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瓊枝院的書房着實不大,但是朝向好,若是出了太陽便會十分惬意。
只是今日天陰,有些遺憾。
沈莓帶着嚴許進了小書房,窗戶開着,有幾片泛黃的枯葉被風吹到窗臺上,晃悠兩下又飄落了。
嚴許走進屋子時,鼻尖微動,聞到了一絲極淡的昙花香味。
他輕輕在屋子裏掃了一眼,帶着些笑意問:“阿莓在燃香?”
“啊,”沈莓見他聞出來了,揪着手點頭,“是、是的,是一點昙花香料,我是覺着好聞,便燃了。”
嚴許也不用她招呼,徑直往書案邊走,瞧了眼放在一角的香爐,忍俊不禁:“一邊燃香,一邊開窗?”
沈莓看着他忍不住笑的打趣神色,一下就有些羞窘起來。
她也知道自己這習慣似乎是有點奇怪……
“我就是、就是想屋子裏有點香,但又不想太香了……”
所以才一邊燃香一邊開窗。
是不是太浪費了?
沈莓低着頭,一邊說一邊小臉糾結成了一團,捏着衣角,又小聲道:“我、我下次不這樣了……”
嚴許見她又有些戰戰兢兢了,淺笑着捏了捏她今日紮的雙髻:“不用,阿莓喜歡便就這樣,府裏這點香還是燃得起的。”
話落,他又拿起了小姑娘剛剛臨的字帖。
沈莓見他目光專注,神色認真,一下便忘了燃香的事,像是在面對書院裏的先生一樣,有些緊張的站在原地。
時不時偷偷伸一伸脖子去看他手裏拿着的那副字和嚴許的神色。
眉目舒朗的翩翩公子靜靜看完了手裏的字,這才放下,偏頭看向小姑娘。
沈莓偷看被抓個正着,下意識低下頭藏住。
只是很快又意識到好像沒什麽好藏的,是她叫懷琛哥哥來幫她看字的啊。
于是又壯着膽子擡眸,忐忑問:“哥哥,我的字是不是不太好看呀?”
“沒有不好看。”
嚴許聲音輕緩,似是還帶着些安撫,他繞過桌案,走到椅邊,朝沈莓擡眼:“阿莓來。”
沈莓覺是着他心好,沒對自己說重話。
她走過去,在坐下前小聲喃喃了一句:“我知道自己字不好看的。”
嚴許聽見,短促地笑了一聲。
他把小姑娘臨的字重新放好,站在她身後,執起筆,在新的一張宣紙上緩緩運筆,照着她臨帖的內容寫了一遍,邊寫邊道:“阿莓的字不難看,只是臨帖描形不若仿骨。”
“阿莓不過是覺得自己的字沒有風骨,才不好看。”
公子的手輕輕懸在小姑娘身側,微微俯身,另一只手背在身後。
即便如此,沈莓也聞到了他衣裳上熏染的沉香,淡淡的,卻綿延好聞。
她雖然半大不大,但從前在沈府也從未與人離的這般近過,一時被這沉香環繞着紅了耳尖。
嚴許的筆鋒利落,能見鋒芒,他的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寫字時尤其好看。
沈莓在這絲絲縷縷的沉香裏,目光忍不住随着那只手晃動,一時腦子裏什麽都想不起,就顧着看了。
她突然想起過去史官記冊裏昏君日日在後宮看美人跳舞,沉迷于此,荒廢社稷。
現下她覺着,若是讓她天天看懷琛哥哥寫字,她也能像個昏君似的看到樂不思蜀。
嚴許臨完了一首詩,擱下筆的時候,發現身前的小姑娘沒了反應。
他疑惑低頭。
就見沈莓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像個草嚼到一半突然呆住的小兔。
嚴許揚了揚眉,也跟着看了一眼自己擱好筆的手。
而後突然重新将筆鋒一轉,兔毫點向小姑娘的眉心。
沈莓被吓了一跳,“哎呀”一聲往後仰,不經意靠近了身後人的臂彎,這下總算是回過神來,臉色脹的通紅。
這時候怎麽能走神呢!
還被發現了。
嚴許那一點的動作雖然迅速,卻十分輕,下一瞬便腕間一轉,筆重新擱到了玉山筆架上,人卻還是就着剛剛的姿勢,順勢将手撐在了桌沿,突然低聲問:
“阿莓喜歡哥哥的手?”
沈莓一怔。
“沒、沒有啊!我、我看着呢,我是說、說我看着字呢……”
她吓的語無倫次,趕緊辯解,急的坐立不安,就差要從椅子上跳起來。
她、她真的只是這一次有點晃神了,其餘時候是、是沒有的!
嚴許逗了人,唇邊壓不住笑,連眉眼都彎了彎。
他終于直起身,從一邊拿過小姑娘放在桌上的帕子,往一旁的盆架走。
邊走邊道:“哥哥逗你的。”
嚴許用盆裏的清水沾濕了沈莓的帕子,回到桌邊站在她面前,聲音低而緩:“擡頭。”
沈莓看着他手裏的帕子,忙不疊地伸手:“我可以自己……”
嚴許卻笑着搖頭:“書房裏可沒有銅鏡。”
小姑娘伸出的手頓住,反應過來。
啊,是哦。
她抿了抿唇,乖乖把手放下了。
嚴許俯身,看着她眉間剛剛被自己弄上的一點墨,現在也沒完全幹透,其實很易擦去。
小姑娘的臉還是有些瘦削,沒那麽快能養起來,也不白,但很幹淨。
嚴許微涼的指尖輕輕抵住她尖尖的下巴,微微往上擡,然後輕撥了一下她的劉海,用沾濕的帕子按了上去。
沈莓下意識閉起了眼睛,然後又突然有點奇怪。
她為什麽要閉眼啊?
