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訓之把自己關在書房裏默默想了很久,直到離堂主因為那幾箱聘禮的事找上門,才從自己的沉思中回到現實。他先命人去叫衛堂主,直到三人湊齊了,才道明事情的來由。

譚訓之道:“就是這樣,三王爺不是一般人,這事……”

“三王爺年紀那麽大了,不知道還能活幾天,怎麽能把長樂嫁給他?而且,還讓長樂去當妾,做他的白日夢吧!”離堂主氣惱地道。

譚訓之摸摸鼻子:“話也不能這麽說,畢竟是王爺……”

“門主去世還沒幾天,你就想賣了長樂呢?”離堂主很氣憤,“再說,長樂還在守孝呢!”

“這……”譚訓之想起離堂主還不知道長樂身份的事,不知該如何開口。

“這事不妥!”衛堂主道,“三王爺是想通過長樂操控暗殺門……”

“這我當然知道!可我們能拒絕嗎?我們已經幹涉了……”譚訓之邊說邊對衛堂主使眼色,“我們哪裏有選擇的權利?而且,我覺得這個三王爺奪得皇位的幾率挺大的,要是我們現在幫他,等他……那我們在江湖上的地位就不一樣了!”

衛堂主又道:“不妥。朝廷比江湖複雜多了,一個不小心就萬劫不複。”

譚訓之瞥了一眼不知變通的衛堂主,最終道:“門主不在,這事還得長樂自己拿主意。”

離堂主剛想說長樂肯定不會同意的,一句響亮堅定的“我同意。”就隔着門傳進了書房。

與此同時,長樂推開門走了進來,她道:“我同意,我願意嫁進王府。”有人向她提親,她怎麽能在閨房裏待得住呢?在門外偷聽了這麽久,她這才找到機會發表自己的意見。

“不行!”離堂主連忙道。

“诶~我們都沒有權利替小姐做決定哦。”譚訓之頗忽略衛堂主的眼刀,有興致地道。

長樂的閨房裏,離堂主還在勸着長樂:“長樂,那個三王爺做你的爹都綽綽有餘了,你嫁給他有什麽好?”

劍長樂眨着大眼睛,固執地反問道:“三王爺有權有勢,将來還可能做皇帝,嫁給他有什麽不好?”

“長樂,你還太小了,你不懂,嫁人不能只看條件,你要找個真心實意對你好的人……”離堂主苦口婆心地道。

“那離姨你找到了嗎?你找到那個真心實意對你好的人了嗎?”長樂問。

“我……”離堂主頓住了。

“我知道,三王爺對我沒有感情,但這并不代表他将來不會對我動感情啊?”劍長樂認為自己貌美如花又年輕有本事,拿下三王爺不在話下。

她一直覺得待在青雲山太屈才,三王爺要娶她,正是她施展抱負的好機會。她心裏的權勢因子就蠢蠢欲動,其他的什麽也看不見了。

這是一種骨子裏帶的争權奪利的因子,并且只限于朝堂與政治。

十六年來,劍長樂一直無憂無慮地活着,即使劍情去世後,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接手暗殺門,像司徒妙音一樣做少主。她現在知道了,自己并非沒有雄心壯志,她的志向不在江湖,在朝堂!她既然決定嫁給三王爺,就一定會讓三王爺成為皇帝,而她——她要做皇後、做太後!

離堂主看着目露精光、壯志籌籌的長樂,覺得自己不認識她了:“可是……你不是一直喜歡文斌……”

劍長樂聽到“文斌”兩個字,不禁嘆了口氣道:“文斌師兄自暴自棄,沒有人救得了他……就當是我少女時代的一個夢吧,但是,夢總是會醒的。”

離堂主皺着眉頭,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很多,她實在想不到長樂會答應三王爺的提親。剛聽譚訓之說這件事的時候,她以為以她對長樂的了解,長樂會毫不猶豫地拒絕,她萬萬沒想到的是,長樂會猶豫,猶豫過後竟答應了,而且已經打定了主意,不管別人怎麽勸都不聽。

這時,離堂主發現阡陌在門口探頭探腦的。整個暗殺門都看得出阡陌喜歡長樂,本來,她還覺得阡陌人不夠聰明,武功也不高,嫌棄他配不上長樂,可現在,她覺得即使是阡陌,也比那個三王爺強,遂嘆息一聲走出屋子,把空間讓給阡陌和長樂。

阡陌低頭送走了離堂主,跑到長樂身邊焦急地道:“師妹,你不能嫁給他……”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我要的不僅是富貴清閑,還有榮華、鳳冠霞帔和萬人敬仰,一個暗殺門是滿足不了我的,我要做天下霸主的女人!”劍長樂語氣堅定,越說越覺得自己找到了願意為之不擇手段奮鬥終生的目标。

阡陌張口結舌,他突然覺得脊背發涼,眼前壯志淩雲的長樂讓他害怕,命運更讓他覺得陰森恐怖。那天,師父和衛堂主、孫二在書房議事,他去送茶水,無意間在門外聽到了那些匪夷所思的陳年舊事……

阡陌口幹舌燥地道:“師妹,其實我從小就對你……”

“我明白。”劍長樂當然知道阡陌師兄對她的情誼,但是,這些情誼與她眼中輝煌的未來相比,不值一提。她轉過身子背對着他,不去看他的眼睛,“對不起……”

阡陌感到喉嚨發癢,他望着長樂的背影,拼命眨着眼睛,不允許自己懦弱的淚水溢出眼眶。

十日後,一只最最普通的轎子載着盛裝的劍長樂拐進了三王爺府的後門,雖然如此,紅蓋頭下的劍長樂還是目光炯炯、信心滿滿,對未來充滿幻想。

總體來說,三王爺最近的生活過得有滋有味,連眼角的皺紋都像少了幾條。美妾在懷,吳侬軟語,能不讓人舒心嗎?

