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沈莓在臨山書院的考試會在兩天後出結果。

雖說考完那日她覺得自己考的還挺好的,但在等待結果出來這兩日依然還是會有些忐忑緊張。

于是她也沒去藏書閣了,就自己在院子裏臨帖想要靜靜心。

嚴許這日在藏書閣看了一個時辰書,最後終于将手裏的《潭州雜記》扔回了桌上,看向今日被他帶出來放在桌案邊的鳥籠。

他拂開書,将籠子提來放在桌上,手指伸進去戳了一下裏頭的小黃雀。

鳥兒啾啾叫起來,在籠子裏蹦來跳去,聲音越發的響。

嚴許微微迷了一下眼睛,輕啧一聲:“明明是黃雀,又不是烏鴉,今日一帶你出來,人就不來了,還這般吵。”

“一會去了人家不要你,就把你丢了。”

說着又戳了戳小黃雀毛茸茸的胸、脯。

秋實候在門外,冷不丁看到自家公子好像在與一只鳥說話,大驚!

公子雖剛及弱冠,但素來穩重,好、好久沒這樣了呢……

這不管放在哪個話本裏,只怕是被下降頭了。

秋實低下臉吐舌頭,胡思亂想,下一瞬,眼前便出現一個人影。

剛剛還在叫他腹诽的嚴許提着鳥籠站在了他面前。

“唉呀媽呀!公、公子!”

秋實吓的一哆嗦,在心裏呸呸了好幾聲,還是不能偷偷說人壞話,心虛的很。

嚴許瞥他一眼:“一個大男人,少看點話本子。”

秋實震驚,公子怎知他在想這些?!

看着自己這小厮什麽都能寫臉上的模樣,嚴許無奈的扶了扶額,提着鳥籠往門外走,嘆氣:“怎麽說也跟我了十幾年,是怎麽成了這麽個喜形于色的性子的。”

秋實趕緊跟上自家公子,笑眯眯地撓撓頭,說的還是上一個話題:“公子,我才十六歲,還小呢。”

嚴許:“……那就去拔苗助長。”

秋實捂嘴偷笑,因着在嚴許身邊跟的日子久,也不怕他:“放心吧公子,我回去就拔,要不說公子仁厚呢,這般替我這等下人着想。”

他就是這樣的性子,說起話來滿嘴花裏胡哨,不着四六。

但能在嚴許身邊跟這麽久,自然是有其他過人之處的。

就見他跟着嚴許的腳步離開,走出了幾步想起什麽,左手腕輕輕一甩,而後食指微微做了個勾的動作,藏書閣的門便關上了。

秋實滿意,收了手,繼續跟着走。

嚴許餘光瞥見他的小動作,已經習慣了。

“萬蛛千絲就這麽讓你用的?”

秋實依然笑眯眯:“這樣用不是也挺好的嘛。”

兩人說着話便拐了個彎,看這方向,秋實小聲問:“公子,我們要去莓小姐那兒嗎?”

這應該是去瓊枝院的路。

“嗯。”

嚴許只簡單應了一聲,邊走邊在逗鳥。

秋實老實跟在他身後,也沒再多嘴了。

這些時日他發現了,關于沈莓小姐,公子不喜與他多說,但卻會時不時問他瓊枝院的情況。

大抵是怕莓小姐在府中不習慣吧。

秋實想,公子真是個大好人。

只是現在提着鳥籠這幅模樣,看起來着實像個纨绔,跟陸世子似的。

遠在三條大街外跟人喝酒的陸世子突然打了個噴嚏,奇怪的摸了摸鼻子,嘀咕:“怎麽回事,我着涼了?沒覺得啊。”

坐在他對面的男人蓄着胡子,五官粗犷,身形也健壯,看起來便不是中京這一帶的人。

他豪飲一碗酒,聽見陸博恒打噴嚏,便笑道:“世子這身子骨可弱了點,不如跟我去窮巴草原騎馬跑跑,留在京都整日招貓逗狗也是無趣。”

陸博恒正吸鼻子,聞言擺手,随意道:“不了不了,圖兄的草原就不去了,我在京都待着挺好,等過幾日嚴許陪完他的好妹妹了,估計能想起我。”

圖瑪看着他這模樣,也沒再勉強,朗笑兩聲,又給自己倒酒。

擡手間瓊漿酒液傾入碗中,有那麽一瞬,映出了他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

瓊枝院裏,沈莓端坐在桌案前,懸着腕一比一劃認真寫字。

小書房的門沒關,春華走過來,站在門口敲了敲門沿。

“小姐,公子來了。”

沈莓愣了一下,放下筆,回身去看:“懷琛哥哥來了?”