于是複又睜開,感受到眉間軟帕輕輕蹭過的涼意,眼睛眨了眨。
懷琛哥哥身上的沉香真是很好聞的。
沈莓輕輕動了動鼻子,還沒等多聞一會,身前人便退開一步,抵着她下巴的手也放開了。
嚴許将她的小動作都看在眼裏,看見她鼻子輕動,當真十分像只小動物。
他又忍不住了。
微濕的帕子點上她的鼻尖,好笑道:“不僅喜歡哥哥的手,還喜歡哥哥身上的香。”
沈莓再一次被發現,震驚的睜大了眼:“你、你又發現了!”
然後才後知後覺再次臉紅起來。
她的膽子小,臉皮本來就薄,做什麽事都只敢悄悄的。
怎麽今日全被發現了呢?
沈莓在心裏認真疑惑了,可是她也不敢說,在那一聲下意識的驚詫過後就猛地捂住了嘴,小心翼翼道歉:“對不起,我、我不是要對哥哥大聲說話……”
嚴許在剛剛那一瞬看見了這些時日來他在小姑娘身上所看見的最生動可愛的表情,眼下見她又要像只小蝸牛一樣縮回殼子裏了,心底輕嘆一聲。
他拉下沈莓的手,順勢替她理了理外衫的衣襟,而後終于輕捏了下她的臉。
臉上沒什麽肉,但還是很柔軟。
“即便大聲說話也沒關系,阿莓不用這般,我不介意。”
在沈府的過去讓她有了些落在骨子裏習慣和反應,但無妨,他是做哥哥的,有這個耐心。
沈莓揪着手指點點頭,心裏松了口氣。
她真怕自己剛剛放肆,惹了懷琛哥哥不喜。
好在沒有呀。
等鬧了這麽一佚會,沈莓才想起正事,她是讓哥哥來教她練字的啊。
剛剛是她自己都不該,沒有認真看。
于是眼下也只能十分不好意思地坐回椅子上,眼巴巴擡頭繼續看向嚴許:“哥哥……”
嚴許失笑,拿起放在一邊的扇子敲了敲她的頭:“剛剛不認真,現在又來叫哥哥了。”
說歸說,遞筆的動作卻沒停,将兔毫重新放進小姑娘手裏,他道:“阿莓繼續寫,哥哥看着。”
“哦,好。”
沈莓乖巧點頭,端坐身子,挺直了背,聽了嚴許的話開始繼續乖巧臨帖。
嚴許看着她的動作,倒真像個年輕先生般仔細。
他時不時用扇子輕擡她的手腕,調整姿勢,溫聲道:“懸腕,藏鋒,心平氣和,張弛有度。”
“臨詩帖在意不在形,意悠遠便字如行雲,意澎湃便字若刀鋒……”
嚴許的聲音不疾不徐,也不喋喋不休,只在她寫到某些地方時恰如其分的響起。
偶爾見她一個字總未掌握要點時,便俯身輕輕握住她的手,帶着寫過去。
非常短暫的觸碰。
沈莓在被握住手時,總忍不住坐的更直一些。
手背的一點溫熱,在那只好看的手松開後,也好像還能停留須臾。
直到一個時辰過去,沈莓慢慢臨帖練字入了迷,嚴許看着她一張張的字與之前明顯有了些不同,倚在桌邊微微點了點頭。
他想起第一次在府裏見到她時,父親考校她的功課,後來便說,她很聰明。
現在看來阿莓确實是很有悟性的,只是過去無人教她,想來除了去書院,琴棋書畫便都被怠慢了。
嚴許的折扇輕點額間。
日後若她想學什麽,便都教一教吧。
他正想着,春華突然敲了敲門沿,恭聲道:“公子,小姐,表小姐來了。”
小書房的門一直也就沒關,下人們都有分寸,主子在書房時除非是特別吩咐過,否則都不會靠近打擾。
沈莓一聽陶真兒來了,想起了什麽,趕緊放下筆:“啊,到時候了嗎?你請真兒姐姐在花廳坐一下,我這就來。”
因着嚴許過來,她都忘了今日與真兒姐姐約好的時辰。
嚴許聽見自己表妹過來,有些意外,是這麽快就熟悉起來了?
阿莓初見自己時,還拘束了好幾日。
這般想着,他便看了小姑娘一眼,這丫頭已經在急急收拾桌案了。
嚴許揚眉,問她:“你真兒姐姐與你約好了?”
“嗯嗯。”沈莓點頭。
嚴許:“做什麽?”
見他問,沈莓不想瞞他,卻又覺得說出來也很不好意思,只能含糊道:“就是、就是一些女兒家的事。”
說完便欲離開,卻突然被人捏住了發髻。
嚴許一雙點墨似的眼睛瞧着他,不知哪裏引起了他的興趣好像要問個究竟:“什麽事?不能叫哥哥知道?”
沈莓下意識搖頭:“不是啊。”
搖完後又猶豫了,須臾,才聲若蚊蠅:“她、她說來教我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