只是好日子總是短暫,今天,當三王妃女氣沖沖地踢開房門時,他正躺在溫柔鄉中享受着嬌妾的頭部按摩,嬌妾一聲驚呼,手一下子按重了,他的頭到現在還疼着呢。娶一個會武的小妾就是這點不好,沒輕沒重的……眼見發妻和美妾要打起來了,三王爺踮着腳尖偷溜出來,一時無事,在京城裏随意遛迖起來。

冤家路窄,去聽個戲,竟還在茶樓裏遇見了五皇子歐陽銘。

歐陽銘皮笑肉不笑地道:“嬌妻美妾在懷,三哥怎麽有空來聽戲?”

三王爺輕笑一聲,道:“圖個新鮮罷了。”

“那是,蜀州物資貧乏,哪有京城繁華四錦的好?”歐陽銘說完,故意朝身後跟着的三個人瞟了一眼,挑釁地諷刺道:“三哥好好聽戲吧,若是實在喜歡,不如包個戲班子,讓他們把這幾十年唱過的戲都跟三哥唱一遍?反正三哥有大把的時間。我呢,就沒聽戲的閑工夫喽,父皇讓我去督查平西金礦的事呢。”說往,揚長而去。

三王爺氣得一把拍在桌子上,他都回來兩個月了,一開始父皇說他從蜀州舟車勞頓到京城,太辛苦了,讓他先歇息一陣。可都歇了這麽久了,還不讓他上朝,也不召見他,這不是架空他了嗎?不行,他得去見見父皇。

皇宮書房內,嘉信皇帝正伏案批改奏折。三王爺已經跪了很久了,這時,忍不住擡頭道:“父皇?”

嘉信皇帝沒有吱聲,手裏朱筆的走勢卻愈加混亂了,在三王爺第二次喚他之前,他一把把手裏的奏折甩到三王爺的臉上,怒道:“你看看你做的什麽好事?”

三王爺吓了一跳,小心地拿起奏折,打開來看了看,他眉頭挑起,不屑地道:“兒臣只是娶了個妾而已,他們有必要這麽小題大做嗎?”

“娶了個妾而已?我問你,你為什麽娶她?”嘉信皇帝氣得胡子都抖三抖。

三王爺輕咳一聲,道:“我是在回京的路上偶然遇到她的,她是江湖女子,為人豪爽,與那些扭扭妮妮的官家子不同,我一見就喜歡上了。”

“呵!” 嘉信皇帝冷哼一聲,三王爺回京的路上見過什麽人、做過什麽事,他早派人查清楚了,現在當着他的面撒謊,還臉不紅心不跳,果然是“孺子可教”!

嘉信皇帝深吸幾口氣,盡量使自己平靜下來:“你今日來有何事?”

三王爺猶豫着,五皇子耀武揚威的樣子又浮現在他的眼前,他挺直脊背,道:“父皇,兒臣回京已兩月有餘,歇也歇夠了,兒臣是個閑不住的人,兒臣想……是否能幫父皇分擔些……”

嘉信皇帝眯着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兒子,良久,道:“去兵部領職吧。”

三王爺一喜,忙磕頭道:“謝父皇,兒臣定不負所托。”

三王爺走後,嘉信皇帝閉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一言不發。上官侯爺從屏風後走出來,小心翼翼地問:“皇上?”他本來正與嘉信皇帝議事,聽說三王爺來了,皇上便讓他退到屏風後回避。

嘉信皇帝睜開眼睛,好像剛才睡着了一樣驚醒過來,對上官侯爺道:“絕殺門在你手裏吧?”

上官侯爺心裏一咯噔,絕殺門為他在朝中做了不少事,他雖然沒有奢望能夠逃得過嘉信皇帝的眼睛,但也沒有想到嘉信皇帝會把這件事挑明。他只得承認:“是!”

“傳朕口谕,命絕殺門即刻上青雲山滅了暗殺門。”嘉信皇帝一字一頓地道。

“什麽?”上官侯爺大驚。

“哼!他以為朕不知道他的盤算?朕就是要讓他知道,朕想給他的東西他才要的起,朕不想給他的,他再盤算也沒用!”嘉信皇帝目光尖銳地道。

上官侯爺十分為難:“可這……”

“怎麽?朕命令不動他一個江湖門派?”嘉信皇帝目光陰沉,“還是你上官侯不想失去這個臂膀?”

“豈敢!”上官侯爺一下子匍匐到地上,“只是……陸将軍的外孫女也在青雲山……”

“朕倒是忘了。”嘉信皇帝道,“讓絕殺門的人注意點,別傷着她就行了。”

上官侯爺見嘉信皇帝殺意已決,只得道:“微臣遵命。”

侯府門前,上官侯爺走入馬車,拉開車簾,對夫人說道:“煜兒回來以後,你跟他說皇上派我出京視察就行了,別多說。”

“你放心,我有分寸。”侯爺夫人一身樸素,手裏依舊轉着那串佛珠,“路上小心。”

上官侯爺放下車簾,車輪轱辘辘地轉動起來。