春華笑着點頭。

沈莓便趕緊在一旁架子上的銅盆裏洗了手,擦幹淨後提着裙子往外走,腳步還有些急,小聲道:“哥哥是不是找我有事?莫要讓他久等了。”

等她繞過游廊,剛到了院子裏,便看見嚴許坐在園中一棵海棠樹下,身前的石桌上放着一個鳥籠。

年輕公子一身白衣,玉冠束發,微微垂首時,清隽的輪廓透出幾分清冷。

突然一陣風拂過,他搭在肩頭的發便微微揚起。

嚴許恰好擡眸,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沈莓,疏朗的眉眼便染了些笑意。

今日是個陰天,沈莓卻因為這個笑,在無邊蕭蕭的深秋像是突然窺見柔和暖陽。

她看得有些呆了。

原本以為相處了些時日,自己已經對懷琛哥哥的好看習慣了,卻沒想到還是會時不時的看呆住。

直到嚴許朝她招了招手,笑着喚她:“阿莓,過來。”

沈莓才倏地回過神來,臉又不好意思的紅了。

她小步過去,輕輕叫了他一聲“哥哥”。

嚴許眸光微定,複又如常擡手摸了摸她的頭:“前幾日撿到一只小雀,如今養好了便帶來給阿莓看看,你若喜歡,便留在院中養着吧,無聊了解解悶。”

沈莓一聽,便看向那鳥籠裏黃綠色的鳥兒,眨了眨眼睛:“是黃雀呀。”

小鳥在籠子裏蹦跶,叽叽喳喳,瞧着竟還挺活潑。

沈莓忍不住在一邊坐下,輕輕扒拉過鳥籠子,細聲細氣地問:“我、我可以摸它嗎?”

不知道它的脾氣好不好呀,會不會啄她?

嚴許眉眼蘊着笑,點頭:“可以,它雖然看着吵,但不怎麽啄人。”

得了他的準話,沈莓便放心了,隐隐有些興致勃勃地伸了手指進鳥籠裏,指尖蹭了蹭小黃鵲的頭。

鳥兒頭上的毛光滑柔軟,像上好的綢緞,被她蹭了蹭竟也沒跳開,反而眯起小圓眼,還一副頗為舒适的模樣。

沈莓不禁“呀”了一聲,彎着眉眼笑起來。

她左摸摸,右摸摸,但籠子的木欄總還是有些礙事的,不太方便。

嚴許見小姑娘很喜歡,沉迷摸鳥,眼裏笑意越發明顯。

他看了眼比起他明顯更喜歡沈莓的小黃鵲,眉梢揚了揚。

這幾日忍受了小家夥每天的啾鳴,也不算全然無用。

嚴許道:“阿莓喜歡,把它挂在窗邊,每日喂點水和吃食便是。”

沈莓蹭着小雀羽毛的手卻突然頓了頓,她又湊近了些,認真看着鳥籠裏這只蹦噠的黃雀。

過了片刻,小姑娘收回手,有些試探看向嚴許:“哥哥,那若是我想放了它……也可以嗎?”

嚴許聽後似是有些詫異,目光又不動聲色的深了幾分。

“阿莓想放了?”

“嗯。”沈莓點頭,看向那只小黃鵲,“它是只小鳥,待在籠子裏就沒法飛了吧?”

其他的鳥兒都有那麽廣的一片天空,而它只有這個鳥籠。

多可惜啊。

嚴許将小姑娘看着籠裏小鳥出神的神色靜靜收在眼底,而後微微斂眸,與她一同看着鳥籠裏的小黃雀。

“好,阿莓想放,那便放了吧,它确實不該囿于這一個小小的鳥籠。”

見他答應,沈莓不知怎麽的,心裏有些莫名的開心起來。

好像有那麽一刻,就被人理解撫慰了什麽。

她擡手輕輕放到鳥籠的小門上,只肖往上一抽,小門便會開了。

“那我放啦?”

“嗯,放吧。”

年輕公子話音落下,沈莓最後摸了摸那只小黃鵲,而後微微用力,打開了鳥籠。

還在裏頭蹦噠的小黃鵲似乎還沒意識到什麽,又在籠子裏轉悠了兩圈,而後才蹦噠到了門邊。

它探了個小腦袋出來,左右看看,确認了沒什麽危險後,終于振翅一飛,蹿出了鳥籠。

黃雀鳴叫幾聲,突然又在沈莓肩頭停了停,而後才繞着圈,離開了這方小院子。

沈莓仰頭看着它飛遠,目光久久停留,片刻後終于忍不住喃喃了一句:“真好啊……”

嚴許在一旁什麽都沒說,只深深看了小姑娘一眼,食指輕輕點了點膝頭。

她是向往的。

等放了小黃雀,沈莓複又看向嚴許,突然想到,懷琛哥哥好像是特意來給她送這只鳥兒的。

她攥着裙子,見鳥兒放走了,他們一時沒了話,猶豫一番後終于鼓起勇氣道:“懷琛哥哥,我……我今日臨了帖子練字,你能不能幫我看看?”

沈莓的字不難看,但也算不上多有風骨,只能說是工整。

她過去除了在書院,是沒有太多機會能花時間慢慢臨帖習字的,但如今她來了嚴府,義父是有名的學者大儒,一手字更是卓絕。

懷琛哥哥前些時候陪着她溫書時,她也見過他的字。

遒勁幹脆,筆鋒利落,與他的人其實有些不同,但一看就是一手好字。

沈莓不想自己拖了這後腿。

她可是在書香世家呢。

嚴許自是欣然應了,随沈莓去了她院裏的小書房。

她還有兩年才及笄,如今也還能算個半大的小丫頭,他這才好在瓊枝院多留片刻。

看着身邊堪堪只到他胸口那麽高的小姑娘,嚴許突然眸色暗了暗。

兩年……說起來也不過轉瞬即逝。

他這個哥哥,也不知能當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