。
“怎麽了?”
她擡手指向遠處,凝神問道:“你看那邊那個看煙花的小姑娘,是不是景瑩?”
景馳也眯起眼睛看了片刻,只見那街角确實有幾個孩童正在歡笑,其中有個穿着蔥綠襖裙的年紀個頭都與景瑩相仿。
不過辨認過後,他還是自信道:“你看錯了吧?我走之前瑩兒可是準備睡了,她怎會自己跑出來?”
“瑩兒妹妹!!!”
沒怎麽聽進他的話,明娪便高聲對這那邊喊道。
蔥綠襖裙聞聲果然回頭,見到他們,登時便失了方才的歡樂,讪讪的告別了今夜的夥伴,向這邊跑來。
明娪似笑非笑的看向臉色難看的景馳,“景公子,你似乎真的十分需要多一個人來幫你照顧妹妹。”
可不是嗎,否則妹妹丢在了眼前,他都找不到。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覺得女主太好哄了
作者還能說些什麽呢?怒其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